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九看向峽口外黑沉沉的夜色,說道:“但已行於此,已不可能不去,回城也不過只是多活些時日罷了,倒不如拼一拼,畢竟,無論如何你們都有着血緣關係。”
話落,峽口兩側山脈上的樹梢忽然齊齊一動,然後樹葉抖落間有風起,有呼嘯陡然傳入衆人耳中。衆人皆驚,紛紛提盾拔刀仰頭看向半空。每一個人都聽得出,那風並非自然颳起的風,而是太多的箭矢齊飛導致。那呼嘯也並非是風掠過時攜帶的聲音,而是每一支箭矢與夜色中的空氣劇烈摩擦產生。
衆人擡頭看天,但天上並無異樣,除了夜色和來自熄滅火堆的濃煙外並無他物。見此,所有人心中都不由泛起了疑惑,紛紛相互對視。然就在此時,幾個六道靈輪之人幾乎皆是眉頭一皺,瞳孔一縮,同時開啓靈輪縱身躍起落到了隊伍的最前方,副城主雙臂一展,大喝如滾滾怒雷,“在下方!”
聲音比風掠得快,只不過一個呼吸間便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但已然來不及,前方視線能見的地面上不管是高是低的羣草皆是陡然被壓倒,如被勁風狂吹般向着人羣拜倒,其上,箭矢貼着草尖飛奪,黑壓壓一片,仿似憑空出現的黑色潮水。所過之處有不夠堅韌的野草變成碎屑紛飛,有比砂礫輕的塵埃亂卷。
箭矢臨近,於密集的刺耳聲中在六道靈輪強者身前紛紛破碎。沒有一支能夠穿透幾人的防線,但王境之人不過六七個,站成一排也不過覆蓋了幾丈範圍,那些在範圍以外的箭矢便毫無阻礙的從兩側掠過,嗖嗖之聲中射入了後方的人羣中,於是,那些將盾牌提在胸前,準備迎接由半空瀉下的箭矢的士兵便發出了慘叫,在雙腳上鮮血噴濺之中接連倒地。
這一波箭雨起於突然止於瞬間,帶走數百條命,重傷上千之人,鮮血或從雙腿噴濺而出,或從腹部飛灑落地,在幾個呼吸間便染紅了被踩入了泥土中的野草和火堆燃燒後留下的灰塵。
副城主沒有回頭查看傷亡情況,怒吼一聲便要帶着屬下朝着峽口兩側的山脈奔去,可才掠出幾丈之距便生生停下了身形。
因爲,有一個聲音在夜色中傳了過來,準確的說是一陣美妙的歌聲從山脈的樹林中蕩散了開來。歌聲只持續幾個呼吸的時間,在衆人還未聽清之際便已停止。然後便有一個人影出現在了峽口左側山脈的樹梢上,隨着瘦弱的樹枝輕輕搖擺。因爲距離太遠,並看不清人影的面目和衣着,只能從那一頭被風撩起的黑絲和飄動的裙襬能夠看出乃是一個女子。
副城主盯着樹梢上的女子陷入了沉默,他已從歌聲中聽出了對方的身份。他本欲上前,但最終卻退回了人羣之前。見狀,白旗伸手於左肩頭,彈了一下妖獸的翅膀,於是雷冬之手便展翅飛下,途中頸上的紅色電光交織與全身的白色寒氣繚繞間恢復了丈於之身。落地兇惡盯着山脈之上。
白旗走至雷冬獸身後,捋了捋耳際的長髮看向樹梢,高聲道:“小弟來訪,親愛的姐姐若不下來一見豈不是顯得太過於疏遠了?”
聲音穿過夜色傳入女子耳中,女子卻是不答,垂手於腰將長劍緩緩拔了出來,然後斜指向天朝下一揮。待得劍尖落下,落於一片樹葉之上,下方的樹林之中弓弦獨有的顫響之聲密集響起,猶如無數人在亂撫着琴絃。
下一刻,枝椏斷裂樹葉破碎,又一波箭矢如潮水一般從山脈中狂猛涌出,劃出長長的弧線向着五萬人的所在之處瀉落。
夜色本沉,因數不甚數的箭矢而變得更沉。
箭矢連成一片,猶如一張巨大的黑布籠罩而來。見此,不用副城主等人下令,剩下的四萬幾千人中擁有印記的兩萬五千人便已將鐵盾提起斜指前方。而沒有印記的人則紛紛取下了挎在身上鐵弓,抽出了肩後箭筒中的鐵箭,然後拉弓開弦,錚錚之聲中向着女子所在的山脈狂射。
兩波箭矢在半空相接,如兩潮相向而瀉的暴雨相撞,刺耳的聲響中濺起火花無數,碎屑無盡。雙方的箭矢同樣密集,但來至山脈的卻更甚一籌,於是便有許多箭從攔截的箭矢中穿過、急瀉,打在人羣之中沉沉作響。但好在人羣之中有鐵盾,擋住了絕大部分的攻擊,只有極少數傷及了人身,不過傷勢皆不是很重。
白旗嘴角冷揚的站着,頭頂瀉落的箭矢盡數被身前的雷冬之獸抵擋,他雙手環胸的看着山脈,視線穿過半空中如雨般墜落的斷箭看向樹梢上的女子,高聲道:“小弟來看你,你卻以此相待,我們雖是同父異母,但體內也是流着相同的血,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狠心要將我射殺。”
副城主拂袖揮去臨近身前的幾支箭矢,於再度沉默了片刻後皺眉道:“二小姐,我們來此並非要與你們爲難,只是想借道而行,穿過這兩個峽口,還望你看在曾經的情分上讓我們過去。”
樹梢上女子持劍斜指身側,不久後有冷笑傳來,先是向着白旗說道:“白公子,你說得很好,我們體內確實流着相同的血,但你爲何不說正是這來自父親卻並非來自同一個母親的血讓你們對我欺辱不斷,惡言不盡,讓我於幾十年內在悽苦中度過!”
她又向副城主道:“你作爲叔叔,卻沒有一次勸住或者從中制止,敢問這情分從何而來?!”
白旗低頭冷聲輕笑,說道:“真後悔當初沒能將你餓死,若不然今日又何來這等煩心事。”
莫小九聞言一怔,心想雖然這女子與白旗等人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但好歹也是同一個父親,這身份再低又能低到什麼地方去?然而卻落至了險些被餓死的程度,可想而知其以前都經歷了怎樣的苦難。他扔掉手中從屍體上拔出的黑色裹漆箭矢,走上前看了看副城主道:“都是城主之子,待遇卻截然不同,難怪她在知道了典籍上的事後會造反。”
副城主不答,依然沉默的看着樹梢上的女子,而心中卻涌起了一些後悔。他本是有些喜愛二小姐,但卻因其母親的身份之故從來沒有勸阻過白旗等人對其的欺辱。若不然也不會發生眼下這一幕。他眼中有愧色浮現,然後看向白旗道:“我們發過誓不與二小姐動手,所以……”
他話還沒說完,白旗則已開口,說道:“你們會動手的,即便現在不會,片刻之後也會。”他拔出腰間的短刀看了看,隨即手揚將刀扔出,哧的一聲插進了側面染血的草地中,說道:“因爲,你們若不動手,我便讓一部分擁有印記的人死在這裡,又或者讓我自己死在這裡,所以,是她重要還是我重要,你們心中應該有着明確的選擇。”
他在用自己的命威脅,所以有着明確答案的副城主等人不得不選擇,但在選擇之前還有着猶豫,於是副城主在其話音落下之際便是身形一動,眨眼間掠過兩丈之距便將白旗制於了手中。他臉色有些難看的皺着眉,良久之後才擡頭看向山脈的方向,聲音中明顯帶着請求的說道:“二小姐,我們最終會如何選擇你應該很清楚,所以還請不要爲難我們。”
樹梢上女子脣間有笑聲傳出,然後笑得越來越大聲,笑得微微揚起了頭,若有人在旁邊,必然發現她眼角笑出了淚水。再然後,笑聲忽地一止,緊接着轉變成了歌聲,歌聲很輕,卻傳得很遠,覆蓋了兩側的山脈以及後方第二個峽口兩側的大片山脈。
於是,樹林中有極大的動靜響起,樹木開始搖晃倒塌,樹葉如是樹上凝聚的露水被甩得四處飛濺。
歌聲繼續,近前的山脈上紛亂的樹間明顯有一片片野獸的影子如山洪暴發的朝着下方急瀉,片刻便至山根,然後方向一折似潮水般涌上草地,踐踏着野草狂奔向四萬幾千人的所在。所過之處,地面如是被犁過一般,草皮翻飛泥土亂濺,使得離地面幾丈之距的半空變成了渾濁一片。
至此,女子的聲音越過了羣獸傳來,冷道:“在小時我便知道了你們會如何選擇,我知道今夜殺不了你們,但你們想要帶着那擁有印記的兩萬五千人過去卻是絕不可能。”
獸羣將至,副城主已顧不得去想女子是如何知道了身後兩萬五千人之事,只得將手中的白旗交與了一個六道靈輪的屬下,而後攜着其餘幾人一縱身躍至了前方,準備抵擋漫山遍野而來的獸潮。
白旗被制,但臉上卻露出了濃濃的笑意,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獸潮道:“看來不用我逼迫你們也不得不作出選擇,畢竟她不死,這些野獸便不會停,野獸不停,那麼後方擁有印記的兩萬五千人到最後又有幾個能顧得生?”
他側頭看了看被旁側之人制在手中的雷冬之獸,又道:“當然,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絕大部分的獸羣停下,但若沒有我的命令它卻絕不會動,所以,怎麼想怎麼看,我這個親愛的二姐姐似乎都沒有看見明天陽光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