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城主背後噴濺出的血霧被雨水衝散,他身體一僵,眼中帶着怨毒,口中帶着詛咒的倒在了地面的積水之中。而男子伸出的手微微一動,飛出的血色長劍便因劍柄上星輝的牽引回到了五指間。他看向白旗胸膛上被上萬片野草穿透而綻放出的血花,說道:“十萬人已死,你可以讓那扇門出現。”
此話自然不是說給白旗聽,而是對老人說。老人未答,收回柺杖後緩緩合上了深陷於眉骨下的雙眼。雙眼閉上之際,白旗身上的鮮血開始向着他的腳下流淌,草原上不管是泥水中的鮮血還是野草上的鮮血都開始向着他的腳下流淌,就彷彿是他腳下有着一個無底洞,正涌出無盡的吸力在吸扯着十萬人的血液。
草原上的所有鮮血都在向着老人的方向涌動,所過之後的地方無論是於積水中還是於泥土上都沒留下一絲紅色的痕跡,就彷彿是一張紅色布匹正在被人拉動。
而天空中持續着傾盆之勢的大雨也沒能將血沖淡,倒像是每一滴落入其中的雨水都被同化,反而讓血變得更加殷紅刺眼,
十萬人的血是何其多,連成一片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被風吹皺的紅布貼着地面滾滾而來,如欲要將莫小九等人淹沒。
片刻之後血水臨近,從一干人的腳側分流,然後又在腳的另一側匯聚不斷涌向老人,不只是莫小九,幾乎除去男子以外的所有人都以爲血水會將老人淹沒,然而,鮮血卻在老人雙腳的邊緣消失,彷彿滲入了擁有者很多孔洞的地面,又彷彿是涌進了一個看不見的無底洞。
鮮血持續涌來,但不過十來個呼吸間便全部消失在了老人的腳下。見此一幕,莫小九不由震驚得無以復加,心想那可是十萬人的血,匯聚在一起足以形成一個湖,卻竟然一滴不剩的消失在了一雙腳之下,若不是此情此景不合時宜,他必定會挖開那雙腳下的地面,看看其下是不是隱藏着一個大洞。
在最後一滴血消失於腳下時老人睜開了雙眼,睜開雙眼的同時他擡起右腳向前踏出了一步,而踏出一步之後,落腳處的地面上忽然蔓延出了一片密集的血線,血線向着周遭彎曲延伸,穿過草間穿過積水,以極快的速度形成了一個幾大的圖案,圖案雖大但很簡單,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個菱形,與白旗腕上的印記一模一樣的形狀。
圖案成形,老人擡起左腳踏在了右腳的旁側,腳步落下,依然有血線蔓延而出,但血線的數量卻比剛纔不知密集了多少,也並非再度形成了一個菱形,而是形成了一個“鏡”字!一個白旗手腕上印記中的“鏡”字。
至此,莫小九終於明白了爲何只有擁有印記的人才能輔助於鑰匙打開那扇門,想必也只有用他們的血才能形成眼前所見的這幅圖案。他將倪兒拉至身後繼續看向老人,卻見“鏡”字的最後一筆勾勒完成後老人身上的衣衫忽然無聲的化作碎片爆裂了開來,露出了其下的身體。
視線所及,他終於相信了前些時日那個觸碰過老人身體之人的話,老人衣衫下的身體的確無血肉,盡是深深白骨,就猶如一具常年埋在棺材中腐爛殆盡的屍體,唯一與其他屍體不同的是,眼前的人並沒有死,且頸子以上的部位和握杖的手還有着皺得如樹皮的皮膚。自然還有一點不同的是他雖然無肺無心臟的胸腔卻有着一個旋轉着的白色漩渦。
老人穿着衣衫時莫小九還不覺得有什麼異樣,但此時看去卻感覺分外彆扭,就好似給一具骸骨帶上了人皮做的手套和人皮做的頭套。他側頭看衆人,發現每一個人臉上都有着類似的神色,尤其是那個觸碰過老人身體的人,更是連連後退了幾步震驚駭然不已。
似感覺到了衆人的目光,老人側過頭,說道:“這便是我,這個世界唯一一個這幅模樣還能活着的人。”說罷,他看向男子,說道:“你要進入那扇門無非是要殺闕諺奪九荒鏡,我希望你得到九荒鏡後別在開啓這個世界,別再讓第二個人帶着我這樣的身體永無止盡的活下去。”
話音落下他丟掉了柺杖,然後便陷入了沉默,似在靜靜的等着。男子既未答應也未拒絕,似乎也在靜靜的等待着什麼。
老人是在等待着他胸膛中的玄海飄落。
男子是在等着玄海飄落後那扇門的出現。
白色漩渦從老人的胸膛內飄出,如熟透的果實一般墜落在了地上,墜落在了腳下“鏡”字的中心,摔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白色如霧如水,沿着“鏡”字的筆劃蔓延,與血色交織成了紅白相間。
這一幕讓莫小九很是不解,在機關城時,他親身經歷了一個五道靈輪修爲之人的自爆,所以知道玄海中蘊藏着何等磅礴的力量,破碎時會造成何等巨大的破壞,而眼前老人遠比那人強大,不用想也知道其玄海破碎後會是怎樣一番駭人的景象。然後,事實並非如此,老人的玄海墜落於地後並沒造成難以抵擋的衝擊,只是濺起了些許泥水便碎成了一地白色。
就在他思索之際,整個“鏡”的比劃幾乎都染上了白色,變成了紅白相間的模樣。隨即當得最後一筆被染透,整個“鏡”字迸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光芒之中雨水被蒸發,野草化作齏粉飄散,老人頭部與手上的皮膚消失不見,完完全全的成爲了一句骸骨,而奇異的是,那光並未對下意識欲轉身而逃的衆人造成傷害,就彷彿是平常的光一般從他們揚起的衣角和袖間穿透了過去,連一根毛髮都不曾傷及到。
莫小九疑惑皺眉,然後回頭看了看男子,卻發現男子依然負着手站在原地,似早已經知道了地面迸射而出的光不會有任何危險。見此,他牽着倪兒壯着膽子走回了其旁側,可剛要開口詢問,卻見不遠處老人的身體再度發生了變化。
老人不知何時已經死去,或許是在玄海離體之後,也或許是在“鏡”字光芒迸射之時。但死去的他並沒有倒地,自然也沒有站着,而是全身的骨頭都分離了開來,正於半空的光芒中發生着極快的移動,移動似按照着某種規律在排列組合,片刻之間便形成了一塊碑的模樣。
說是碑其實不盡然,因爲重新組合在一起的骨頭並不緊湊,其上有着許多縫隙,一眼便能望見其後的景象,倒有些像是某人將兩百多快骨頭胡亂的拼在了一起,一根一根疊了起來。
不過,就在最後一塊骨頭落定之時,“鏡”字上的光卻忽然消失,然後每一筆每一劃中紅白相間的血水開始倒流,開始沿着與地面接觸的第一根骨頭向上涌起,只不過少頃便將兩百多快骨頭全部覆蓋,自然,也填滿了骨頭間的縫隙。這般持續良久,待得血水退去,重新流回筆劃中時,一塊真正的碑赫然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碑爲紅白之色,再看不見一根骨頭,想必已是被盡數融化。碑上再看不見一絲縫隙,想必是被融化後的骨頭填滿。碑有一人來高,其上沒有雕刻誰人的名字,卻有着三個嵌槽,嵌槽大小深淺不一,於中部的嵌槽最小,約拳頭般左右,於頂部的稍大且深上許多,於右側的沿着碑沿而下,且大且深且高。
在見得骨碑出現時莫小九一怔,在見得石碑上的三個嵌槽時又是一怔,因爲這三個嵌槽無論是形狀大小都與他戒指中的玉佩和匣子以及倪兒手上的木琴一模一樣。他本以爲鑰匙是在三物之中,卻未曾想三件物品本就是鑰匙,當然,所有人都沒想到。
骨碑出現後男子的眼中便有許多神色交織,有仇恨、有憤怒,還有一絲遲疑於一絲不忍,但最終都化作了一道冷光,他緩步向前走去,說道:“將鑰匙嵌上去。”
莫小九牽着倪兒跟隨上前,途中伸手入懷從戒指中拿出了匣子和玉佩,然後又將倪兒手上的木琴拿了過來。他看了看骨碑上的三個嵌槽,皺了皺眉道:“先放哪一個?”
男子在骨碑前站定,說道:“玉佩,匣子,琴。”
莫小九點頭,走至其身前逐一將三物放進了嵌槽之中,而當木琴被咔的一聲嵌入時,骨碑的後方發生了明顯可見的變化。只見那從天空密密麻麻瀉下的雨水如突然失去了重量,驟然停在了半空中,繼而,一顆顆雨水開始以可見的速度相互靠攏融合,幾個呼吸之間便在衆人的視線中形成了一張巨大的水幕。
水幕之長,從衆人所在之處向着兩側望去根本見不到盡頭,水幕之高,不知延伸至了天空的何處,恐怕已入雨水形成的地方,那厚厚的雲層之中,水幕之厚,不知厚到了何種程度,明明清澈至極,卻沒有一人的視線能夠將之穿透,看見其後的一絲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