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成羣狼人
一
秋歌躺在牀上,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臉色慘白,原本白皙的皮膚,如同塗了一層厚厚的白蠟,沒有一絲的光澤和活力。
“我這是在哪?”秋歌虛弱地問道。
“別動,在我的房間。”躺在另一張簡易牀上的楊鋒聽到秋歌的說話聲,轉頭向她解釋道。這張牀,是村民們爲照顧他,特意在秋歌的牀邊臨時搭的。楊鋒重傷還未完全康復,又輸了大量的血給秋歌,此時的他精神狀況也不佳,滿臉鬍子拉碴,顯得憔悴滄桑。
秋歌剛想扭動頭部,忽覺得脖子上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傳來。她不由得輕聲叫喚了一聲。頭部動彈不得,她只能用眼角的餘光張望邊上的楊鋒。
“你怎麼也躺在這……”話還沒說完,她忽然發現,她的手上連着一根細細的軟管,鮮紅色的血液流動着,緩緩注入到她的體內。而軟管的另一端,居然連在了楊鋒的手臂上。
“你……”秋歌嘶啞着聲音,叫道。她緩緩地擡起手,試圖將自己手臂上的輸血管拔掉。可是她實在是太虛弱了,在平常輕而易舉的動作,現在重若泰山,擡舉到一半的手臂,就像長在別人身上、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又重重地落了下來。
“叫你別動,你怎麼不聽呢?”楊鋒柔聲說道。
“你……你怎麼給我輸血?”秋歌輕聲說道。她慘白的臉上,飛起了一道抹紅,眼睛緩緩地閉上,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抖動着。
“你失血過多,再不輸血,恐怕……”
“可你知道給我輸血,意味着什麼嗎?”秋歌閉着眼睛,嬌羞地問道。她知道楊鋒的想法,在葉子良走的時候,聽到了楊鋒對葉子良說的那一番話,她就覺得與楊鋒之間根本沒有結成夫妻的可能。在絕望之下,她恪守祖訓,選擇了自殺。可是現在,他竟然爲自己輸血?難道他回心轉意,肯娶自己爲妻了?
“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不給你輸血,你就要死啦……”楊鋒不以爲然地說道。
“姐,你醒了?” 楊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從門口急衝進來的秋實打斷了話。
秋實放下端着的碗,撲到秋歌牀前,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帶着哭腔,說道:“姐,你終於醒啦,我以爲這輩子再也看不見你的笑容了。”
“傻弟弟,我不是還活着好好的嗎?”秋歌輕輕撫摸着秋實年青稚嫩的臉,輕聲說道。
真是姐弟情深啊。躺在一邊的楊鋒看了,也不禁有所動容。他們的父母親早逝,剩下他們姐弟倆相互依靠,而姐姐作爲族長,平常對弟弟管教甚嚴,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姐弟之間的感情。
秋實順從地點了點頭。他以爲秋歌不知道楊鋒給她輸血,欣喜地向她解釋道:“你看到沒?鋒哥在給你輸血呢。”
“嗯……”秋歌小聲地應了一聲。或許是楊鋒注入她身上太多新鮮血液的緣故,她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子。
“這下你可放心了?”秋實抓住秋歌的手,像個小孩子一般,開心地笑道。
秋歌不言語,喜悅之情卻是溢於言表。
秋實知她已無大礙,便轉身扶起楊鋒的頭,一手端起盛有鮮紅色血液的碗,一邊說道:“鋒哥,哦,不,姐夫,喝一碗鹿血補一下身子,我特意……”
“等一下,你剛纔說什麼?”楊鋒自己坐了起來,詫異地問道。
“鹿血啊,怎麼了?鹿血大補呢……”
“不是,不是,前面一句話,你剛纔說什麼?姐夫?”
“是啊,我不叫你姐夫,還叫你鋒哥嗎?那不是亂了輩份?”
“可我……”楊鋒本想說出“我又沒答應娶你姐”的話,但他的眼角一下瞥到了尚還躺在牀上、連精神都沒有恢復的秋歌,下半句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他現在不敢當着秋歌的面拒絕,生怕她萬一再想不開,那就麻煩大了。
“你不用準備什麼的啦,你身上的血,就是最好的聘禮。”秋實笑道。他以爲楊鋒說的是婚嫁之時聘禮的事情。
“這跟我給秋歌輸血,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上次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身上的血,在我們村落裡,代表着最尊貴最純潔的禮物,你給我姐輸了血,代表着已經接受了我姐。”
“是嗎?”楊鋒一聲驚呼。難怪那些村民一聽說他要輸血給秋歌,個個如同過節一般的高興,難怪本來還怒氣衝衝的張嬸和秋實,態度馬上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變。自己本來還在頭痛,等秋歌緩過來以後,如何跟她解釋不能娶她的原因,可沒想到,自己無意之間,居然卻讓秋歌又加深了誤解。
這下怎麼辦纔好,真的是亂結越解越亂,渾水越淌越渾。楊鋒抱着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怎麼了,傷口痛嗎?”秋實見楊鋒臉面扭曲,還以爲他傷口疼痛發作,關心地問道。
正在這時,一個村民走了進來,向秋實報告,倪虹走了。
“什麼?倪虹走了?”楊鋒一聽,差點從牀上跳了起來。他一把拔掉插在手臂上的輸血管,急吼吼地問道:“快說,她什麼時候走的?朝哪個方向走的?”
那村民見他臉皮青紫,面目猙獰,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說道:“在……在兩個小時之前,朝……朝村外走了。”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楊鋒額頭青筋暴起,大聲吼道。
“這不是你說的嗎?沒什麼重大的事,不得隨意離開崗哨。我……我剛下哨,感覺這個事還得跟你們報告一下,所以就過來了。”村民顯得有些無辜,辯解道。楊鋒的確跟他們強調過,如果不是發生危害村落安全的警情,不允許擔任守衛任務的村民隨意下崗下哨,或者使用鑼聲警告。
倪虹,你這個笨蛋,自己一個人跑哪裡去?萬一碰到狼人,自己能顧得了?此時的楊鋒已顧不得再訓斥村民,急匆匆地從牀上跳下來,衝到房門外,準備去找倪虹。
“姐夫,你別急,你身上有傷,別動,我這就派人去找。”秋實連忙拉住楊鋒,寬慰着說道。
“別叫我姐夫。”楊鋒反手就將秋實的手甩開,一臉蠻橫地說道。他不顧一切地跌跌撞撞地朝着村口跑去。
秋歌躺在牀上,聽了倪虹的消息,也是焦急萬分,對秋實說道:“弟弟,你趕緊召集人手,幫忙尋找。”
秋實應了一聲,讓那個報信的村民去通知其它人。
“將他的槍和刀拿上,以防不時之需。”臨到關鍵時刻,還是秋歌心細,不忘提醒秋實。
秋實本已衝到房門外,聽了秋歌的提醒,又急匆匆地折了回來,拿起楊鋒的槍和小刀,“姐,你好好休息,我們很快就回來。”話還說完,便向門外跑去。
“小心一些。”秋歌忍着痛,略微擡起頭,看着秋實的背影漸漸的遠去。突然之間,她的心頭如同一塊石頭堵着一般,差點喘不過氣來。
二
穿過石樑下新建的大門,越過佈設的陷阱,楊鋒沿着小山路,一路轉到一道山坡的腳下。他擡起頭,看了一眼這條又陡又直的小山路,不禁有些感慨。他清楚地記得,就在那天風雨交加、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在這條陡坡上,他和秋實一起,相互配合,聯合斬殺了王子文好幾個手下,救回了秋歌、葉子良和倪虹。可如今,葉子良和倪虹獨自離開,去向不明。怎麼突然之間,他們之間發展成如今天的這種局面?到底是爲了什麼?
不知道倪虹現在去了哪裡?她自己一個人獨自離開,能保護得了自己的安全嗎?她身上有沒有帶着槍?楊鋒一想到不見身影的倪虹,頓時心如絞痛。恍然之間,他心頭有了一種空蕩蕩的感覺,有了一種失魂落魄的感覺,有了一種失去整個自我、整個人生方向的感覺。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怎麼會突然之間佔據着他整個身心的空間,這本來應該是相互深愛的戀人之間纔會有的感覺啊。難道是自己不知不覺之間愛上了倪虹?
楊鋒痛苦地搖了搖頭。對自己的這一結論,表示難以理解,難以接受。作爲一個丈夫,作爲一個可愛兒子的老爸,作爲一個家庭的支柱,他不應該有這種感覺,也不配有這種感覺。如果硬說要有,那他也應該是和遠方的範影,怎麼可能與倪虹產生這種感覺呢?
唉,頭大如鬥,心亂如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現在最緊急的還是應該先找到倪虹。幸好仁義村通往外界的,只有這麼一條道路,不然他都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追倪虹。楊鋒喘了兩口粗氣,再一次確定尋找的方向,費力地爬上陡坡。
絢麗的陽光從茂密的樹葉叢中透射下來,照在鋪滿樹葉、各種果實、種子的林間小路上,斑斑點點的,似乎鋪滿了一地的亮閃閃的金幣。因爲前幾天下過大雨的緣故,散落在小山路上的樹葉,鬆鬆軟軟的,透着一股又潮又溼的泥土味道。偶爾發出的幾聲動物叫聲,更顯得森林的靜謐,靜得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楊鋒在小山路上走着,一羣鳥兒從林中撲騰着翅膀,驚叫着飛了起來。難道林中有人?楊鋒下意識地往路邊的大樹腳下一躲,貓着腰,豎着耳朵,眼睛如同雷達一般,四處轉動着,警惕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聽了半晌,周圍靜悄悄的,似乎並沒有其它聲音,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楊鋒站起身來,因爲心中掛念倪虹,不再細想,正準備走回小山路。
他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似乎是奔跑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快得不可思議,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聲音已然到了他的身後。他大驚,剛想回過頭,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卻見幾頭受驚的小山鹿頭也不回,從他的身後不遠的地方經過,一個勁地朝前奔跑着。緊接着又是幾頭體型龐大的野豬,慌不擇路地從他的身前、身後跑過。在野豬後面,又跟着一羣動物,兔子、狐狸、狍子等等。它們對楊鋒視而不見,直接越過他而四散逃命。
落葉紛飛,他的心中隱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誰?”他聽見身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小聲地喝斥着。
“是我,姐夫。”秋實緊趕慢趕,終於追上了楊鋒。
楊鋒回頭瞪了他的一眼。秋實見他面色不善,知他還在惱怒叫“姐夫”的事情,趕緊改口,說道:“鋒哥,你的槍……”他邊說邊將手中的槍和雙龍小刀遞了上來。
楊鋒本不想接他手中的東西,可轉念一想,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帶一點武器防身總歸是沒錯的。他黑着臉,將槍和刀別在了自己的腰上。
“剛纔是不是跑過成羣的受驚的動物?”秋實雖說晚來了一會兒,但他也看見了剛纔森林裡動物異常的情況。
楊鋒點了點頭。
秋實的臉一下沉了下來,趕緊趴在地上,耳朵貼着地面,仔細聽了一會。
“什麼情況?”楊鋒在深山中生存的經驗畢竟沒有秋實豐富,見他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驚慌的,不知發生什麼事情,趕緊問道。
秋實臉色凝重,皺着眉頭,將他自己的弓往身上一背,就近找了一棵大樹,像猴子一樣麻利地爬了上去。
楊鋒在樹底下,見秋實一點一點順着樹幹爬到了高處,眼看着他消失在茂密的樹冠當中。還沒等秋實回過話來,他隱約感覺遠處一陣大羣動物奔跑的聲音。
“鋒哥,快,快,快爬上來……”秋實在樹幹上面,驚恐地喊叫着楊鋒,“狼人,一羣的狼人……”
一聽到狼人,楊鋒的頭“嗡”地一聲炸開。他來不及再思考些什麼,四肢並用,趕緊往樹幹上拼命地爬去。
秋實站在一根手臂大小的樹杈上,伸手將楊鋒拉上來。
楊鋒抓住秋實伸過來的手,兩腿一用力,翻身上了秋實所站的地方。那根樹杈輕輕搖了搖,輕鬆地承受住了兩個壯實男人的重量。
令人恐怖的聲音越來越近,如同錘子一下又一下地,緊密地敲打着他們的心口。
“你看那邊……”秋實驚慌地說道。
楊鋒順着秋實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透過樹冠的間隙,他清晰地看到,一隻只兇狠的狼人,向前快速地奔跑着,密密麻麻的,如同螞蟻一般。
看到這麼多令人恐懼、心驚膽顫的狼人,楊鋒不由得頭皮發麻。剛纔難怪那麼多的動物慌不擇路地四處逃散着,原來是狼人來了。楊鋒扶着樹幹,看了看他們離地的高度。這些狼人嗅覺極其靈敏,自己和秋實站的高度夠不夠?狼人們會不會發現他們呢?
轉眼之間,在雄壯狼人的引領下,大批狼人如同一陣黑色的旋風一般,越過楊鋒和秋實所藏身的大樹,一刻不停,朝前跑去。
楊鋒躲在樹上,屏氣凝神,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不一會兒,成羣的狼人便跑得乾乾淨淨,留下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這些狼人從哪裡來的?又要到哪裡去?楊鋒大惑不解。因爲狼人之災是從上海首先漫延開來。人之所以變成狼人,是因爲狼人身上所攜帶的基因複製能力太強,導致被狼人咬一口之後,在幾分鐘之內,通過血液傳播的狼人基因完全覆蓋了人類基因,導致變異。所以楊鋒所遇見的狼人,大多是在人口聚集的地方。可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出現了成羣的狼人,那意味着什麼呢?楊鋒沒想明白。
這時,楊鋒看到一頭個頭小小的狼人,正吃力地朝着大批狼人奔跑的方向趕去。可是這頭狼人的體形實在是太小了,它的四肢像麻竹杆一樣的瘦弱,根本追不上它那些又健壯又敏捷的同類。
它慢騰騰地經過楊鋒所藏身的大樹下時,突然停了下來,圍着大樹轉了兩圈,鼻頭不停地抖動着,似乎聞到樹上人類的氣息。
“它是不是發現我們了?”秋實臉色慘白,額頭汗水涔涔,小心地湊到楊鋒的耳邊,小聲地問道。
“噓……”楊鋒示意秋實不要說話。他知道狼人不僅僅嗅覺靈敏,聽覺也很發達。
果然,那頭狼人,瘦弱歸瘦弱,但一點都沒影響它的嗅覺和聽覺。它昂起頭,小心地向樹冠上張望着,仔細地搜尋着聲音的來源。它似乎發現了樹幹上的不尋常。
孃的,這頭狼人怎麼回事?怎麼不去找它的同伴去了?楊鋒心裡惡狠狠地罵着。他現在最怕的就是這頭狼人發現了他們,它如果一下興奮起來,“引吭高歌”一曲,將成羣的狼人吸引過來,那麻煩就大了。所以,既然狼人已經發現了他們,那就得儘快解決它。現在,自己手中雖說有槍有彈,也極有把握一槍命中狼人。可是,槍聲太響,容易招惹其它狼人的注意。楊鋒四處打量着,想着如何才能不聲不響地擊斃樹底下的狼人。他一眼看見了秋實身上揹着的弓,頓時欣喜無比,忙對秋實小聲說道:“快,快用你的弓箭,射暴它的頭。”
秋實雖說已與狼人交過一次手,但他從來都沒見過如此多的狼人,心生恐懼,還未緩過神來,一時沒聽清楊鋒所說的話。
在樹底下徘徊的狼人,此刻似乎已經完全確認了樹上有人,暴突的狼眼裡迸射出了飢渴、兇殘的眼神,猩紅的長舌掛在獠牙外面,流淌着腥臭的涎水。
楊鋒眼見狼人緩緩地後退兩步,如果讓它發出狼嚎,後果不堪設想,再也不顧說話聲音大小,急喊道:“秋實,快,趕緊動手,還在等什麼呢?”
秋實聽楊鋒這麼一喊,頓時緩過神來,趕緊從背上拿下弓,搭上箭,手一放,那箭便如閃電一般,朝着狼人眉心急馳而去。
楊鋒見狼人躲閃了一下,這一箭射偏,從它的上嘴脣插進,從下嘴脣出來。那狼人低鳴一聲,因爲它的嘴巴被箭所傷,一時發不出聲音出來。只見它一邊嗚嗚地小聲嚎着,一邊用前狼爪拱撓着下頜。
楊鋒還以爲它因爲受痛,用狼爪撫摸着下頜的傷口,可沒曾想,那頭狼人,居然用狼爪去夾住箭頭,忍住劇痛,一點一點地將箭拔出來。黑藍色的血,沿着箭頭,如同自來水一般,噴了一地。
楊鋒大驚,喊道:“快,朝它的頭部再補一箭。”
秋實什麼時候見過這麼恐怖血腥的一幕?他又什麼時候見過獵物會將留在自己身上的箭忍痛拔出來?他一時心中慌亂,拿弓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楊鋒見狀,心中大喊不妙。如果被狼人拔出箭頭,恢復了傷口,而驚慌失措的秋實顯然又沒有能力補射擊斃狼人,那狼人一旦張嘴嚎叫,引來其它狼人,那豈不徹底完蛋?
楊鋒再無其它辦法,用嘴叼住小刀,雙腿夾住樹幹,順着樹幹就如滑滑梯一樣往下滑。
再也不能等了,趕緊趁着狼人受傷不能張嘴之際將它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