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秒鐘後,初夏才瘋了似的拉着學生飛逃出派出所,江小野並沒有追出來,一行人繼續向裡走去。
回到學校,將學生交給同政教處,初夏纔像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般,斜靠在洗手間的牆上,那些原以爲再也不可能相見的人,再也不願意翻動的過往,竟來得如此突兀,中國與澳州,那麼遙遠的距離,竟又交織成了一起,老天再次和奔向新生活的途中開了她一個國際玩笑,狠狠的!
初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學校的,有人一直跟在她身後,她也沒有看見,只是低着頭,精神恍惚的走過,這一刻,彷彿所有的事情都進不了她的耳朵,還沒有癒合的傷口再次被撕裂開來,她活在了自己那個悲痛的世界裡。
直到,“初夏,能請你喝杯咖啡嗎?”
她倏然回首。
裝修得賞心悅目的西餐館裡,服務員的有禮得體無不顯示着這地方的高檔和尊貴,她和他本來也不算熟,此刻就更生疏了,這會又被人這麼瞧,初夏心裡立刻就跳的七上八下的,還是她先打破了這尷尬無言,淡淡的笑了,“江所,好久不見。”
“是好久了,你好像又瘦了一些,工作很辛苦嗎?”江小野單手撐着下巴,凝目望着對面瘦得幾乎一陣風就能颳走的人,略顯蒼白的小臉還是那麼精緻,那雙眼睛卻純潔得像個無辜的孩子,讓人看着便心裡不覺一陣愛憐,如果讓沐辰逸看到,肯定會立即撲上去吧。
他剃得短短的板寸,頭髮直直地堅着,棱角分明的眉目,濃濃的眉毛下一雙深深的眼睛,只是眉尾的地方多了一條疤,她記得以前是沒有的,初夏垂下目,這幾年,他們也都各自精彩着吧。
他現在才明白,爲什麼,冷菲會一直,一直,輸給眼前這個不見得比她美豔,不見得比她伶俐,更不見得比她出色的女子,因爲眼前的這個女子,看上去不僅有着這個年齡少有的單純,而且……勇敢,近乎咄咄逼人的勇敢。
江小野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你還肯跟我說話?我還擔心你會一直恨我呢。”
“哪會啊。”她寬容地笑了,“都過去兩年了呢。”
簡直是超恨的,她很快又在心裡接一句。
他似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輕開口:“初夏,一轉眼,都這麼久了,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抿着脣,直勾勾的盯着她,臉上的線條是剛毅的,眸子隱隱有些發紅。
初夏頓了下說:“你們好嗎?”沒錯,她問的是你們,至於那個們是代表誰,江小野當然能聽明白,其實她真的很想問問江小野,他爲什麼辭職了方纔卻又穿着*?大半年前他們究竟去了哪裡?他現在是不是和沐辰逸在一起?但江小野只用了一句話,就徹底讓她打消了所有念頭。
他開口,有些蒼涼的聲音,“他和冷菲,現在挺好的。”其實明明想實話實說,可話到了嘴邊還是變成了這句,到底還是在爲冷菲抱不平的,雖然她遠在天邊,但留學能留多少年,只要男沒娶女沒嫁,就還有機會,但是對初夏這邊,又有點過意不去,所以他也很糾結,到底要不要把初夏也在這邊的消息告訴給沐辰逸知道。
他們果然是在一起了,其實,意料之中的事不是麼,他過得很好,那就好,初夏再一笑,緩緩的,帶着無盡嘲諷的語氣說:“你怎麼會大城市不呆在這裡?沒有升官發財嗎?”
他當然聽得出她是什麼意思,笑容冷了下來,說:“你果然還是變了。“
她只低眉含笑,“除了石頭,又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呢?”那個時候,她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鬧大膽的女孩,如今她是已爲人母的女人,哪裡會一樣呢?就算是江小野,短短的數年時間,也有了太多的不同。
“還會恨他嗎?那件事,他也是身不由已,我也有責任,是我向上面推薦的他。”江小野說,那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初夏垂着的眼皮微擡了擡,“我知他是身不由已,可,此生我們也只能註定是無法再交心,不可改變,其實真無所謂什麼恨不恨的,恨,這日子也是要過,不恨,時間也不會就此停止了,有什麼區別嗎?誰都還不是一樣要過日子。”說完她就笑了,雲淡風輕的樣子,好似早已看透了這一切,有關於情愛的,有關於親情友情的,統統都看透了。
“你不是一直在溪市嗎?怎麼會在這裡工作?”江小野聲線也慢慢平穩了下來,眼睛卻依舊半眯着,他知道這一年來沐辰逸有偸偸去過溪市,見到過那個叫許鳴皓的男人,才知道他倆也分了,那之後沐辰逸就開始不停的找她,但除了她母親,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因爲受身份限制,他也沒敢太大張旗鼓的找,更不敢找她母親去問,因爲不再負責初氏的案子,就連監聽她母親的電話定位也不行,害得他差點就將她列爲*網上追捕逃犯了。
“想換個地方生活,所以就走了。”她按着心裡的那份刺痛,淡淡地說,原以爲可以一走了之,卻註定還要與這些人扯上瓜葛,而這一次,江小野來了,沐辰逸和冷菲還會遠嗎?不知不覺中,生活又回到原點,嘴角浮起了一絲蒼涼的笑意。
但現在的初夏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會認命的傻白甜了,她更是個孩子的母親,既然命運這樣安排了,她就會面對曾經逃避的一切。
江小野垂了目,最終還是開了口,“你不知道那些日子他是怎麼挺過來的,每天把自己喝得爛醉,出任務時各種玩命,受盡上天寵愛的男人已經走到了崩潰的邊緣,現下他好不容易平靜了,其實我私心裡並不想你們再見面。”
那個時候沐辰逸的失魂落魄和百折無悔,看在江小野的冷眼旁觀中,他也不由嘆氣,這女人是禍水,他不想讓沐辰逸再被她傷一次。
他住了口,因爲淚水正緩緩從她的眼眶裡滑落,像一串晶瑩的珠子,他不是沒見過流淚的女人,但他沒想到這個女人就連哭都那麼優雅好看,也無怪沐辰逸最終會被迷到這般程度。
初夏沒有嚎啕大哭,只是有細小的水珠從眼裡落下來,甚至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
曾以爲,她再也不會爲任何人哭,恨自己的不爭氣。
點頭,“你放心,我現在的生活也很平靜,也沒打算過要見他,那些過去不過是早已封存上了的記憶而已。”
“好了,”江小野將紙巾遞上,“都是過去的事了,知道你一切安好,也算是能了他一個最大的心願了,在這裡生活得怎麼樣?”
她擦乾眼淚,“其實在哪裡不都是這樣,生活本來就是,生出來,活下去。”
“冷菲出國留學去了,他現在還單着是沒錯,但冷菲早晚會回來的。”江小野望着初夏說。
“我也有男朋友了,可以結婚的那種。”她淡淡地答。
江小野靠在椅子裡,笑起來眼眯眯的,“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和沐辰逸都借調到這邊工作了,在同一個公安局,這個城市不大,所以,我想我們以後應該可以經常碰面。“
初夏:……哼哼,賜他一丈紅,這消息果然是極好的。
經歷過那麼多不堪的事後,她以爲她已經可以百毒不侵了,卻沒想到當這個名字從她心頭劃過的時候,還是每一筆畫都變成了刀片,生生的割着她的心。
她無語轉頭,看雨水順着透明的玻璃窗緩緩落下,歪歪扭扭,流下一道道不太筆直的像滑滑梯一樣的線路。
“還可以做朋友嗎?”
她搖頭,輕語:“時間永遠是治療傷口的良藥,但是不恨卻不代表還可以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