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這麼說不就結了嗎?如果你早說一會兒,那麼剛纔那一幕……也就不會發生了。”長嘆一聲,張曜靈憐憫地看了看汗出如漿的韓家大公子,又回頭瞥了有如枯槁一般的韓老員外一眼。
“孽子,你若敢泄密,我韓樺從此就不認你這個兒子!”韓老員外怒視着磕頭如搗蒜的大兒子,只是礙於張曜靈的存在,纔沒有採取什麼行動。
“爹,事情到了如今的這種地步,您就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韓大公子已經完全被張曜靈給嚇破了膽,先是討好地看了張曜靈一眼,然後又拖動着膝蓋挪到自己的父親這一面,畏畏縮縮地說道,“爹,只不過是一個幾十年沒有見面的異族人,就算您欠他很多,這麼多年來我們爲他做了多少,這些難道還不足以償還嗎?就算您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還完,那您就自己去還吧,只是不要搭上我們全家人的命呀!”
“孽子,你……你……”韓老員外從來都沒有想到這個一向對自己恭恭敬敬的大兒子,居然有一天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哆嗦着手指指着他,卻是努力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麼來。
“爹,這不能怪我,只能怪你年紀大了,腦子糊塗了。”小心地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張曜靈,又轉過身來瞅了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的父親一眼,韓家大公子的膽子一下子就大了起來,“現在是涼王勢大,那個苻雄還跟着那個已經快要撐不住的苻健死不鬆手,怎麼能成功?我們全家上下幾十口人,跟那個苻雄又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要爲了他賠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啊?爹,你已經老了,這件事情,還是聽你兒子一回吧!”
“孽子,住口!”韓樺氣得臉皮發青,連頜下的幾縷鬍鬚也是不住地顫抖,到最後終於努力地迸出了一句話,“從今天開始,我韓樺,再也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不認就不認,你這個老糊塗,自己去死吧,我可不想跟你這把老骨頭去找死。”韓家大公子並不害怕,不再理會已經悲怒交織的韓老員外,又挪動着腳步蹭到張曜靈的腳下,討好地對他說道,“張公子,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公子。小人什麼都不奢求,只求公子能留下小人一家的性命!”
“還是韓大公子明白事理,早這麼說,剛纔那個可愛的小孩子,也就不用這麼可惜地死了。”張曜靈遺憾地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卻讓跪在地上的韓大公子心驚肉跳,只好老老實實地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擡。
“韓大公子放心,在下與你們無冤無仇,怎麼會非要至你們於死地呢?只要你們可以把你們知道的這些東西都告訴我,我張曜靈在此以張家的列祖列宗之名發誓,絕對不會傷害你們的性命!”
張曜靈這句重話一說,跪在地上全身發抖的韓大公子,心裡終於是放下了心。他一下子擡起頭來,諂媚地看着張曜靈說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公子想知道什麼,小人一定知無不言!”
張曜靈倒是一點也不覺得噁心,他他低下身子對着韓家大公子和顏悅色地說道:“在下只想知道你們與那苻雄所約定的全部計劃,只要韓大公子坦誠相告,我一定不會爲難韓大公子。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韓大公子隨我來吧!”
“是是,公子說的有理,請公子先走!”韓大公子一下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低頭哈腰地站在張曜靈的後面,恭恭敬敬的姿態,和剛開始的那副囂張狂妄的模樣,已經是判若兩人。
“韓老員外,看看大公子多麼明白事理,這樣不就讓我們都不爲難了嗎?如果老員外不那麼頑固,又何止於會讓自己的親孫子,死在自己的手中?”
張曜靈無奈地搖了搖頭,從韓老員外的身邊走了過去,滿含遺憾地說出了這句話,讓韓老員外面部糾結的臉頰,又是一陣痛苦的抽動。
“噗!”
一聲突兀的沉悶響聲突然響起,只見場中的韓老員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嘴角帶血,還不住地輕聲咳嗽。
“韓老員外,殺了自己的孫子還不滿足,難道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想放過嗎?”
張曜靈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左手,雙目冷冷地瞥了受創甚重的韓老員外一眼,語氣平淡地說道。
“咳……咳……”韓老員外冷笑一聲,卻又牽引得自己忍不住的一陣咳嗽。良久,從口中艱難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韓老員外語氣衰弱地說道,“這等不仁不義不孝的孽子,留他何用?只可惜到最後還是沒有殺得了他,有負王爺信任,韓樺心中有愧!”
“你這個老混蛋,你想幹什麼?”驚魂未定的韓家大公子很快就明白了,剛纔張曜靈之所以推了自己一把,其實是救了自己一命。醒悟到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韓大公子對韓老員外也是失去了最後一絲的敬畏,指着氣若游絲的韓老員外就是一陣的破口大罵,“你這個老混蛋,爲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不但讓全家人跟着你冒險,到了如今這步田地,你還想怎麼做?親手殺了自己的孫子,還嫌不夠,你還想要殺了你兒子我嗎?”
“好啊,你不是想要殺我嗎?想要殺了我,我就先殺了你!”韓大公子越說越氣憤,一想到剛纔的那番驚險就是一陣的後怕。也是驚懼之下,惡向膽邊生,上前走了幾步,對着躺在地面上的韓老員外就是狠狠的一腳猛踢。
“咔!”
一聲清脆的骨折斷裂聲響起,早就已經是年老體弱的韓老員外的骨骼本就是脆弱不堪,這一刻吃了韓大公子這不知道輕重的一腳,胸口向裡面凹了一塊,直接骨折了。
“哇……”本就是重傷之身的韓老員外,此時又受到了如此的一腳重擊,再加上下手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種生理與心理上的雙重打擊,讓一直苦苦支撐的韓老員外再也堅持不住了。嘴一張,一口膿血從喉中噴涌而出,地面上觸目驚心的一灘黑血。
“呃……咳……”
在地面上身不由己地翻滾了一下,韓老員外顫巍巍地伸出了一隻手指,艱難地努力了一番,卻怎麼也無法將它伸過頭頂。
“你看什麼看啊?是不是還想要殺我啊?想殺我,我先要殺了你!”
看着韓老員外依舊是這麼怒視着自己,韓大公子突然覺得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種無名之火。這個死老頭子壓了自己幾十年,從小到大就沒讓自己好好地出過一口氣。現在不但想要殺了自己,現在都快不行了,居然還敢這麼瞪着自己!
“好呀,你不是想瞪着我嗎?我現在就讓你瞪個夠!”
“我讓你瞪!我讓你瞪!讓你瞪……”
韓大公子此刻有如被惡魔附身了一樣,在所有人驚懼的目光中,他一下子向前走了好幾步,對着地面上一息尚存的韓老員外就是一陣猛踹,一邊踹一邊還在嘴裡來回地嘟噥着這幾句話,就像是瘋了一樣。
“好了,大公子,韓老員外已經死了,你可以停手了。”
張曜靈皺着眉頭看了看已經失去了任何生息的韓老員外,阻止了韓大公子的這一陣瘋狂的踢打。
“是嗎?這個老混蛋真的已經死了?”韓大公子一聽到張曜靈的話就停了下來,粗聲喘了幾口氣,氣喘吁吁地向地面上的韓老員外看去。
“看上去,這個老混蛋真的已經死了。”用腳在地面上的韓老員外身上踢了幾腳,看到韓老員外的身體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反應,韓大公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太好了,這個老混蛋終於死了!他死了,我就是一家之主了,以後你們這些人,統統都要聽我的!”
“那個老混蛋死了,我把它打死了,打死了!哈哈哈……”韓大公子仰天大笑,神經質般的笑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傳出去好遠好遠,讓在場的那些見過了太多血腥的士兵們,也是一陣陣的發冷。
“哈哈哈……,我把他打死了,打死了……他是我爹,我把我爹打死了,把我爹打死了……”笑着笑着,韓大公子的笑聲漸漸止歇,到最後竟然由笑轉哭,從雙眼中留下了兩行淚水,滴在地面上的韓老員外剛纔吐出來的那灘膿血中,盪漾起層層水花。
“我把我爹打死了,把我爹打死了……”
無意識地在嘴裡來回地重複着這句話,韓大公子一下子跪坐到地面上,看着已經有些漸漸變冷的韓老員外的身體又哭又笑,就像是真的瘋了一樣。
“韓大公子,就像你爹說的那樣,一切都是命,你就不要再難過了。”皺眉看着地面上的韓大公子,張曜靈輕聲說道,“這一切都不能怪你,如果你還想要救你們全家的話,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關於苻雄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我。”
“苻雄?他是誰?”一聽到這個名字,韓大公子一下子止住了哭泣,愣愣地看了看張曜靈,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沒錯,就是苻雄這個人,他害了我們全家,搞得我們全家家破人亡,他該死……他該死……”
雙眼無意識地從上向下轉移,在看到地面上的韓老員外的屍體之後,他突然就一下子撲到了韓老員外的屍體上,眼淚鼻涕全部涌了出來,撕扯着喉嚨痛哭失聲:“爹,你怎麼了?地面上涼,你快起來看一看兒子,看一看兒子啊!”
“韓大公子,你父親已經死了。”
“死了?誰幹的?”聽到張曜靈的這句話,韓大公子一下子又停住了自己的哭泣,一把放下了韓老員外的屍身,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張曜靈,問道,“是誰殺了我爹?我要殺了他爲爹報仇!”
“殺死你爹的,是……”
“是不是苻雄殺了我爹?一定是這個混蛋,我們家跟他無冤無仇,他不但殺了我爹,還殺了我侄兒,”一把打斷了張曜靈的話,韓大公子一眼又看到了躺在韓二公子懷中的那個孩子,倒是沒有忘記了這件事。他不理會張曜靈那怪異的目光,自顧自地說道,“這個天殺的苻雄,我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只要你把你們跟他約定的計劃全部告訴我,我就可以爲你報仇。殺了苻雄,爲你死去的父親和你侄兒討回公道!”面對着已經變得瘋瘋癲癲的韓大公子,張曜靈倒是沒有感覺到什麼失望或者爲難,繼續和顏悅色地接着說道。
“好,我爸什麼都說出來,到時候公子一定要讓我親自動手,親手殺了那個苻雄,爲我爹報仇!”韓大公子的雙眼彷彿一下子就找到了焦距,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抱住張曜靈的小腿,祈求道。
“沒問題,只要大公子坦誠相告,在下一定把那苻雄帶到大公子面前,由大公子手刃殺父仇人!”張曜靈安慰地拍了拍跪在地上的韓大公子的頭頂,溫言說道。
“是,是,多謝公子相助,小人一定知無不言!”
韓大公子一骨碌從地面上又爬了起來,跟隨在張曜靈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走了出去。
“好一個苻雄,這份裡應外合的計劃安排得滴水不漏,倒真是一個不可小覷的對手。”
雖然韓大公子已經變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神經病,但是在張曜靈的一番誘導之下,他還是很詳細地把這個與苻雄約定好的計劃和盤托出,擺在了張曜靈與王擢的桌案前。
“公子說的是,如果今天晚上不是公子警覺,搶先一步發現了苻雄的詭計。恐怕到了明天晚上,這上邽城……就又要在我手裡失去了。”
從看到張曜靈得到的這一份口供之後,王擢就被嚇得不輕。在看完之後,又看了看一旁沉吟未語的張曜靈,一種由衷的愧疚又從心底裡涌了上來,滿臉愧色地說道。
“王將軍不必將這一點掛懷於心,兵不厭詐,在下也只是運氣好了一點而已。”張曜靈回過頭來溫和地一笑,接着又嚴肅地說道,“撇開敵我關係不談,這個苻雄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一個將才。先是在城外數日按兵不動,在接到調令後不但不走,反而還制定下一個如此大膽的閃電奪城計劃。從聯繫內應,到在城內散佈謠言、放火製造騷亂,再到‘圍三缺一’的攻城策略。一步步安排得滴水不漏,步步爲營,雖然沒有什麼稱奇的地方,但是的確是讓人猝不及防。如果不是我們的運氣好了一點,這一次,恐怕還真的讓他得手了。”
“現在既然提前得到了苻雄的這一份攻城計劃,公子你說,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也是張曜靈這一連串的表現讓王擢太過震驚了,眼下他已經把張曜靈看作了主事者,一切都要先聽張曜靈的決定。
“王將軍太客氣了,在下只不過有那麼一點小聰明,對這些行軍打仗的事情又怎麼比得*軍經驗豐富?”先是謙虛地客套了兩句,然後張曜靈話鋒一轉,對連說不敢的王將軍說道,“既然一切都已經明白了,那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將計就計!”
“公子是想要……”
“我們先秘密地把城內那些漏網之魚全部一網打盡,但是先不要聲張,以免泄露了消息,讓城外的苻雄得到消息,又改變了計劃,那樣我們就又陷入被動了。”在桌前的地圖上來回地比劃,張曜靈緩緩地說出了自己的計劃,“然後找幾個老實的韓家人,讓他們繼續跟城外的苻雄保持聯繫,以免他們起疑心。”
“然後,在他們約定的時間,當滿懷信心而來的苻雄,看到來迎接他們的不是他的內應,而是我們涼州兵,他臉上的表情,會不會很精彩呢?”用一句玩笑話讓這種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張曜靈對着依舊有些緊張的王擢笑了笑。
“公子深謀遠慮,末將萬不能及!”王擢的臉上的愧色一閃而過,然後又有些遲疑地說道,“公子,雖然這樣肯定是不會再懼怕那苻雄的攻擊了。但是我們是不是還要在城外埋伏一隻奇兵,內外合擊,這樣更加妥當一點呢?”
“王將軍果然比在下考慮的全面,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張曜靈讚賞地看了王擢一眼,倒把這個豪邁的漢子看得不好意思了起來,“既然是一隻奇兵,那麼人數一定不能太多,一定要少而精,這樣才能起到出乎不意的效果。”
“公子說的是,這樣的一支隊伍,可是不太好找啊!必須要是一隻真正的精兵,在事前絕對不能露了行藏,在最緊要的關頭,才能給予敵人最深重的打擊!”
“這樣的一支軍隊的確不好找,不過巧了,眼下還真有這麼一隻很合適的隊伍,就適合去執行這一個任務。”張曜靈伸出左手輕撫了一下桌腳,緩緩握住,輕笑着說道,“不但這支奇兵找到了,而且就連主將,我都已經想好了。”
“是誰?”
“就是我,張曜靈!”
張曜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語氣平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