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也就是春桃自殺後,千石記西城分店沒了負責人,楊師傅本就是坐陣總店的玉匠,那天公堂審案結束後,他就回了東城的總店。
千陌連着好幾天早出晚歸,兼上了分店的小掌櫃。
店裡的小夥計們好奇地問她春桃姐去哪了,千陌以她找到家人,跟着家人回了老家爲由給打發了過去。
她這幾天除了收帳、對帳,管理店務和經營外,特別觀察了那個叫彭濤的小夥計,發現這個小夥計聰明伶俐,手腳勤快,學東西也很快,便有意對他進行培養。
彭濤上過幾年私塾,大部分的字都認得,千陌便先教他記帳和打算盤,他倒也爭氣,才兩天的時間,算盤就打得很溜了,雖然和老手還無法比,但作爲一個新人,已經算是相當不錯。
千陌對他的領悟力強這點很滿意,這天晌午吃過午飯後,千陌將他叫到樓上,拿出一個首飾盒,對他說道:
“小彭,這是城南順義巷李員外的三姨太定做的首飾,你給她送過去,記着,要讓她當面驗收,免得事後她若說短少了她的東西,賴在千石記身上,我們就扯不清了。”
“好的,東家,我這就去。”彭濤恭恭敬敬地答應着。
“嗯,快去快回,路上注意安全。”
千陌輕言細語交待他,他答應了一聲“哎”,接過首飾盒,就下樓去送貨了。
一個多時辰後,彭濤就提着首飾盒迴轉了。
他徑直上到三樓,走到正打着算盤的千陌面前,從首飾盒裡拿出一隻翡翠手鐲和一張訂單遞給她,說道:
“東家,李員外的三姨太已經收了首飾,千石記留給她的預收款訂單已經取回,不過,這次首飾盒裡多放了一隻手鐲,幸好在和訂單上的明細覈對時發現了。”
千陌接過玉手鐲看了看,又將它放回了首飾盒,這才含笑說道:
“小彭,做得不錯,你很仔細,不然的話,對方一股腦兒收了貨,我們也不知道多給了她一件首飾。通過這件事,也說明我們管理還不到位,針對這種情況,小彭,你有什麼想法?”
彭濤沒想到東家會和他討論這麼重要的管理問題,內心激動之餘,便仔細思索了一會,然後大着膽子將自己所想說了出來:
“東家,今天這種情況的出現,說明我們千石記在發貨這一環節存在漏洞,如果不從源頭就開始控制,而依靠送貨之人發現所送首飾有異,並指望他良心發現而帶回轉的話,並不是長久之計,說實話,今天我若是不說,將玉鐲偷偷藏起來,也不會有人知曉。”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望着千陌,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道他這般直言千石記的管理漏洞,東家會不會不高興。
千陌讚許地點點頭,鼓勵他繼續往下說,“嗯,觀察得比較細緻,那你有什麼好的建議或方法,將這個漏洞堵上?”
彭濤得到她的稱讚,很是高興,腰也不禁挺直了些,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些:
“我建議設置三道發貨檢驗程序,第一道,就是在玉工將某位客人所訂首飾做好後,由他初步覈對訂單明細並簽字或印指紋確認,玉工將做好的首飾連同完工確認單一併交給掌櫃,由掌櫃當面進行第二道檢驗覈對,確認首飾與訂單所記的要求在名稱與數量上相符並簽字,最後由掌櫃交給送貨的夥計,夥計也要當面點收首飾與訂單是否一致,然後才能拿出店去送貨,並讓客戶當面驗收後,將客戶手中所存的千石記的預收款訂單讓客戶簽字確認後,拿回店內交給掌櫃存檔,這第三道程序再算走完。”
“唔,小彭,你這套發貨程序設計得比較嚴密,從源頭到客戶簽字驗收,層層驗收確認,哪一道沒有做到位出了紕漏,下一道的相關人員覈對出問題就會拒絕簽字,這樣以後追查起責任來也容易。好,從明天開始,千石記的總店和分店都按這三道程序來發貨。”
千陌頻頻點頭,臉上帶着欣喜,她沒想到彭濤這麼年輕的一個小夥計,居然想問題如此周密。
她今天本來是有意試探他,所以才故意在首飾盒中多放了一個玉手鐲讓他去送貨,小夥子不但心細誠實,發現多發了一件首飾將它帶了回來,並沒有悄悄私吞,而且還能針對這件事,想出一套層層把關的驗收程序來,實在是讓她頗感意外,又驚喜。
她一直爲分店的負責人傷腦筋,子九弦是大掌櫃,他是總管全局的,不可能兼起分店負責人的具體事務來,發現並培養小掌櫃就成了當務之急。
彭濤在千石記售假冤案中的表現,讓千陌注意到了這個年輕有活力的小夥計,有意栽培他,便在多日觀察後,設了今天這個考驗關,他的表現很出色讓她分外滿意。
不過,爲了謹慎起見,千陌過了兩天後,又設了第二道考驗關。
這天,她將一樽高約一尺左右的贊神坐在瑞獸背上的玉像交給彭濤,讓他檢驗覈對訂單並簽字後,對他說道:
“小彭,這是城東郊外安慶鄉的鄉紳張鄉長一個月前訂做的玉像,這樽像比較貴重,其他人我不放心,還是讓你今天給他送過去吧,你可要仔細了,千萬別摔了或磕到哪兒。”
彭濤輕快地答應一聲,“哎,東家您放心,保證安全送到。”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拎着裝玉像的楠木盒,給千陌道別後,出了門。
本來像這種大的玉擺件,由於比較貴重,千石記一般是不送貨的,何況這樽贊神像所用翡翠又是比較高檔的藕粉種,一尺高的藕粉種翡翠雕刻品,價值是很高的,抵得上一個五口之家的小康人家一百年的用度與積蓄。
如果彭濤起了私心,將玉像佔爲已有趁着出城之際偷偷溜走、躲得遠遠的話,要找到他還真不容易。
前次多發的翡翠手鐲,其價值相對而言就低了許多,也許考驗不出一個夥計的人品,所以千陌這次下了大賭注,將這件貴重的玉像交給他去送貨。
當然,千陌也做了兩手準備,她向南夜太初借了個侍衛,讓他偷偷跟在彭濤後面以防止出意外。
想到這裡,千陌又想起昨晚在瓊蕊苑裡,南夜太初過來找她聊天時的情景。
當時她正在明亮的燈下做着繡球,紅翡和墨翠也在一邊給她繡着嫁妝裡面的枕套,一室寂靜而溫馨。
這隻繡球做了很久了,但前面一直各種有事,加上又遇上假雞血案、春桃自殺,她一直忙得團團轉,每天都蹲在千石記裡,不是總店就是分店,所以繡球只做了一半。
昨晚想起它來了,她便又拿起來繼續用笨拙的手法在球瓣上繡着一枝蘭花。
南夜太初卻在此時掀簾走了進來,兩個丫環趕緊讓座沏茶。
千陌有幾天沒看見他了,見了他便開心地問道:
“逍王殿下最近在忙些什麼啊?好久都沒看見你了,你今天再不出現,我還以爲你搬出鎮國公府了呢。”
南夜太初在她身邊坐下,並沒回答她的疑問,反而從她手中搶過她做了一半的繡球,好奇地問:
“陌兒,你這是在繡什麼?狗尾巴草嗎?”
一片青色綢緞繡瓣上,被她用蹩腳的針法繡了枝顫微微、粗細不勻的枝條來,蘭花還沒來得及繡上去,所以看上去,還真有些像草。
千陌一把又搶回來,胡亂丟在小几上,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你管我繡的什麼!本小姐高興,愛繡什麼就繡什麼!不和你這個沒有眼力的王爺討論!”
南夜太初“撲哧”一聲笑了:
“陌兒,我發現你對其他人都挺溫柔的,就唯獨對本王不假辭色,兇巴巴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心裡其實是蠻喜歡我的?要不,爲什麼你單單對我一個人這麼不同呢?乾脆你將那個什麼莊主的婚事退了算了,給我做王妃吧。”
啊呸,這人還真是自戀!什麼對他一個人與衆不同就是喜歡他?他還真會遐想!
千陌端起茶盞朝他嘴裡塞去,同時惡狠狠地說道:
“南夜太初,喝口茶醒醒酒,我看你是醉得不輕,你要是再胡亂說話,我就將你丟到外面院子裡吹寒風去!”
南夜太初不以爲意,他張口咬住她遞來的茶盞,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又接下去繼續沒正經:
“陌兒還真是會心疼人,知道我在宮裡應酬喝了酒,正渴得難受,你的茶就送到嘴邊了,真好。”
千陌發現他這人一邪起來就沒個正經,乾脆懶得理他,又拿起半成品繡球認認真真地繡了起來,這可是她準備送給夜梟做腰間掛飾的。
南夜太初盯着在燈下全神貫注繡花的千陌的側顏,眉目如畫,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勾了起來,半晌後說道:
“陌兒,正月初七是本王的生日,那天我想邀請你幫我主持生日宴會,如何?”
“爲什麼是我?逍王府裡難道沒有女人了嗎?”千陌手中的針線不停,頭也沒擡。
南夜太初輕嘆了口氣,語氣惆悵而認真:
“唉,陌兒你還真是不關心我,對逍王府裡有沒有女人都不知道,我若是有個一侍半妾的,也不會來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