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博雅樓頂
一
楊鋒正猶豫着。
在不遠處的葉富老漢見楊鋒和陳華遲遲不過來,似乎知道他們的爲難,連招呼都沒跟他們打一聲,一個人頭也不回,踉蹌着走向大邱鎮。
“這下倒好了,省得我們再找理由推辭他了。”陳華長吁了一口氣,像是卸了千斤的大石頭,一臉的輕鬆。
楊鋒看着遠去的葉富老漢,胸口涌上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楚,燒得他心裡火辣辣地痛。他真想衝上前去,一把拉住葉富老漢,親口答應他,救他的兒子,還他們一個父子團圓。可他的雙腳,就像灌了鉛似的,根本邁不開來。他想向葉富老漢喊叫,可嘴巴,只是張了張,就像剛喝完一碗使人失語的毒藥,愣是說不出話來。他想向葉富老漢招手,可雙手,就像是毫無知覺的木棍,不受他大腦的控制,怎麼用力都擡不起來。
“走吧。”陳華拉着他,朝着他們藏身的車子那邊去。
楊鋒木然地被陳華拉着,走向樹林。
楊鋒看着陳華取下車子上的僞裝,坐進駕駛室。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正準備拉開車門,看看後座上的倪虹怎麼樣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正納悶着,是何處傳來的車子聲音。忽地又聽見了兩聲槍響。他猛地打了一陣哆嗦,迅速回過神來,抓起放在後座的槍,箭一般地衝出車外。
葉富老漢手裡揮舞着一根細細長長的樹枝,一步一晃,叫着喊着,衝向一輛黑色的小車。從小車上,走下了一個戴着鴨舌帽的人,手裡拎着一把金光閃閃的槍,一腳踹在了葉富老漢身上。葉富老漢如同肉泥一般,倒了下來,癱倒在路上,抽搐着。
楊鋒見葉富老漢被鴨舌帽欺凌,怒不可遏。他緩緩端起槍,將瞄準環套住鴨舌帽的頭,準備扣動扳機。
陳華一把拉下楊鋒的槍口,連連示意他不可打草驚蛇。
楊鋒血紅的雙眼瞪着陳華,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陳華向車上的倪虹努了努嘴。
楊鋒轉頭看了看車上的倪虹,就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蔫了,手上的槍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來。如果冒然開槍射擊,萬一槍聲引來他們那幫如狼似虎的強盜,恐怕會連累車上的倪虹。
楊鋒強忍心中的怒火,不敢輕舉妄動。
鴨舌帽走近葉富老漢,用腳拔了拔葉富老漢的頭,見他再無反應,似乎罵了兩句,朝着葉富老漢身上吐了一口口水,轉身回了車上。小車朝着大邱鎮的方向,冒着黑煙,急馳而去。
楊鋒見車子走遠,快速跑向葉富老漢,見他胸口中了槍,不斷地冒出血來,胸前的衣衫早已大片染紅,如同他睜着血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
“老伯,你醒醒。”楊鋒心中愧疚,趕緊蹲了下來,雙手堵住葉富老漢的傷口,試圖止住他的血。然而葉富老漢胸前的傷口,就像年久失修的水管爆裂一般,血卻不停地從他的指縫中流出來。
陳華跟在楊鋒身後,瞧了一眼葉富老漢傷口的位置,搖了搖頭,拍了拍楊鋒的肩膀,示意不要再作無謂的搶救。
葉富老漢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張着滿是血沫的嘴,抓着楊鋒的手,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兒子,救我兒子——”
楊鋒見葉富老漢臨終,牽掛的還是他的兒子,不由得含淚點了點頭。
葉富老漢見他同意,灰暗的眼神裡充滿了欣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頭一歪,溘然長逝。
“你當真要去救他的兒子?”陳華還是有些不敢置信楊鋒竟然會答應一個素未謀面的老人請求,最重要的是請求需要冒着極大的風險,弄不好要把自己性命搭進。
楊鋒拿起了槍,在槍身上哈了口氣,用袖子擦去槍上的灰塵,遠眺着大邱鎮,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受人臨終之託,當以竭盡全力。”
“你可真行,真把自己當成了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了。”陳華見楊鋒目光堅定,心意已決,長嘆了一口氣。
楊鋒和陳華回到車上,打開導航,仔細地研究着大邱鎮的圖形。
整個大邱鎮,座落在一個盆地當中。水系發達,大小河流叢貫。交通設施完備,東西南北各有一條主要的大通道,貫穿其中。一條高鐵線,從大邱鎮的中間橫穿而過,把城鎮分爲東西兩部分。
當然,導航儀上的大邱鎮,只是狼人災難未來之前的景像。如今,聽葉富老漢剛纔介紹,那幫流竄到大邱鎮的人,早已構築了一些防禦工事,地圖上的道路信息就有可能不太準確了。如果要了解大邱鎮的地形,必須實地偵查一番。況且,葉子良被關在哪裡,一點線索都沒有。
楊鋒整理了一下裝備,準備潛入到大邱鎮。
“我跟你一起去吧。”陳華說道。
楊鋒瞥了陳華一眼,說道:“你不用去了。”
“爲什麼?”陳華狐疑地看着楊鋒。
楊鋒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留下來,幫我照顧着倪虹。萬一,我天黑之前回不來,她只能麻煩你了。”
“別,你可真逗。我,一個混子,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被我氣死了,你還是別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我。”陳華慘然笑道。
楊鋒拍了拍陳華的肩膀,沉聲說道:“我相信你是個好人。”
陳華沉默一會,聲音有些嘶啞,說道:“我是個混蛋。”
“你是個好人。”楊鋒凝視着陳華,說道。
陳華扭頭看着遠方。他的眼眶裡似乎有一些亮晶晶的東西在閃着。
二
楊鋒揹着槍,悄悄地接近到大邱鎮靠南的一條大馬路,躲在一棟房子的後面,細心地觀察着路面上的情況。
他想,如果要找到葉子良,就必須先找到那幫人的老巢。
他按照導航地圖所記,直奔城鎮中心。在地圖上,他和陳華仔細研究了一番。如果按照大邱鎮原先整體的佈局和交通設施情況,那幫人最可能依託城鎮中心建立防禦圈。在城鎮中心,那裡有醫院、有公園、有高樓、也有商場,而且交通設施便利,進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優越。
他所在的這條大馬路,就是四條通往城鎮中心的主要道路之一。放眼望去,廢棄的車輛堆滿了道路。遍地垃圾,紅的白的黃的紫的,五顏六色,塑料的紙質的鐵的方的圓的,各式各樣。一陣風吹過,滿天的塑料袋、塑料紙飛起,如天女散花一般。大幅的廣告牌斜掛在牆上,就像中了風的臉上,鬆鬆垮垮地耷拉下來,形像醜陋,面目難堪。粗大的路燈,有的像挺屍一樣橫着,有的像瘸子一樣歪着,有的雖還勉強地豎立着,但也早已罩碎燈滅,破敗不堪。而那破碎的燈罩連着一條細細的電線,在風中搖擺,獨自凌亂。
一派蕭條的景像。
楊鋒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如果沒有狼人的災難,這裡必定是人來人往、繁華似錦,可如今,卻是這副慘不忍睹的樣子,如一座空蕩蕩的鬼城,陰風陣陣、寒意襲襲。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有的被迫背井離鄉,離開熟悉的地方、親人、好友,踏上居無定所的漂泊旅程。有的妻離子散,如同自己一般,爲家人、爲生活而艱難地在夾縫中生存。有的更加可憐,早已變異成狼人,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如同行屍走肉,無意識無靈魂無精神地飄蕩在這悲慘世界中。唉,這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
一陣隱隱約約的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下意識地躲藏在角落裡,尋找着聲音的來源。
路上,一輛皮卡車,載着木頭、木板等物資,車斗上坐着兩個滿臉鬍子的髒兮兮的中年人,從城外沿着大路,開了進來。
楊鋒目視着皮卡車從他的眼皮底下經過。心下竊喜,這應該是一輛外出尋找物資的車輛,跟着它,應該可以很快找到據點,節約很多的時間。
他拎着槍,快速地跟了上去。他貓着腰,一會躲在一輛廢棄的車子後面,一會躲樓房後面,儘量不讓皮卡車上的人所發現。
可是這樣一來,他明顯跟不上了皮卡車的速度。眼看皮卡車冒着黑煙,拐了一道彎,向右駛去。
楊鋒心急如焚,加快步伐追上去。等他追到拐彎路口,只聽到車子的聲音,不見車子的蹤影。
人哪能追得上車子呀,明顯不是個好辦法嘛。他自嘲地笑了笑,爲自己想出這樣一個笨辦法而感到好笑。他仔細辯聽了車子傳來的大致的方向,再次觀察了周圍的情況。這裡也是一條曾經繁華的商業街。路兩邊都是透明玻璃的展示窗,和一些裝修豪華的店門。只不過,現在玻璃破的破、碎的碎,已然是一副破敗的樣子。
他發現街對面的是一幢十幾層的高樓。俗話說:“站得高,看得遠。”爬上這棟高樓,說不定會有一些發現,也許可以快速地找到那幫人的據點。
高樓裡面不會有狼人吧。他猶豫地一下。應該不會,有狼人,早就出來了,他們那幫人還會大搖大擺地在路上車子開來開去?
他定下心來,再次確認安全,貓着腰,快速地跑向對面的高樓。
他貼着大廳的門口,朝裡小心地張望了一下。這早先應該是一幢寫字樓。佑大的大廳裡,只是在角落裡擺了幾張沙發,在牆角的一個簡單的服務檯,牆邊掛着一副匾,上面寫着“博雅樓”。這寫字樓的名字取得倒挺有詩意的。楊鋒來不及細想,側身就閃了進去,找到了一樓的樓梯口。電梯早就因爲沒電而緊緊關着門。幸好,這只是十來層的樓,如果再高些,爬樓梯都得累死。他暗自慶幸了一番,慢慢推開樓梯口的防火門,朝着樓頂爬去。
一路艱辛,氣喘吁吁地爬到最高一層。他歇了兩口氣,手搭在通往樓頂外面的門上,準備推開,卻意外的發現這扇門居然是虛掩着的。他遲疑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一把碩大的鏽跡般般的鐵鎖,連帶着一長串的鐵鏈子,胡亂地扔在了地上。他撿起鎖,發現鎖上有明顯的人爲撬動的痕跡。
莫非是樓頂有人?楊鋒有些警覺起來。他端起槍,打開了保險,慢慢地推開門。
“吱嘎”一聲,因長時間未保養的門,因轉動而發出細微的輕響,在空曠而寂靜的樓頂似乎顯得格外的明顯。楊鋒微微彎着腰,臉在槍上,眼隨槍動,保持着高度緊張的姿勢。
樓頂上,陽光有些刺眼。風呼呼吹着,發出嗚嗚的空鳴聲。
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也許是狼人攻擊之時,這裡的人們曾經試圖打開這扇門逃生吧。楊鋒長吁了一口氣,放下槍口,大踏步地向前邁出門口。
博雅樓應該是這個大邱鎮最高的一棟樓了。站在樓頂,極目遠眺,整個大邱鎮一覽無餘。也不枉我千辛萬苦爬上來了。楊鋒大喜過望,正想走到外面查看據點的位置。忽地他一眼瞥見了牆角的幾根菸蒂,其中一根似乎還冒着細細的輕煙。
不好。他在心裡暗叫了一聲,覺得身後一陣冷風襲來。他下意識地想就地一滾,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啊——”他只覺得右手肩膀一陣劇烈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他急退兩步,轉身站定,還沒來得及細看,只見一個滿頭捲髮的高個大漢,手裡揮舞着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刀,奮力向他砍來。
鮮血沿着受傷的手臂,滴掛下來。楊鋒來不及開槍,被捲毛大漢逼得連連後退,狼狽不堪。他見那大漢神勇,不敢硬碰,虛晃一招,轉身便向樓頂進來的那扇門跑去。那高個大漢,料準了他的企圖,一個箭步,橫在他的身前,搶佔門邊的有利位置,封了他的退路,使得他的計劃落空。
楊鋒奮力舉槍,瞄準大漢,準備向他射擊。哪知,那個大漢欺身而上,一腳飛起,直接踹中了楊鋒手中的槍。楊鋒拿握不住,手中的槍震飛,掉落在地上。
大漢一招得手,舉刀再次向楊鋒砍來,刀刀致命,欲將他置之死地而後快。
這人武功刀功怎麼如此了得。楊鋒暗暗心驚,可是他怎麼不問青紅皁白,就要置人死地呢。
楊鋒急退兩步,大聲喝道:“兄弟,我與你無怨無仇,怎麼下手這麼狠?”
捲毛大漢一聲不吭,照樣揮刀劈來。
楊鋒大怒,左手抽出腰間的雙龍小刀,迎向那咄咄逼人的大漢。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楊鋒雖說右手受傷,左手拿刀,但他憑着在部隊時練就的過硬的匕首基本功,再加上他心無旁鶩,一心求勝,竟也與使刀的大漢打得旗鼓相當,難解難分。
那大漢見一時拿他不下,心裡不禁急躁了起來。心一急,腳步便有些虛,一刀砍過來,竟然腳下站立不穩,身形晃了晃,破綻大開。
楊鋒心中大喜,迅速地移動腳步,一刀刺向大漢的胸口。那大漢大驚,舉刀橫在胸前,試圖擋住楊鋒的刀尖。哪料到楊鋒這一刺,明是胸,暗是頸。他臨到中途,手腕一沉,反手拿刀,一刀割在了大漢的脖子上。
那大漢頓時血流如注,拋了長刀,雙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脖子。可楊鋒這一刀,卻是割斷了他的勁動脈。鮮血如同水柱一般,從他的指縫間噴濺了出來。他張着嘴巴,唔唔嚷着,冒着血泡,驚恐地瞪着楊鋒,慢慢地倒了下去,像一隻被割了喉嚨的公雞,在地上抽搐掙扎了一番,便一動不動。紫紅色的鮮血從他脖子傷口處,慢慢地攤了開來,浸透了他的上衣。
楊鋒扭過頭,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肩膀的傷口,只見那傷口深深地劃了一道,嫩紅的肉向外翻卷着,血水還在不停地往外滲着。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緊鎖眉頭,感覺比剛纔更疼了。幸好他提前了零點幾秒看到了地上的菸頭,反應了過來,不然他的腦袋就像一隻西瓜一樣,開了瓢。他撩起上衣,用嘴撕扯下一塊布料,簡單地把自己的傷口包紮了一下。
楊鋒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大漢,心裡猜測着這個大漢到底是誰,一上來就如此的拼命,一句話不說,就想要他的命。是不是受到狼人攻擊卻倖存下來的人?還是跟佔據着城鎮中心的那幫人一夥的?他站了起來,走到死去的大漢跟前,翻了翻他身上的衣物。除了一盒煙,一個打火機,一無所獲。
他把煙盒打開,從裡頭抽了一支,叼在嘴上,點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走到樓頂的邊沿,凝望着腳底下曾經繁華一時的大邱鎮,仔細地搜索着那幫人據點。
果然,在城鎮中心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圈的長長的圍牆,看到了如螞蟻一般的人們,有的正沿着圍牆在巡邏,有的揹着建築材料在構築加固防禦工事。他還看到了一座白色的三層樓房,牆上標着紅**滴的十字架,玻璃幕牆上,寫有“大邱鎮中心衛生院”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醫院!他驚喜地喊道。這時,他卻聽到了一陣無線電的嘈雜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