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磚窯囚禁(一)

車站

時代的縮影

形形**的人匯聚於此

是流浪者的歸宿

離鄉人的港灣

夜幕降臨

或許這裡纔是最真實的世界

映射出人生百態

在我幻想與現實模糊不清的時候,突然有人扒拉我一下,我緩緩的擡起頭,眼前出現了一個麪包,我知道這又是一個好心人,就像前幾次一樣,快速從他手裡拿了過來,就連一聲謝謝都來得及說,就撕開袋子,大口大口的造了起來。

吃完之後,一雙皮鞋映入我眼中,是剛纔遞給我麪包的人,他還沒有走,這時纔想起應該跟他說聲謝謝,再一次擡起頭,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他,原來是一位文質彬彬、梳着大背頭的、穿着黑夾克,挎着一個皮包的男子。

“聽旁邊瘸流浪漢說,你來這裡好幾天了,你說遭這罪,這麼小就開始流浪了,唉!這麼的,我呢?來這裡是招人的,要不你跟我走吧,去我場裡幹活,那裡管吃管住,每月還有工資,總比你在,比你睡在這裡強啊!”男子說道。

“你剛纔,剛纔說、說啥?”我有點不敢相信,想再次確認一下。

“跟我去廠裡幹活,管吃管住。”

“什麼活啊?”

“磚場。”

“在哪啊?”

“北京!”

“這麼遠嗎?”

“不遠,一宿就到了,這裡還有幾個人,剛纔聽那個瘸流浪漢說,你在這裡也好幾天了,挺可憐的,你要是去呢?就準備準備,車還有一個小時就發了,決定好的話,我去給你買票。”

“那我去了能幹啥啊?”

“搬磚哪!搬個坯啊!磚場有很多活,你都可以幹!考慮到你們去之後沒地住,廠裡還管吃管住,一天還給20塊錢!”

我一聽,管吃管住,還有錢,更重要的是去北京。北京,那是我國首都啊,多少人的夢想之地啊!沒想到我的遠方直接就奔向了北京!

“真管吃管住啊?”

“我劉斌說話,一口唾沫一口釘!”

“好,那我跟你去!”

“行,等會我去買票,你在這等一下,等會我過來喊你。”

“好。”

劉斌又跟一個年齡和我相仿的小孩聊着什麼,在小孩站起來的一瞬間,旁邊有個老流浪漢看着劉斌說了幾句話,然後拉了小孩一下。

之後,小孩看着老流浪漢,猶豫了片刻,又坐了下來,突然,劉斌瞪了老流浪漢一眼,目露兇光,但又轉瞬即逝,最後去了售票窗口。

挺直身體靠在牆上,此時,我心情格外的愉悅,開始打量着周圍的環境,無意間發現,原來這個票房子,從外面看它是兩層,實際裡面只有一層,天花板比較高,讓人感覺這裡面很寬廣,即使這麼多人也不會讓人產生那種壓抑感。

環顧四周的人,他們並沒有因爲劉斌的到來而影響什麼,依然保持着原來的狀態。而我,已經消除了這幾天的憂愁,找到了一個全新的出路。

隨後,劉斌走了過來,讓我跟他走,我靜靜地跟着他後面,看着剛纔那個老流浪漢,只見他搖了搖頭,眼神很殷切,透出一絲憐憫,隨即又嘆了口氣,躺下睡了。

最後,我們一行5個人上了車,劉斌帶路,其它的人也都衣着破爛不堪,滿身泥垢,其中有一個腿還有點瘸。

檢票,上車。

車廂裡的人不算多,一排排的座位更加凸顯了車廂的空蕩,大家沒有因爲我們的到來而好奇張望,只是無精打采的看着窗外,眼神深邃,偶爾換個姿勢。

隨着陣陣鳴笛,這是列車再向車站辭行,再向行人告別,再向遠方致敬…...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還有偶爾閃過的零星燈火,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興奮?踏實?緊張?惶恐?劉斌還在那喋喋不休的講述着工作的輕鬆,待遇的豐厚……

幾天的疲倦讓我的眼皮變得越來越沉,劉斌的話語漸漸的被耳朵隔離,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只聽得火車在軌道行駛的況且聲和那偶爾間的鳴笛,慢慢的,我睡着了。

睡夢中,我有了翅膀,揮動雙翼飛向了家鄉,父母微笑,奶奶點頭,姐姐雀躍,我衣着光鮮,頭髮打理的一絲不苟,春光滿面,身體時時透着自信,舉行處處充滿儒雅, 拿出給家人買的很多禮物,就連村裡人見了我,都豎起大拇指,“任龍,真有能耐!”

被火車“吱吱吱”聲和車廂吵鬧聲驚醒,剛纔空蕩蕩的座位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剛纔我們在肇東上車的時候,車上已經有3個人等待了,他們是從齊齊哈爾上的車,而現在我身邊又多了兩個人,不知道是在哪上車的。

“哎呀,你這傢伙挺能睡啊!睡的那個香啊!”坐在我旁邊的小孩笑着說道。

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我叫寶子,以後咱就是哥們了,多多關照啊!”

寶子,瘦瘦的,個子不高,臉有點白,稚嫩的臉龐,尤其是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非常明亮,舉止投足之間總能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江湖義氣。

“我叫小申子。”

小申子,國字臉,有些許禿頭,身體胖胖的,肚子有點圓鼓鼓。

“啊,啊”坐在我對面的那個瘦高個用手在空中比劃。

小啞巴,因爲他不會說話,我們便給他起了這個名字,當然,沒有歧視的意思,因爲我們也取不出什麼文雅的名字。

閒扯了一會之後,大家都迷糊着眼,趴在小桌子,或雙手環抱、背靠着座位睡着了,每個人都衣衫襤褸,臉上寫滿了疲倦,或許是好幾天沒人說話了,此刻都顯得有點亢奮,或許他們也和我一樣吧,都曾經飽受流浪之苦。

醒來之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天已經矇矇亮了,看着外面一閃而過的景色,腦袋還是昏沉沉的,其他人還在酣睡,埋頭繼續在火車“況且況且”中閉目。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

努力的睜開眼睛,又使勁的閉上眼,反覆幾次之後,感覺眼睛舒服多了,人也逐漸清醒過來,火車好像在減速。

我轉頭問寶子:“咱到哪了?”

“瀋陽。”此刻的寶子也不停的打着呵欠,眼睫毛上沾了些微的水珠。

目光隨着火車的行進跟着進入了車站,瀋陽站映入目光,外面站臺是一些排隊等待上車的人,拿着大包袱,小包袱。

列車員依然重複着:“瀋陽站到了,下車的旅客拿好自己的行李,從這邊下車。”

一些人已經排隊等候下車了,一些人才不慌不忙的從行李架上拿下行李,依然坐在座位上,一些人卻無動於衷,或許是因爲自己的終點還未到達。

透過窗外,人羣的流動出現了兩個方向,一個方向是出站,另一個是上車。有些人很淡定,不慌不忙的,手裡還夾着香菸,有些拉着或揹着行李,着急忙慌的奔跑,還有人使勁的在人羣中擠,使得下車的人下不去,上車的人上不來,我拉下窗子,將外界的嘈雜隔絕,此刻,世界好像安靜了很多。

從車廂連接處又涌進了一羣人,大家擡頭看着行李架,將自己的行李放上去,隨後找到座位,整理整理衣服坐了下來,或跟周圍人打招呼,或閉目養神,或看着窗外發呆。

突然,寶子對我說:“龍哥,咱下去透透氣吧!”

我一想也是,坐一宿了,是該下去透透氣,順便看看瀋陽站,即使去不了城區,車站也算是瀋陽嘛!

下車之後,很多人都在站臺上抽菸,三三兩兩的在聊天,無意間看見劉斌也下來了,在那買東西。

從下車之後,寶子就一直呆呆的看着遠方。我還有點納悶。

“寶子,你來過瀋陽?”

“嗯嗯,當年在這裡流浪過。”

“你怎麼還在這流浪過?”

“龍哥,你爲啥出來啊。”

“我被我爸冤枉了,而且總被村裡人欺負,我想出人頭地,讓他們刮目相看!”我看着遠方,眼神很堅定,既是對寶子說,也是對自己說。

“爸爸?現在我一聽到瀋陽就想起來我爸,那時候我才八九歲,我們一家人瀋陽的鞍山市打工,我媽跟別人跑了,後來我爸在一次工廠事故當中,失去了雙手,工廠賠了一點錢了事了,後來跟着我爸乞討爲生,在瀋陽車站流浪了兩年多,父親積勞成疾,要來的錢都不夠我爸看病的,最終還是走了,最後是救助站的人處理了後事!完了之後,他們聯繫老家,我被送去了姑姑家,去了之後,餵豬,放養,姑姑總是罵我,姑父經常打我,每次都鼻青臉腫的,有次羊丟了一隻,我怕姑父回來打我,就一起偷偷的跑了出來。”說完,寶子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流了下來,滴在了瀋陽的地上,好像是在祭奠他爸。

雖然寶子說的輕描淡寫,但是我能想象和感受到那種無依無靠、漂泊不定的痛,我拍了他一下肩膀,“沒事,以後咱們就是哥們了。”

對視了一下之後,寶子擦了擦眼淚。

幾聲鳴笛之後,火車又開始啓動,隨着火車的緩緩移動,距離家鄉的距離更遠了,這次我真的要出遠門了,以前總是聽別人說外邊的世界如何如何,現在我要自己去體驗了。

眯了一會之後,實在堅持不住了,腿感覺酸脹,手臂也有點發麻,但地方太小,腿也沒辦法完全伸直來活動,無奈之下,我只得站了起來,活動活動腿,彎曲,用手揉、砸,來減輕那種痠痛。

劉斌拿着一個箱子,開始發麪包,一人一個麪包、一個茶葉蛋、一瓶礦泉水,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一個勁的將東西往嘴裡塞,看來以後有好日子了,此刻,我有點爲那個被老流浪漢攔下的孩子惋惜,他錯失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他擺脫流浪的機會,或許,此刻他還在肇東車站流浪,或許他也找到了一個新的出路。

我搖了搖頭,將這些思緒甩出腦外,大家也都脫離了蔫頭蔫腦的狀態,車廂開始變得喧囂。

“花生、瓜子、礦泉水,啤酒、飲料、八寶粥,來,腿收一收。”列車員推着小車,不知疲倦的來回推銷。

“你們啊,真是幸運。我們廠裡現在效益不錯,否則能吃這麼好,你們去打聽打聽,其他廠子有着待遇,況且,去了一個月還能拿七八塊呢。”劉斌繼續說道,每到一個站,他都會對新來的人說一遍,雖然每次話不太一樣,但是意思都相仿。

“哇,七八塊。”

“管吃管住!”

“還在北京!”

“這次來對了。”

“好棒”

“這次掙錢了,看回去家裡怎麼說。”

…...

大家立馬開始了熱情的討論,兩個一堆,三個一團,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眼神也開始放光。

先不說工資多少,不管怎麼樣,都要比流浪強啊!或許管吃管住我都會跟着去的,一想到流浪時的那種孤單、淒涼、無助,從心底就滋生了一股寒意,腐蝕全身。

錦州、葫蘆島、山海關、唐山,火車依然不知疲倦的行進,以前總是站在外面看火車,現在成了被別人觀望的人了。

看着窗外,外面的景色一閃即逝,是否現在也有人在盯着這列火車?會思考車裡的人在想什麼?

感覺外面的世界越來越寬闊,天好像更高了,太陽好像也更加溫暖了,列車像是使者,帶人們去不同的地方,穿越不同的季節,不同的車站,上來的人穿着都代表着此刻地方的季節和氣候,從厚重逐漸的變的單薄,從沉重到輕快。

夜再一次降臨,火車卻依然行進,心中有種夢想即將實現的喜悅,卻又存在一絲不知何故的顧慮,是遠方到來的虛幻?是目標的喪失?還是夢想的輕鬆?是對家鄉的那種無比思念?還是對父母的那種愧疚?我手支撐着腮幫,想從外界的黑暗中找到答案,解決我的疑慮。

“旅客朋友們,大家好,本次列車的終點站,北京站到了,請旅客朋友們拿好自己的行李,祝您路途愉快。”

終於,到北京了。

下車之後,我貪婪的呼吸着北京的空氣,竭盡全力的想嗅出這裡與家興的不同,微風輕拂臉面,好像母親撫摸的那般輕柔,就連溫度都那麼的讓皮膚感到愜意,一股親切從心底溫暖全身。

一行人浩浩蕩蕩奔出口而去,原來我們的隊伍一路已經變得這麼龐大了。

“龍哥,龍哥,等我一下。”一路上的接觸,寶子成了我離家以來第一個朋友。

出站口站滿了人,有些拿着住宿的牌子,有些那些叫車的電話,有些則是寫着人名。

走出車站,一幫人涌了過來。

“坐車嗎?”

“住宿,條件好,有熱水。”

“去通州嗎?”

“大哥,需要住宿嗎?很近的!”

“便宜住宿啊!”

“包車不?”

“我這車便宜。”

“小夥子們,住宿不?”

“我車大,坐着舒服。”

“昌平的有嗎?”

“懷柔的出發了啊。”

“屋子大,牀舒服啊!”

……

突然被一幫人圍住,被這陣勢所驚嚇,我們全都不敢說話,而劉斌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從兜裡拿出電話:“到了,把車開過來。”之後,那幫人也就識趣的離開了,可依舊時不時的有人從周圍冒出來詢問。

看着北京站進進出出的人羣,這裡比肇東車站熱鬧多了,也比之前經過的站點有氣勢。

一會,過來一輛大巴,劉斌安排我們上了車,坐在舒服的大巴上,我和寶子相視一笑,咱也是來過北京的人了。

大巴開始行駛在北京的大街上,不愧是首都,連道路都那麼的寬闊,車也非常多,而且車子看起來都那麼的漂亮,紅色的尾燈讓人眼睛發晃,四周全是高樓大廈,燈火通明的,非常明亮,真是皇都啊。

道路兩旁的人也非常多,衣着也比肇東的光鮮,只不過他們的腳步好像更快了,每個人都急匆匆的,隨着車子的繼續,我東瞧瞧,西看看,想將每一幕,每一刻都記錄到腦子中,以後回家好講給家人聽,畢竟我也是來過工作、生活過的。

漸漸的,汽車脫離了繁華,四周開始變得寂靜了。

“我們怎麼出北京了?”車上有人驚呼到。

“是啊,怎麼越走越偏僻了。”

“你們幹啥啊,大呼小叫的,工廠本來就在郊區,你看哪個工廠在市區的?別大驚小怪的。”劉斌漫不經心的喊道。

聽完,大家有了一絲鎮靜,但心還是很忐忑,畢竟大家可能都對北京不熟悉,此刻,大家都不說話了,或許是因爲窗外的黑暗勾起了太多人痛苦的回憶,是的,我們很害怕黑暗,因爲曾經體驗過,知道那種身處黑暗時無助的痛苦。

看着外面的黑暗越來越深沉,絲毫不像劉斌說的那樣,有一絲絲的光亮。

我心裡一緊,難道老流浪漢知道什麼?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幾天讓我一直很惶恐不安的、總感覺心裡不踏實的就是臨走時那個老流浪漢看我的神情,現在突然清晰的在我眼前浮現,一遍、一遍,又一遍。

大家好像開始驚慌,不停的詢問着劉斌,不時的看着窗外,映射出的卻是玻璃窗上那一個個驚慌失色的臉和戰戰兢兢的身體。

我和寶子也對視了一眼,都能從對方的眼中感受到內心的慌亂。

汽車繼續行進,四周寂靜的可怕,時不時的傳來幾聲不知名動物的叫聲,車裡的空氣開始變得凝重,空氣好像變得稀薄,給人造成了一種窒息感,粗重的呼吸聲開始在車內蔓延。

終於,外面有了一絲光亮,而車子正是向着它駛去。

隨着一聲“吱”一聲,車停了,劉斌先走了下去,然後招呼我們,我們一個瞅着一個,不知所措,隨着外面的招呼聲越來越大,只能一個接一個的下了車。

一下車首先看到的是鐵大門,在黑暗中發出一陣陣的低鳴,顯得那樣冰冷。大門的兩邊是高高的圍牆,將裡面和外面的世界隔絕,擡頭望望天空,裡面的夜都顯得格外的漆黑,彷佛一隻怪獸,長着血盆大口,吞噬着進入的每一個人,地上是一道道深深的車轍,好像裡面的東西非常沉重,給地面造成了如此的壓力,讓其承受着這份重擔。

隨着車子的一聲喇叭,鐵大門“吱吱吱”的緩緩打開,隨後場院裡亮起了大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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