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驚恐奔逃,馬蹄翻飛間撞亂雨水和沒膝的斷草。男子負手站在遠處並沒有追,亦是沒有出聲喝止,甚至都沒有擡頭看一眼,目光始終停留在老人的身上以及老人手上再度緩緩舉起的柺杖上,他之所以任由人馬逃竄,是因爲沒有人能逃得了,是因爲以腳下爲中心的方圓上百里皆是一個陣,而以這些人低下的修爲根本不可能在眼前這隻柺杖落下時逃出這個範圍。
老人手中以樹枝做成的柺杖再度落下,卻並沒有落在地面的泥水中,而是落在了飄浮於膝處的斷草上,落在了無數斷草中的一顆斷草上。柺杖輕擊於野草,野草受力下沉,然後又貼着樹枝的邊緣上浮,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就在回到原本位置的一瞬間,野草碰觸到了另一顆野草,而被碰觸的野草微微偏離原位,又碰到了旁邊的野草。
於是,野草間的碰觸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蔓延,眨眼間便於老人的身前柺杖前蕩起了一圈如波浪般的浪紋。浪紋朝着周遭蕩散,所過之處的野草開始狂亂,若是定眼看去,便可驚駭的看見那一片片草葉陡然繃直如劍,發出輕微顫鳴,然後又如箭一般狂亂飛起,仿似從看不見的弓弦上射出,向着逃散的人羣疾射。
浪紋以老人的柺杖爲中心蕩開,如是一陣劇烈的狂風將野草盡數吹散,露出了其下被雨水攪成泥漿的地面。被吹散的密密麻麻野草如一把把無柄的薄劍斜飛而起,穿了空氣,穿透了空氣中的雨水以電光一般的速度追上了逃竄的人羣。隨即,尖銳的草尖如劍尖擊在了一片人影的後背之上。
從四座城而來的士兵皆是身穿鐵甲,但那一片片斷裂的野草卻如神兵利器,絲毫未受到阻礙,於是草尖穿透了甲冑,穿透了甲冑下的衣衫刺進了皮膚和肌肉,伴隨着一聲聲慘叫從胸膛腹部透射而出,帶起了一片鮮血飛濺。
鮮血灑在飄浮的斷草層上,屍體撞亂斷草層墜在地上,從莫小九的方向望去,那人羣如是被驟雨急打的樹葉紛紛掉落,想必足有一萬之數。他臉色蒼白如紙,瞳孔緊縮至針眼的看向老人,不明白這個形同垂死之人的人爲何在沒有開啓靈輪的情況下會發出這般駭人的一擊,更不明白那些鋒利如劍的野草只取人命而不傷及馬匹,以及爲何未對距離最近的自己幾人造成傷害。
他側頭看白仙等人,白仙等人無恙。側頭看一干六道靈輪強者,一干六道靈輪亦無恙。他轉頭看後方的白旗,發現白旗衣角獵獵作響頭髮被扯得筆直,似乎旁側有氣勢如風在狂亂,而其身前霧濛濛一片,飛濺的雨水在臨近其身體五尺之距便被一片狂暴的能量絞碎成霧。
副城主在白旗的身側,拉步成馬間雙手向前探出,那由狂暴的星輝形成能量壁自然是他所爲,但如此做並非是要抵擋雨水,而是抵擋那襲來的密密麻麻的斷草。斷草本是極度脆弱,但此時卻是堅於一切,一片片如劍,生生的扎入了能量壁之中,且還在不斷刺進,有着要將之穿透的跡象。
男子並不理會副城主與白旗,老人同樣未回頭看一眼,而是再度將柺杖緩緩舉起緩緩落下,這次並未擊在野草上,因爲身前已沒有了漂浮的野草,所以擊在了地面上。柺杖落下,地面如水面蕩起了浪紋,浪紋並非如先前一樣只有一道,而是有着九道,九道浪紋擴散,所過之處上方漂浮的千萬斷草似千萬薄劍疾飛,化作九波涌向逃往遠處的人羣。
第一波至,一萬人驚恐慘叫跌落在地,於胸膛腹部飛濺的鮮血連成一片灑落在人羣所在之處還漂浮於馬腿膝間位置的無盡草海之上。
第二波至,又一萬人在絕望的發出咒罵怨毒的聲音中倒下,飛濺的鮮血將綠茫的草海染得更紅了一分。
第三波至,第四萬人身亡,一萬具屍體墜在地面泥水中,與地面撞擊的聲音迴盪在漫天紛飛的大雨裡。
如此,九道浪紋蕩散間,如千萬薄劍的千萬斷草分爲九次分別射殺了九萬人,九萬人擺滿一地,鮮血沿着身體輪廓流至地面,流入與泥土混爲一色的積水中,積水被染成盡紅之色。而屍體上方,漂浮在距離地面一尺的無盡野草因飛濺的鮮血浸染亦看不見了原本的綠色,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刺眼的殷紅,猶如一片汪洋的血海。
十萬人在片刻間死亡,化作再不能呼吸的屍體。這一幕落入還存活的一干人眼中,一干人紛紛駭然變色,倒不是因爲十萬人是何等龐大的數字,而是因爲老人的強大,杖起杖落間便輕易斬殺了十萬人的強大。老人卻是如若未見,眼中臉上皆無任何神色,彷彿這些人的死並非他所造成。
他將右手平身向前,將手中柺杖橫持於半空,然後輕輕向下按去,隨着他的動作,遍佈周遭的看不見感覺不到的詭異能量消失,天空的紛亂的雨水恢復了正常,繼續連成線形成簾一般直瀉而下,打落地面濺起了半人多高的水花。隨着他的動作,遠處染着血漂浮於膝間的草海飄落,靜靜的躺於了泥水之中。
雨水從高空墜落,速度很快,打在地面上打出水花,打出密密麻麻的水泡,但卻絲毫不能沖刷掉野草上沾染的血色,只能打得十萬匹未受到絲毫傷害的獨角馬更快的奔逃,更快的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之內。
億萬野草飄落於地,老人緩緩收回了柺杖放下了手,他轉過身看白旗,看着白旗身前依然刺在能量比上的密密麻麻野草,再度伸出了手伸出了柺杖。
白旗大驚,欲將雷冬之手放出,可雷冬之獸不知爲何早已昏迷的躺在了泥漿之中。副城主大驚,欲帶着白旗奔逃,可根本逃不了,因爲老人的強大,因爲強大的老人能在他逃跑的一瞬間便將那億萬片草葉變作利劍穿透他們的身體,帶走他們的生命。他臉色極度蒼白,目眥欲裂的看向莫小九,聲音沙啞如刀劍相摩,說道:“早知如此,在城中我就該殺了你們!”
在十萬人死之前,在峽谷中之時他與聶伏尹簡單的交談中便知道了莫小九所說的一切幾乎都是謊話,更知道了其口中的八道靈輪強者就是闕諺的死敵。他聲音寒冷如冰的說道:“你體內之毒唯我一人能解,白旗若是死,你也絕對會死!放我們一條生路,我給你解藥!”
莫小九從對於老人的震驚中回過神,然後陷入了沉默,沉默之後他將額前因雨水而垂至臉頰的長髮撫到了腦後,說道:“在城中時我的謊話中有很多前後矛盾之處,而且皆被你發現,但你卻從不深究,便說明你的內心中非常渴望着打開那扇門,去往外面的世界,所以最終纔會答應將兩萬五千人帶出,將白公子帶出,既然如此,此時何必故作掙扎?”
他微微一頓,看了一眼白仙道:“白姑娘曾是你白家的人,很清楚那顆毒丹並無解藥,所以我會死,而既然我會死,那麼又憑什麼要保護白旗不死?”
副城主眼中有着怒火燃燒,將那對於白仙的喜愛全部燃燒殆盡,“你們雖然異母,但始終是同父,你竟真欲置他於死地!”
白仙站在莫小九的後側方,她臉上神色因爲副城主的話而變得更加冰冷,說道:“若我還是白家的人,便不會說出毒丹沒有解藥一事,可我現在已不是。”
白旗很恐懼,恐懼得身體不能自已的發顫,他看着身前能量比上的上萬片野草,冷汗與雨水混在一起從臉上流了下來,他看向莫小九身側的男子,聲音顫抖的道:“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們?”
男子並未開口,而旁側老人卻是停下了將柺杖伸出的動作,如樹皮的脣間似有嘆息傳出,說道:“若九荒鏡形成了一方世界,那麼世界之中便會出現十萬枚印記,印記加上三把鑰匙是打開那扇門的方法,也相當於是破除這個世界的方法。”他聲音中攜帶着無奈,說道:“你的命是準定的,與我一樣,早已註定,所以何必掙扎反抗,如我一般反抗一生也不會有絲毫作用。”
說罷,他不再言語,持着柺杖的手繼續伸出。隨着他的動作,那刺在副城主以渾厚星輝凝聚成的能量壁上的野草開始顫抖,顫抖得發出了劍一般的嗡鳴,嗡鳴之中一片片野草開始掙脫束縛穿透了壁障,接二連三的射向白旗。
能量壁依然抵擋不了上萬片的野草,所以副城主頸間青筋暴起如野獸一般咆哮,腳步一跨便欲擋在白旗的身前,但纔剛有所動作卻見有一抹血光如電一般從射向白旗的野草間斜掠而來。他大駭間伸手欲擋,可那一抹血色的速度太快,只是一眨眼便從他擊下的掌下飛過,然後刺穿了因佈滿星輝而堅硬如甲冑的衣衫,從後背透了出來,帶起了一蓬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