鴻蒙的國都益陽,比不得金碧的繁華和氣勢,也沒有飛雁的精巧婉約,倒是很寧靜淳樸的味道。街上的商鋪不多,民居爲主。一些一品二品大員的府邸都修建得很不起眼,若不是一路行來,在城門口看到了“益陽”大字,裘千夜幾乎以爲自己所到之處並非堂堂一國的都城了。
“鴻蒙是缺錢還是向來這麼簡樸啊。”裘千夜沒有通知鴻蒙的人自己到訪之事,而是選了一間很小的客棧住下。然後和明永振在街上隨便走走。
明永振很留意益陽都城的城防,看了一圈之後他有些興奮地說:“這益陽都城建在羣山環抱之中,易守難攻啊。城外那條河也是得天獨厚的一條屏障。若是有一天鴻蒙遭遇滅國之難,皇族提前從城後乘船逃跑,或是棄城入山,也能和敵兵周旋一段。這城牆修得比一般的城池都高,普通的爬牆梯夠不到城頭,攻城的士兵爬到一半就要被城頭上射下的飛羽射死,被扔下的亂石砸死。不知道城牆厚不厚,若是火炮來轟能不能轟開。”
裘千夜啞然失笑道:“永振,咱們的敵人是金碧,不是鴻蒙,你這些話要是被鴻蒙人聽到,不是要把咱們當作覬覦他國的壞人了?”
明永振笑着撓撓頭,“微臣這是武將的天性,並非針對鴻蒙。陛下在金碧住了那麼久,金碧的都城防守比起鴻蒙來……”
“單論金碧的地理環境,應比鴻蒙能容易攻一些。但是金碧的胡家軍勇不可當,這百年來從來未有一個國家的軍隊可以逼近到金碧都城城下。若是有朝一日金碧國破先從都城城破開始,說不定倒是一個奇特的局勢……”裘千夜笑道。
“胡家軍近日被金碧皇帝和太子冷落,正是人心渙散之時,再過幾年,胡家軍換成施家軍,要打敗金碧就更容易了。”明永振信心滿滿道,“這一年咱們飛雁軍隊有陛下指點陣法,練兵之道頗有所成,他朝一定可以雄霸各國之上!”
“萬萬不可輕敵。南隱那個人,心機深沉狡詐甚至在他父皇之上。他還未登基,怎麼會得罪扛鼎江山的胡家軍?只怕是另有打算。故意演戲給我們飛雁看,想引我上鉤,讓咱們飛雁也疏於邊境之守。我若信了就中了他的圈套了。”
“那陛下覺得這鴻蒙會不會和金碧聯手?此次陛下來鴻蒙的事情要一直瞞着鴻蒙嗎?”
“見機行事吧。世人誰不是爲了一己之利而活?鴻蒙最會見風使舵,這些年在金碧和飛雁之間周旋,但若是再讓它這麼左右逢源地活着,豈不是太便宜它了?”
他忽然停住腳步,看着遠處那片殿宇,說道:“鴻蒙的皇宮到了。”
明永振問道:“陛下既然不想露面,那,微臣先出面去會會他們。”
“你是武將,商盟與你無關。你去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已經讓鄭於純派禮部最能說會道的薛侍郎另走一條路,比咱們晚三天出發。到時候他會作爲自己商盟的飛雁特使與鴻蒙談判。”
“那,陛下總不會過其門而不入吧?”明永振看他臉上又露出那抹熟悉的神秘笑意,知道他必然在心中已經有了盤算。
“晚上再來。”裘千夜轉身。
“陛下要夜訪鴻蒙皇宮?”明永振驚道。
“有何不可呢?”裘千夜挑起眉尾,笑得甚是狡黠。“現在我們去驛站轉轉。”
“驛站?”明永振又不解了,陛下不是不住驛站嗎?
益陽的皇家驛站向來只住各國出訪鴻蒙的使臣,本國的大臣入京述職的,或是來往的商旅都不住在這裡。
驛站站主雖然只有七品頭銜,但因爲掌管小小驛站的上下事務,安排各國使節的迎來送往,權力很大,整個人也頗爲傲氣。
一早他在驛站內外轉了一圈,檢查出不少問題,就站在院子中對驛站內的人一通訓話:“過些日子咱們這驛站裡要住不少人,飛雁的使節,甚至是金碧的使節都會住到這裡來,你們看這牆角,這磚縫,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哪裡能讓人看得舒心,放心?回頭人家外國使節住進來,看到我們皇家驛站竟然是這種情形,先要瞧不起鴻蒙。日後每天早中午,至少三遍打掃庭院和所有的客房,庭院的青磚也必須一天三遍用清水擦洗,連磚縫裡都要擦乾淨!明白嗎?”
他正訓話訓得慷慨激昂,忽然覺得眼角餘光看到了什麼人在驛站門口晃悠,便眯着眼看過去,卻見有個年輕人在那裡轉來轉去的,便喝道:“什麼人在那兒轉悠着?這裡是皇家驛站,不是隨便閒逛的大街,趕快走趕快走!”
那年輕人笑眯眯道:“我是想請問這裡需不需要人手,我想找份零工,賺點錢好養活我娘。”
站主冷笑一聲:“你沒聽清我的話嗎?這裡是皇家驛站,能來這裡的人都是皇家指派,要經過刑部審查,確定是身家清白無案底的鴻蒙人才有可能。我聽你說話也不像是本地人,外地來的?”
“是……外地來的。”年輕人遺憾地嘆氣:“唉,沒想到找份零工這麼難。我有的是力氣,我能吃苦,大人先用用我在後廚做做還不行嗎?”
站主不耐煩地說:“你這人真是腦筋不靈光聽不懂話。都說了此地非比尋常,一般人不能進來,更何況還是後廚?後廚乃是重中之重知道嗎?回頭外國使節來了,若是吃了什麼有毒的菜,說得清是誰下的毒嗎?”
年輕人一愣:“哦,還有外國使節會住在這兒的?外國……是什麼國啊?”
站主手下的人怕站主怒了,跑過去轟趕那年輕人:“快走快走,哪兒來的傻子?連外國都不知道。咱們鴻蒙周圍有哪些國家?金碧,飛雁,青靖,無非就是這些國家……”
“他們的人會住到這裡來?”年輕人興奮道:“我娘就是飛雁人呢。我會說飛雁的官話。您要是肯用我,回頭飛雁的使節到了……”
驛站的大門砰地一聲被關上了,將那年輕人擋在外面。驛站站主生氣地說:“以後這種傻子就不用理睬了,再來就直接轟走。若是讓金碧和飛雁的使節看了,又成了笑話。”
“是。”其他人連忙應着。
“還不快去打掃,還在這裡站着幹什麼?”站主一聲呼喝,衆人立刻四散而去。
隔着那道門,那年輕人……裘千夜,貼着門板又聽了一會兒,確定裡面沒有動靜了,他才笑着轉身,看着站在旁邊一臉緊張的明永振,問道:“看你的表情,是擔心我真的去給他們洗碗買菜嗎?”
“是啊,微臣以爲陛下是說真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明永振此時才放下心,也明白了裘千夜的意思,“看來金碧真的會派使臣來。”
“嗯。又是三方之局。”裘千夜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長地說:“倒是和一年前的局面很相似。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越晨曦來。”
“他是陛下的手下敗將,如今又瞎了,要說不應該是派他來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我要是越晨曦,我也要力爭這次出使,若能在鴻蒙折我飛雁的面子,總算是一雪前恥了。不過南隱若真的是派他來,是不是就說明對他太過信任了呢……”
莫岫媛自從生產過後,整個人就變得懶懶的。她自己的奶水不好,兒子的餵奶就另叫奶媽去做,但她時常會一睡就睡很久。褚雁翎擔心她的身體,一連找了幾個太醫給她診脈,說她是耗損氣血太多,需要調養至少半年。褚雁翎心疼不已,命人到處找來珍奇的藥材爲她調養,每日又是雞湯又是蔘湯的,補得莫岫媛實在是吃不消,一番嬌嗔埋怨,說自己不僅人都胖了三圈,而且還容易流鼻血。
“回頭我變得又胖又醜,你父皇該爲你另娶一妃了。”莫岫媛看着銅鏡中自己日漸豐腴的臉連連嘆氣。
褚雁翎卻笑着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現在這樣纔是正好,以前實在是太瘦了,風吹吹都能倒。你這樣子若是醜,我們鴻蒙就沒一個女人能說是好看了。這一年你把我父皇母妃哄得這麼好,他們都和你是一心的了,你還怕他們不給你做主?”
當初莫岫媛隨他到鴻蒙,本來也很冒然。畢竟他們倆相好的事情事先並未報備給褚雁翎的父皇和母妃,莫岫媛也做好被鴻蒙皇族嫌棄的準備。她和褚雁翎說:“若是他們不同意你娶我,你就在外面給我買一間小房子,我在宮外單住,你偶爾來看看我就行了。”
她將自己擺在這麼委屈的地步,褚雁翎豈能不心疼憐惜?好在裘千夜說到做到,他們前腳剛到,後腳裘千夜就派人送來了一大堆的禮物和一道聖旨及給予鴻蒙皇帝的國書,言明莫岫媛已被封爲飛雁的公主。請鴻蒙皇帝照顧莫岫媛,併爲莫岫媛向鴻蒙求親。
賜封這件事莫岫媛雖然竭力不同意,但裘千夜的聖旨都到了,她不同意也不行。而且她入宮拜見鴻蒙皇帝及見到褚雁翎的母妃之後,明顯看得出這些人對自己這個“公主”的頭銜,以及裘千夜送來的那一堆厚禮是很在意的,也就只好順水推舟的認下了。
褚雁翎不是皇長子,母妃的身份不算高,在幾位皇子中又不是最喜歡攀交各方權貴的那一個,鴻蒙皇帝一直在琢磨要配個什麼樣的女子給這個兒子會對自己的皇權有利,他母妃又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娶個身世顯赫的女子爲妻,好在衆皇子中一躍而出,揚眉吐氣。所以他的婚事就一直不溫不火地拖着。直到他帶回莫岫媛來,他的婚事立刻就這麼突然又自然地定下了。
鴻蒙皇帝本就想借嫁自己的女兒給金碧太子南隱好與金碧近一步穩固關係。而莫岫媛若是嫁給褚雁翎,便是對鴻蒙做另一手準備留下的最好伏筆。
誰不知道莫岫媛的父親莫紀連是飛雁權勢傾朝的兵部尚書,連飛雁新帝裘千夜都要看她父親臉色行事的。現在她又被封爲公主,千金變千歲,身價更是不同。與褚雁翎相配,一個是不繼承皇位的皇子,一個是異姓公主,彼此倒是相得益彰,很是般配。
於是,這婚事沒受到什麼阻礙就順利成行了。
莫岫媛貌美才高,生得一張巧嘴,在飛雁時就在一衆眼高於頂的貴婦們口中頗得好評。如今在鴻蒙,憑她的才思,不出一個月,也讓各宮妃嬪對她讚不絕口。所以誕下麟兒之後,各宮都送來不少賀禮,每天來看她的人也絡繹不絕的持續了一個多月。
“麗妃說明天在她宮裡做東,請你過去喝茶。你要是再這樣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牀,連時辰都要錯過了。”
褚雁翎趴在她耳邊打趣她。莫岫媛哼道:“你以後少給我吃些補藥,我也不會一路只是吃吃睡睡。今天還沒向母妃請安,我一會兒就要過去,你和我同行嗎?”
“不了,我得去驛站看看。過幾日飛雁和金碧的使節都要來,驛站不知道準備得如何了。父皇說之前的商盟既然是我全程參與,這一回依舊由我全權負責。”
莫岫媛問道:“飛雁最近有什麼消息送來嗎?這次他們會派誰來?之前我怎麼聽說裘千夜回親自來?”
“無論派誰來,裘千肯定是不會來的。”褚雁翎一笑,“皇兄是想把裘千夜請來,還要我寫了一封邀請函,但他現在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了,一舉一動都引人矚目,怎麼可能突然跑到別國來?皇兄的心意定然是要落空了。”
“你皇兄不是個眼界寬闊的人,我看他看你時的眼神總是不對,你還是多防着點他爲好。”莫岫媛說道:“除了驛站那邊的事情,這回商盟之事你最好不要太過於積極,平時扮個傻,多去請教他,也讓他放心。”
“皇兄近來在吏部做得不算很好,父皇對他頗有微詞。幾次在朝上申斥他,讓他覺得很沒有面子。再加上父皇近來對我的讚譽較多,他難免浮想聯翩的有所擔心。”褚雁翎淡淡道:“我已經加倍小心了,不過旁人若是對你已經心存猜忌,你再怎麼躲避也是避不開那些流言蜚語的。”
“若是避不開,不如迎頭而上。”莫岫媛看着他:“我知道你心中不是一點想法沒有的。”
兩個人四目交對,夫妻之間的默契已經不需要多說一句就能做到心知肚明。雖然這個話題從未公開或私下討論過,但卻是任何一個皇家子嗣都繞不出的問題:這個皇位,你當真不想要?
褚雁翎靜靜道:“眼下還不是我想這件事的時機……”
莫岫媛道:“若是等到父皇百年之後,太子登基,到那時你再想就晚了。我覺得,你以退爲進是對的,但該顯山露水,展露鋒芒之時也不要過於謹慎了。”
褚雁翎笑着將她攬過來,說道:“我的好賢妻,你剛纔怎麼對我說的?不是要我做人小心,要懂得示弱嗎?”
“表面上的示弱不代表心裡示弱。在太子面前無論怎樣卑躬屈膝,不代表你心中就自認矮他一頭。此次商盟會議你若做好了,父皇也不傻,功德自然記在你的名下,可你若在父皇面前多誇獎太子,太子也挑不出你的錯,父皇也要贊你爲人識大體,顧手足。豈不是一舉多得?另外,我爹來信說最近金碧由太子南隱掌權,對胡家各種打擊削權,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我也覺得蹊蹺,不過我和裘千夜書信交換意見時都覺得這是南隱故佈疑陣,意圖麻痹我們。他將胡錦旗這員虎將派到了齊漢州,那裡雖然是金碧較爲荒僻之地,其實卻也是軍事要塞,只不過這些年不被人注意。”
“怎麼說?”
“齊漢州是個人口很少的小地方,卻處於鴻蒙、金碧、飛雁三國交界之處。一旦金碧開戰,胡錦旗帶軍在一日之內就可以任意踏入飛雁和鴻蒙的國土,而且因爲那裡有崇山峻嶺作爲掩護,大軍行進很不容易引起注意,很有可能被人發現之時,敵軍已經深入己方腹地了。”
莫岫媛嚇一跳,問道:“既然是這麼重要的要塞,難道飛雁和鴻蒙都不派重兵把守那裡嗎?”
“就因爲那裡太過荒僻,人煙稀少,糧草運輸並不方便,山中還有瘴氣環繞不利於人在其中行進,故而三國一直沒有重視過那裡。”
“那……南隱看來是要將那裡變成一個軍事重地了。你可千萬要提醒父皇。”
“我已經提過一次了,不過父皇似乎並未將其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金碧暫時不會和鴻蒙過不去,金碧的目光都盯着飛雁呢。”
莫岫媛沉吟片刻,忽而問:“若南隱的心思不是在飛雁,而是鴻蒙呢?”
褚雁翎渾身一震:“爲何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