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慘痛回憶
一
第二天,陽光明媚。樹林的小鳥“吱吱喳喳”地叫着。
躺在車裡的楊鋒被外面的陽光所刺醒。他掀起毛毯,擡起頭,揉了揉睡眼惺鬆的眼睛,坐直了身體,把軍工鏟連同毛毯,放在了副駕駛座位上。他按了一下汽車通電按鈕,把座椅調正。然後打開了車門,正準備下車放鬆一下身子骨,左腳剛邁下去,想想又不對,關上車門,先用目光警惕地掃了一下週圍。
這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松樹林。生命力頑強的松樹,直的,彎的,大的,小的,緊緊地把小山包包裹着,像刺蝟身上根根插着的毛刺一般,既讓小山包防着大風大雨的襲擊,又使得它保持着溼潤和溫暖,孕育着大自然的各式各樣的動植物的生命。
車子停在小路邊的一塊稍顯寬闊的草地上。但這個“寬闊”這個詞,顯然只能跟小路相比,小路能有一輛車的寬度,這地草地頂多也就能容納三輛車而已。
前幾天下過的雨水,使得地質鬆軟。車子的輪胎痕跡從小路那邊延伸過來,在這塊綠油油的肥嫩的草地劃出深深的車轍。
周圍,除了他的一輛車子,一個人,根本看不到其它人。
一聲聲清脆的鳥叫聲從山谷那邊傳來,更顯出了這裡的寧靜和安詳。
見車門外無任何威脅,他小心地推開車門,順手又把軍工鏟拿在手上。
這把軍工鏟產自德國,是他剛從網上淘的,擁有衆多的功能,性能優異。平時他喜歡自駕遊,喜歡買各種野外裝備,放在車上,隨車帶着。
他走到車廂後面,打開後備箱。後備箱裡,裝着各種各樣的裝備,有帳篷、野外餐具等各種工具,還有一些吃的東西,如礦泉水、薯片、餅乾等。
他摸了摸自己早已餓癟的肚子,飢餓感如潮水般地涌來。從昨天早上到今天早上,沒吃過一點一滴的食物。
他兀自苦笑了一下,在後備箱裡翻騰一陣,找到了一盒屈奇餅乾,三下五除二,撕開包裝盒,從盒子裡,抓了兩塊餅乾,趕緊塞到嘴巴里。細細碎碎的餅乾沫從咧開的嘴巴邊,不停地掉了下來。他乾嚥了兩下,又從車裡找到一瓶礦泉水,擰開,一古腦兒地將水倒在嘴裡。他昂着脖子,粗粗的喉結上下滾動着,水從嘴角細細地流了下來,浸溼了他在上衣。
一瓶水,一口氣喝完了。他又拿着出兩塊餅乾,塞在嘴裡,細細嚼着。嚼着嚼着,他雙眼一紅,兩行熱淚,從蒼白的臉頰上,滾落了下來。
這屈奇餅乾是他的兒子小文最喜歡吃的餅乾。車上的薯片是他老婆範影最喜歡吃的零食。這些吃的東西,還是她們出發的兩天前從超市買的,本來是爲了她們回老家的路上,帶着吃的,後來把她們送到機場,一忙,忘了就一直放在車上,沒有拿下來。現在這些,她們不經意間遺留下的,卻變成了楊鋒救命的食物。
他慢慢地癱坐在地上,昨日種種恐怖的經歷,慢慢地在他的腦海裡上演。
二
昨天一早,他駕車開往單位的路上,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着紅綠燈,車上廣播裡悠閒着放着流行歌曲,他愜意地搖頭晃腦地,跟着音樂節奏,一邊用手指頭輕輕地擊打着方向盤,一邊哼着小歌。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像他一樣趕着上班;車子來來往往,川流不息,這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一樣天空、一樣景色、一樣街道、一樣趕着上班的行人。
他倒數着紅綠燈時間,將車擋把掛在D檔,鬆開剎車要起步的時候,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騷亂的聲音,警笛聲、槍聲、喇叭聲大作。喜歡熱鬧的中國人,前方又堵着車,紛紛下車,拿出手機,準備一睹熱鬧非凡的場景,拍攝一段驚世駭俗的警匪槍戰片,上傳到微信朋友圈,換取他人的驚歎、豔羨、點贊。沒曾想,前方的這次騷動,可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樣搞笑、輕鬆和愉快,更不能爲他們的朋友圈增添絲毫的光彩,贏取點滴的讚歎,相反,這次的拍攝,他們還沒來得及上傳,就已命喪黃泉,成爲了他們生前的最後一段影像。
驚叫着四處逃命的人們,如潮水般地向後退卻。前方的警察雖然已佈置一道道嚴密的封鎖線,擁有強大的火力,連續射擊,卻依然阻擋不了如妖魔鬼怪般的人們。那些人,臉上一根根青筋畢露,眼珠子暴突,眼白全無,黑色的眼珠子佈滿了整個眼眶,傾盆大嘴裡,露着兩顆如野狼一般的大獠牙,臉上、脖子上、身上、手上開始長滿了烏黑茂密的長長的鬃毛,雙手、雙腳指甲,變成了尖尖細細的鋒利的狼爪。他們就像狼人一般,四肢並用,動作敏捷,看準一個人的脖子,一陣風似地撲上去,咬住那人的脖子,“咔嚓”一下,乾淨利索地扭斷,然後又撲向另一個逃命的人。
那個被咬斷脖子的人,大聲慘叫着,緊緊按住脖子斷口,試圖阻止汩汩而出的鮮血,慢慢地倒了下去,抽搐着。不一會兒,抽搐變成了打滾,緩緩地站了起來,臉上也像那些狼人一般,青筋畢露,搖着剛纔或已斷口的脖子。脖子上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慢慢變成了黑色,然後凝固,傷口結痂,竟然奇蹟般地癒合了。變成狼人的怪物,像狼一樣地嚎叫着,又開始撲向奪路而逃的行人。
人們不斷被狼人所撲倒,咬斷脖子,而被咬斷脖子的人,突變成另一個令人恐怖的狼人,又向下一個人發動進攻,周而復始,街上的狼人越來越多。
幾名警察橫在呼嘯的警車後面,用手中的槍不停地射擊着,試圖阻止狼人的進攻。可子彈打在狼人身上,從傷口處冒出一絲絲黑色的血水,不一會兒,黑色的血水又慢慢地凝固起來,碗大的傷口,居然自動癒合。警察的舉動徹底激怒了狼人,它們睜着暴突的血紅的雙眼,張大獠牙,怒吼一番,從血腥大嘴中,流淌着腥臭味的涎水,撲向那些舉槍射擊的警察。一名警察被狼人用鋒利的爪子,從頭到腳,從中間一爪劈開,**迸射,那警察的眼珠子兀自轉着,還在瞪着這一切,似乎還不知道他的身體已經成了兩半。一名警察被高高地拋起,扔在旁邊堅硬的牆壁上,然後慘叫着,如一塊從高空墜落的物體,“啪”一聲,落在了街上停着的汽車上。車子被突如其來的重物砸出了一長串尖銳的“嘀嘀”的警報聲,他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一名警察被狼人一口咬斷了腦袋,放在嘴裡嚼了嚼,然後一口吞了下去,警察的血水從狼人血盆大口裡流了下來,而那具失去了頭的身體從頸部噴射出水柱一般的鮮血,又向前奔跑了幾步,才慢慢地癱倒在地,手腳不停地抽搐着。
在一輛車子裡,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手裡抱着一個漂亮的芭比娃娃,趴在透明的車窗口,驚恐地哭着喊着,要她的爸爸媽媽。而那她的爸爸媽媽,在不遠的地方,早已被狼人咬了一口,他們慢慢地變成狼人模樣,舉着巨大的狼爪,撲到她的面前。變異成狼人模樣的小女孩爸爸媽媽,遲疑地看着車裡的小女孩,那雙血紅的暴突的眼睛裡,似乎露出了一絲對小狼崽一般的慈愛,撲打車窗的狼爪似乎也停了下來,腥紅的巨大的舌頭伸了出來,舔着車窗。然而,它們身後一羣狼人飛奔過來,跳上車頂,車棚承受不住無數體型巨大的狼人蹦跳,迅速坍蹋下去。車裡的小女孩慘叫着,直接被碾成了一團肉泥。那兩頭狼人模樣的爸爸媽媽伸長了脖子,哀嚎了一長聲,迅即也加入到了奔跑的狼人羣中,加入到追逐人類、獵殺人類的饕餮盛宴中。
一輛裝着快遞件的小貨車,加大油門,車尾排氣管冒着一股黑煙,在衆多的車輛、行人中,慌不擇路地逃着跑着。在一個十字路口的轉彎口,小貨車與一輛從邊上竄出來的小車,忽地側面相撞。“轟”地一聲,強大的衝擊力,使得小貨車提着一邊的輪子,傾斜着向前行駛了幾米,便轟然側翻。巨大的慣性,又使它的車廂鋼板在堅硬的道路上劃出一道道冷豔駭人的火花,最終撞上路邊的一根路燈,停了下來。那根粗大的路燈,晃了晃,“砰”地一聲,又砸在小貨車的車頭上。而那輛小車直接被貨車撞得飛了起來,在空中做了一個五百二十度的大滾翻,飛進了路邊的透明玻璃的商鋪,眨眼便消失不見。那四處飛濺的玻璃,在早晨柔和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五顏六色的光彩,猶如放着絢爛多彩的煙花一般,配合着人們如鬼如魑的慘叫聲,狼人如癡如醉的嚎叫聲,汽車尖銳刺耳的鳴笛聲,奏響了人類悲慘命運的交響曲,上演了一幕幕慘絕人寰的如人間煉獄般的悲劇。
三
楊鋒在車裡親眼目睹了慘狀。
他從剛開始的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到初次見到狼人的震驚,再到回過神以後的恐懼不已,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輪迴。他臉色慘白,手腳發冷,四肢冰涼,思維僵硬,渾身無力,坐在車子的座椅上,一動也不敢動,想要拉開車門,逃出車外,卻無奈手腳不聽使喚,連一根小小的手指頭也指揮不了。直到人們淒厲的慘叫聲不斷從他耳邊傳來,狼人的嚎叫聲越來越近,他的靈魂才一點一點爬回到他的身體。
想要活命,必須沉着冷靜,不慌不亂,才能贏得一線生機。楊鋒努力使飄蕩的心緒冷靜下來,不斷地告誡自己。幾年當兵服役的軍旅生涯,使得他面對慌亂、面對恐懼、面對重大危機時,有了一些應變和處置突發事件的能力。
前後左右全是車,他的車子處於長長的車隊中間。狼人羣已經離他只有幾百米遠。這點距離,憑藉狼人驚人的速度,敏捷的動作,幾乎就是它們努努嘴,就可以吃到人肉美食的距離。從那些徒步奔跑的人們身上可以看到,他們無論跑得多快,躲着多隱蔽,藏得多巧妙,最終還是被那些嗅覺靈敏、動作迅猛的狼人輕易地找到,咬斷脖子、徹底消滅。
趕緊開車離開。楊鋒一腳踩着剎車,一腳踩着油門。車子的發動機聲嘶力竭地轟鳴着,前輪輪胎趴着地面拼命地轉動着,車身瘋狂地左右扭動着。他緊盯着左側方的那輛車,一鬆剎車,車子像一頭餓極了的猛獸,向前方的食物猛地撲去。“砰”一聲,坐在車子裡的楊鋒被猛地一震,車子的引擎蓋被撞得掀了起來,左側的大燈燈罩碎了一地。幸好左邊的車輛被順利地撞開,車子從前方的空隙處順利地逃了出來。
楊鋒不敢鬆懈一口氣,踩油門、點剎車、打方向盤,一氣呵成了完成了一個漂亮的一百八十度的原地掉頭,死勁地轟着油門,向前方駛去。
不遠處的一頭狼人聽到汽車轟鳴聲,看到冒着黑煙的楊鋒的車子,眼見到嘴的肥肉飛了,哪能善罷干休?它怒吼着,狂叫着,露着寒光閃閃的獠牙,流着腥臭無比的涎水,張着蒲扇般大小的狼爪,飛一般地撲了過來。楊鋒從後視鏡裡看到了向他撲過來的狼人,大吃一驚,腳下狠狠地將油門踩到底,一溜煙地向前快速駛去。
可狼人奔跑的瞬時加速度卻遠比氣楊鋒的車子來得快,來得猛,再加路上還有許許多多的拋着車子堵着。不一會兒,狼人便追了上來,奮力朝着楊鋒的車子,撲了過來。楊鋒大驚失色,眼看着狼爪就要抓到車子,他急忙把方向盤往旁邊一打,車身剎那間左右扭動一下,狼人的兇狠的狼爪落了個空。
一擊不成,狼人似乎被惹惱了,迅速調整好姿勢,再次跟上楊鋒車子的速度,準備再次襲擊。
隨着車子的逐漸加速,狼人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兩者之間的距離再次縮短,危機即將再一次上演。
楊鋒一心只想着如何逃離狼人的魔爪,驚慌的心緒逐漸平穩了下來,雙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盤,雙眼緊緊地盯着前方的路況,大腦如陀螺般地飛速運轉,躲避着路上的行人、車輛等一切障礙物,快速地計算着前方行進的路線。
在他生活的S城裡,每一條道路、每一條小巷,甚至哪一條街上有什麼小吃攤,哪一條街上有什麼小店,他都清楚得很。這幾年來,爲貼補家用,在單位上班的同時,他又利用節假日和休息日時間,做了兼職的出租車司機,掙點外快,充實日見癟下去的“私房錢包”。
他知道再這樣被追逐下去,被兇殘的狼人抓到,只是時間問題。他清楚地記得,在這條路的盡頭,有條小河。小河雖小,但水深,面又寬,水且渾。前兩個月,他還跟他朋友一起來釣過魚。小河上流是鄞江、上江、下江的三江交匯處,小河往下,則是入海口。每逢月初,月中,這裡的江水更急水位更高。而現在就是月初時分。
得利用這條小河做點什麼,一個念頭閃現在楊鋒的腦海當中。他還沒來得及權衡計劃的得失,盤點計劃的是否可行,彎彎曲曲的小河就已出現在他的眼前。車後緊追不捨的狼人眼見距離越來越近,它奮力一躍,縱身一跳,渾身長長黑黑的鬃毛猶如獵獵作響的旗幟,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它再次準備撲到車頂,撩翻前面這個三番五次從它嘴下逃脫的獵物,以解被它一而再,再而三撩撥的心頭之恨。
楊鋒一踩油門,點了點剎車,方向盤猛地向右一打。嫺熟的車技、熟悉的路況再一次幫助了他。一陣尖銳的剎車聲音,車子急速轉向的輪胎冒出陣陣的青煙,使得車子順利完成了九十度的急轉向。那狼人卻因速度太快,對前方出現的小河始料不及,如一陣輕飄飄的黑色雲彩,哀嚎着,“撲嗵”一聲,掉落在水流湍急的小河裡,水花四濺。
從後視鏡中,楊鋒看到追逐他的狼人落水的影像,興奮地拍了一下方向盤。擺脫了狼人的追殺,他不由得長吁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輕鬆歡愉的笑容。
他調整了一下座椅,低頭檢查車子行駛的狀況,腦海中正策劃着如何找一條出城的道路時,一輛小車從它右側一個路口猛衝了過來,一頭撞上了他的車尾。
楊鋒在車裡死命地把着方向盤,試圖控制好車子的方向。可車子在路上轉了幾圈,最終衝破小河堤的欄杆,落入了小河中。他瞪着驚恐的眼睛,緊緊抓着車上的扶手,隨着車子,一同掉進了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