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放晴,地面和空氣都在開始變得乾爽,不過煙花河畔的水還沒怎麼降,也還依然很渾濁,其中漂浮着不知從何處流來的斷枝碎葉,以及一些不知是人扔的還是誰家被淹之後殘缺的桌椅。
河畔之上有着一個佝僂的老人在掃着柳樹上掉落的樹葉,掃得累了便坐在了一家青樓的階前休息,然後便有着一個雜役從後方的緊閉的大門走出,於睜開了朦鬆的雙眼後打了個哈欠,也坐在了階上。
他嚥了一口嘴中在晨間分泌的唾液,將手上來自昨夜的饅頭遞向了側方,說道:“姑娘們都在睡覺,伙房的師傅們也纔剛睡下,只有昨天的你就將就着吃吧。”
雜役是青樓的雜役,老人是煙花河畔的老人,兩人已經相識多年,無以爲生的老人便是靠着雜役纔有了現在手中的掃帚,纔有了些許微薄的收入,纔有了每天早晨這一個饅頭,他接過饅頭用滿是褶皺的手指撕開一塊放入口中,咀嚼着道:“如今一天不如一天了,真不知道還能吃多少個饅頭。”
雜役伸了伸因睡眠嚴重不足而痠軟的四肢,又撐着腰向後倒了倒,說道:“您老還掃得動這煙花河畔的落葉,還腳不顫手不抖,想來還能吃不少饅頭。”他將手肘支在膝上,將手掌撐在新生胡茬的臉上,嘆氣的看着河中的流水道:“倒是我,還真不知道還能啃多少個饅頭,還能去幾次背巷的酒鋪買那叫春水的酒。”
雜役雖然是雜役,但老人從未見過眼下這般情緒低落的雜役,不免有些疑惑,有些擔心,問道:“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說罷,他覺得更是疑惑,因爲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唯一認識的人是個樂觀的人,即便遇到煩心事也不會是這般模樣,於是便道:“是不是犯了什麼事,東家不要你?”
雜役搖頭,正欲說話,卻忽然眉頭一皺,然後便是極目的看向了煙花河中那半張漂浮的木桌之下,再然後他便看見了那一支箭矢下的屍體。
屍體不知是從何處順水流來,但卻不會再漂至不知何處,因爲雜役和老人之故屍體被更多的人發現,被不少人打撈了上來,然後便有着某個徹夜未歸的人認出了那張被水泡的有些變形的臉,而正巧不巧,此人乃是某一個朝臣的人,所以那個朝臣在不久之後便知道了此事,再然後理所當然的傳入了公主的耳中。
聽聞此事時公主正在帝王寢宮中看着沉睡的帝王,而盛之天則拿着那支從屍體上拔下來的鐵箭來到了殿門外,他本不會進入眼前的這扇青色雕龍的大門,但此時不得不進去,因爲他身後跟着東方妖兒,因爲同樣前去查看王元屍體的東方妖兒從箭桿的大小和箭簇尾羽的形狀認出了此箭來歷。
他前所未有的沉着臉推開了殿門,來到了那張偌大的龍牀前,將手中箭遞至了站在牀沿的公主身前,說道:“殺王元的這支箭很特殊,你應該看看。”
公主將目光從龍牀上如死去一般的帝王身上收回,轉頭落在了盛之天手中的鐵箭上,細細觀察了一番後停在了那凌亂的劃痕上,說道:“爲何特殊?”
盛之天將箭交至其手中,說道:“我們都知道鈞家與朱雀人勾結,可一直以來都沒有確鑿的證據,現在有了。”
公主微微低頭看着手中的鐵箭,說道:“除了這劃痕外,此箭並看不出什麼特別,你憑什麼認爲能夠證明是來至朱雀?”
盛之天不語,側身看向了後方跪地行禮的東方妖兒,見此,東方妖兒在得到公主的允許後站起了身,說道:“此箭看似無特別之處,但屬下可以肯定是來自朱雀。”
公主轉身,與她正面相對,說道:“何以肯定?”
東方妖兒道:“屬下曾見過朱雀皇族中一支幾乎不爲人知的軍隊,也偶然見到了其中一些人的兵器。”她看向其手中箭的箭桿部分,說道:“便是於此一模一樣的箭,不論的箭桿的大小還是箭簇尾羽的大小和形狀都毫無差別。”她又看向箭簇下的那些劃痕,說道:“尤其是那劃痕,其下應該便是一隻朱雀。”
公主將視線落在劃痕上,因爲劃痕太凌亂太深,所以根本看不出其下被毀去的圖案是如何,她道:“其下的圖案並不能看清,何意確定就是朱雀?”
東方妖兒道:“圖案是看不清,但這支箭上出現了太多巧合,而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因爲在此時此刻的局面下不可能正好出現一支與朱雀之人手中一模一樣的箭。”
公主不語,眼中有光閃爍,她從知道東方妖兒時起便知道邊界壁障出現了缺口,然後經查便知道有更多的朱雀人進入了帝國,便猜測朱雀人已經和鈞家勾結,但僅憑此箭還不足以作爲鈞家暗通他國的證據。她思索良久,而後看向盛之天道:“你如何看?”
盛之天似知道其心中所想,於是眉頭漸皺的揮退了東方妖兒,待得殿門被緩緩掩上後才說道:“東方妖兒說的很對,此時此刻的局面下不可能出現這樣一支箭,所以此箭的來歷已然很明確。”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但這支箭爲何會出現,王元的屍體爲何會在幾日之後出現在煙花河之中卻是我們不明確之處。”
公主左手持着箭,右手落在腿側的刀柄之上,說道:“當夜,最終的那一戰有三人,但從平民口中得知交手的只有兩人,而士兵從平民手中得到之物卻是來自那名昏迷的人。”她緩緩踱步至盛之天的身後,說道:“很明顯,士兵得到的、那將矛頭指向鈞家的東西是最終獲勝的人故意留下。”她止步站定,說道:“那人爲何這麼做?”
不待盛之天開口,她又道:“鈞家刺殺王元,卻出現了朱雀的箭,那人爲何又要故意留下此箭?是想進一步挑起皇族與鈞姓一族的戰火?可這豈不是太過於明顯?”
盛之天轉身看她,說道:“公主或許沒想到王元竟是五道靈輪虛王境。”他看了看公主眼中一閃而過的詫色,說道:“我仔細檢查過屍體,他的左手指骨有傷,明顯是擊打在人身所造成,而要造成這般的傷,那麼與之交手的人修爲必然也是在五道靈輪之境,而從當時在場的平民口中也證實了這一點,如此,可以肯定當夜的戰鬥是勢均力敵。”
他繼續道:“據平民說當時突然出現了詭異的青霧,而這一箭又是近距離射殺,公主會想到什麼?”沒有等其開口,他又道:“之天認爲這一箭並非故意留下,而是在慌忙之中所留下,畢竟那青霧出現後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消失不見,他必須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儘快的結束戰鬥。”
公主忽然饒有興趣的看着他,說道:“以你之意,是說他在因爲王元被霧遮蔽了視線的時間中慌忙的劃掉了箭上圖案,然後開弓殺了王元?”她亦是沒等身旁之人回答便又道:“可青霧遮蔽的不僅是王元的視線,他又要如何確定其位置?如何將此箭射入對手的額頭?再則,那青霧是什麼?爲何會突然出現在一間房屋中?”
盛之天不知其臉上爲何會突然出現這般神色,但還是開口道:“射中王元的額頭或許纔是巧合,至於那青霧,公主可還記得鈞家府邸被毀,侍衛詭異慘死的事情?”
公主自然知道王家府邸被毀之事,只是因爲進來事物太多而一時忘記,此時聞言便想了起來,說道:“毀鈞家府邸的人便是刺殺王元的人。”說罷,她臉上的神色消失,卻而代之的是漸皺的眉頭,說道:“如果那人是來自鈞家,是朱雀人,可他卻爲何在之前毀鈞家府邸?”
盛之天似乎深思過此事,但卻未思索出頭緒來,便道:“此事還是一團迷霧,我們暫且想不到朱雀人此舉的目的,不過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刺客便是鈞家的人,可以肯定鈞家與朱雀走在了一起。”
公主想不到朱雀人的目的便暫且沒再多想,然後,她忽然凝視着盛之天,直看得其一陣莫名其妙後才道:“此箭或許是來自朱雀,射箭之人也或許是來自朱雀,但你憑什麼確定此朱雀人便是鈞家的朱雀人?”她將手中箭讓扔想盛之天,說道:“殺王元的人在當夜便殺了王元,在當夜便帶着王元和一個不知死活的刺客離開,又怎麼會將這支箭留在王元的屍體上?”
她嘴角泛起諷刺,重複着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話,說道:“盛之天,以前我只認爲你不是謀略之才,現在看來你完全就是白癡,竟還篤定此箭不是故意留下。”
盛之天聞言纔想起自己竟是忽略了當夜王元和一名刺客被帶走的重要細節,不由一陣臉黑,心想這可是丟人丟大了,之前居然還分析得頭頭是道,他拿下絞在肩前長髮上的箭矢,心想我盛之天難不成真的就只是一個會我劍會殺人的人?他苦笑一聲道:“公主既然早想到了這一點,又何必故意讓之天出醜……”
公主並不理會他臉上的神色,說道:“找到那個人。”
盛之天臉色不由更加發苦,他隱約猜到了王元爲何能夠一直隱藏着虛王境的修爲而不被人所知,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該在何處去找那個殺害了王元且很有可能從王元身上獲得了斂息幻形珠的人,他道:“之天愚笨,還請公主示下,該如何找到那個人。”
公主沒有回答,直接將之趕出了帝王的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