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時期,人們冬天用來禦寒的衣物主要以裘皮、絲麻爲主,而俗話說:千層棉紗不如一層棉,絲麻的保暖效果與棉花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而裘皮的造價又太高,除了那些站在高層的大富大貴之家,很少有人能在冬天穿得起。於是在北方的冬天,窮苦人家基本上個個都窩在家裡,很少出門。有的人甚至全家只有一件衣服,迫不得已出門的時候再由一人穿上,而剩下的人卻每天都裹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冬天,萬物蕭條,就連被讚譽爲萬物之靈的人,很多也是要躲起來才能勉強存活下去。而每年冬天,都會有一些極度貧困的窮人凍死在荒野。在這個時代,這種情況並不罕見。
而棉花這種作物的出現,則大大改變了這種情況。這是一種種在地裡就可以生長的作物,到了秋天,就可以像收割小麥一樣收穫白花花的棉絮。抽出棉絮經過一番加工製作,不但可以填充成爲棉衣,還可以送上紡車紡成棉線,最後織成棉布,適合尋常百姓的消費水平。
張曜靈在第一次見到那盆棉花的時候也是很偶然,不過對於這種作物他還是很有印象的。前世的時候他曾經去過中亞的烏茲別克斯坦執行過一次任務,這個有着“白金之國”美譽的棉花生產大國,那一望無際的棉田,秋收時節的景象十分壯觀。而棉花的樣子古今並沒有多大的不同,所以張曜靈在無意中一眼就把它認了出來,緊接着就萌生了大規模推廣的念頭。
“公子,這裡面填充的東西,就是從那棉花裡面得到的產物嗎?”北宮雁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她把那麻布手套套在手上愛不釋手地把玩,感覺到其中綿軟蓬鬆的填充物很不尋常,並不是平常所見的任何東西。
“嗯,沒錯,這是一種還沒有被人發現的保暖材料,如果大量種植的話,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棉絮,用它就可以做成棉衣,保暖效果不比裘皮差多少。而且這種東西種在地裡就能長,不需要太過費心,既便宜又好用,這樣大部分的人就都可以不怕這個寒冬了。”張曜靈頗有些得意,這可是自己的首創,相信自己只要利用這棉花的首創,這個世界雖然沒有什麼專利發明權,但是信息傳播如此緩慢,自己就可以利用這一機會搶先一步,在市場上推廣棉織物,相信至少也可以狠賺上一筆的。
“公子是打算大量種植棉花嗎?”北宮雁一下子就猜到了張曜靈的計劃,不過臉上還帶着一絲莫名的憂色。
“沒錯啊,之前那個花販已經給我送來了很多種子,而且還找到了一個專門種植這種棉花的西域人。我想明年就和我爹商量一下,涼州那裡有我們家很大的一塊地,我打算明年就先種下去,然後再組織人紡線織布,做成棉衣推向市場。怎麼樣,本公子這個發財計劃是不是很有創意啊?”張曜靈家可是整個涼州最大的地主,相信以自己的父親對於自己的信任他一定不會反對自己,等到時候棉花收穫了,那就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公子,你發現的這個棉花的確很神奇,我相信它也一定會很受歡迎……”北宮雁的語氣吞吞吐吐,“……不過我想……公子的計劃可能還有些困難……這棉花好像……應該……沒那麼好種……”
“沒那麼好種?有什麼困難?”張曜靈知道自己對於種地是一竅不通,不過這棉花的種植條件並不複雜,而且在後世新疆、寧夏可都是棉花的重要產地,這不應該有什麼水土不服的情況發生啊。
“公子的這棉花有大用,這一點公子知道,雁兒也知道,不過別人不知道啊。尤其是那些佃戶,他們一個個都是老實巴交的小農,一向都是遵守古訓耕種,向公子這種來歷不明的棉花,他們肯定不會這麼容易就接受的。”北宮雁以前就是在市井中長大的,在這一方面卻比張曜靈更加明白。
“那不是我們家的地嗎?不管他們接不接受,他們只要老老實實地種地就好了。反正到了秋天收穫了,我再把棉花做成棉衣,讓他們自己試一試,就會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了。等到第二年啊,不用我說什麼,他們肯定搶着種!”張曜靈想當然地覺得奇怪,那明明是自己家的地,父親不反對,自己只是要他們老老實實種地,又不是做什麼地主惡霸,這要種什麼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嗎?
“公子身居高位,對於大事可能看得透徹,不過這種民間瑣事,公子還是有些想當然了。”北宮雁奇怪地看了張曜靈一眼,這個公子一向聰慧非常,看事情從不輸於別人,現在怎麼連這種小事都不明白了?不過旋即就自己就找到了原因,並且緊接着就開始爲張曜靈惡補生活常識了,“雖然那些地是屬於公子家的,那些佃戶只是租地耕種。但是這種什麼怎麼種,公子都是無法干涉的。公子不可以強迫他們種什麼,只是在最後上門收租,至於其他的,都是那些佃戶自己說了算。”
“什麼?還有這回事?”張曜靈這回真是當了回小白,對於這種土地歸屬使用權利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北宮雁肯定不會騙自己的,看來自己這回真是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前世看那些電歷史劇中一個小小的鄉下土財主都囂張得不行,沒事玩個半夜雞叫、黃世仁逼死楊白勞這樣的橋段,原來是自己被這些小白編劇給忽悠了。唉,這想種個地,搞一點農業科技創新,就那麼難嗎?
其實,這是張曜靈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太過於一廂情願了。標新立異,從來就不是一件隨心所欲的事。張曜靈帶着千年後的見識來到這個時代,他可以憑藉這個優勢領先別人一大截,但是真的要在這個時代搞創新,是在不是一件動動嘴皮子就可以解決的事。
在幾百年前的南美洲,生長着一種叫做狼桃的植物,它結有一種有着鮮豔紅色的果實,樣子非常漂亮。但是長期以來,人們都把它當作一種有毒植物,視之如蛇蠍,幾百年來都沒有一個人去嘗試過它的味道。直到後來有一天,一個從外地來的人,他在野外遇到了這種植物,飢渴難耐,於是就把這種新鮮的狼桃摘下來吃掉,這就成了第一個吃狼桃的人。而過後很久,他都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這樣才讓那些當地人明白,原來這種狼桃並不是什麼有毒的植物,而是一種味道鮮美的蔬菜。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這種植物得到了大量種植,最後它有了一個新名字,叫做西紅柿。
在美洲,那些原始的印第安人中要開發一種新的3植物都是如此艱難,更何況是在古代的中國呢?在中國的古代,最有影響力的,無疑是孔老夫子的儒家思想。而儒家思想嚮往“三代”,也就是堯舜禹時期的大同世界。他們推崇古人,讚賞安貧樂道,稱爲“一簞食一瓢飲”。而對於任何創新行爲,他們則十分排斥,斥之爲“奇技淫巧”。
曾有人這麼說過,說創新都是那些懶人發明出來的,用這些東西來幫助自己省力。這雖然是一種有些玩笑的說法,但是卻被那些儒家信徒奉爲圭臬,並嚴格執行。在歷史中的中國創新大都是無意爲之,或者是個人行爲,從來都沒有過哪一個朝代鼓勵創新。像張曜靈這樣搞一個新品種種植,還要大面積推廣,那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沒想到啊沒想到,我有這麼好的創意居然英雄無用武之地。自己家的地都不能自己說了是、算,這算是怎麼個說法啊?沒想到我張曜靈能打得下隴西,卻連種塊地的權力都沒有!”張曜靈這一經提醒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想當然,不過自己終究不可能赤膊上陣親自去種地。且不說自己對於種地一竅不通,就算是他真的懂這個,就憑他這個身份,逢年過節做個秀表示一下重視農業還行,真的要讓他上陣,那麼只怕連王猛都要來苦勸他了。
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好的創意,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店,難道連這第一步都邁不出去嗎?張曜靈皺着眉頭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不過這怎麼想,他還是想不到什麼好的辦法,來說服那些佃戶中棉花。
祖宗之法不可違,那種地可是農民辛苦一年的所有希望之所在,不可能就因爲張曜靈的一句話,就讓那些農民們馬上發下擔心,屁顛屁顛地種上這種來歷不明的作物,而拋棄了原來的古法。照着原來的古法種小麥啊什麼的,雖然沒什麼油水,但是祖輩都是種這個的,憑經驗至少也可以保證自己一家人混個溫飽肚圓。你張曜靈嘴上連毛都沒長齊,憑什麼因爲你一句話,就要我們把我們這一年的生計都賭上?
“其實,公子可以換另一個方法……”張曜靈來回踱步,卻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不過這個時候北宮雁突然開了口,聽口氣似乎她有了什麼主意。
“你有什麼主意?趕快跟我說說!”張曜靈急切地問道。
“涼州的那些農民生活安定,他們過得好好的,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就聽公子的話中這種從未見過的棉花。那裡的地不能種,不代表別的地方的地也不可以種啊。”
“你是說隴西?”張曜靈舉一反三,很快想到了北宮雁所說的意思。
“隴西這塊地方剛平定下來,的確有很多逃荒的農民丟下自己的土地逃走了。不過那些土地大部分都落到了各地的士族手中,我要是在之間插上一腳,這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張曜靈摸着下巴慢慢思索,舉棋不定,“而且就算土地有了,可是這土地還是需要找人來耕種的。這隴西我也是人生地不熟的,那些本地人未必就比涼州的人好說話……”
“公子既然要發財,又怎麼能不付出一些代價呢?更何況那些隴西士族和公子本來就有矛盾,前幾日那次鄧將軍的考校就是百般刁難,一點面子都沒給公子留。”北宮雁撇了撇嘴,對於那次孫毅那個老頭的表現,她可也是看在眼裡,“至於這這人嘛,公子就不用擔心了。這一次關中大亂,有很多難民都逃難到了隴西。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沒有地方可以去,那些世家大族在這裡過得好好的,也接納不了這麼多的人。前幾天王參軍還和公子彙報這件事呢,公子這麼快就忘了?公子只需要給這些人一碗飯,別說讓他們去種地了,跟着公子去打仗都沒問題!”
“對啊,這就是一羣生力軍啊,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聽了北宮雁的提議,張曜靈眼睛一亮,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有了這些人,我這種地的人就不愁了。而且這樣還可以讓這些流民安定下來,不至於惹是生非。要安置這些流民需要大量的糧食,既然吃了本公子的糧食,那總得幫本公子做些事吧?這人的事解決了,地的事也就不是什麼問題了。不開心就不開心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再給本公子多添一個貪財的惡名罷了。這個惡人,我就做一回好了!”
“雁兒,今天真是謝謝你了!要不然,我這棉花不知道哪年才能種得上呢!”張曜靈想通了這一切,心中有了定計,轉過頭感激地看着抿嘴微笑的北宮雁。
“能幫到公子就好,這其實也不算什麼了,當局者迷,公子過一會兒也能自己想明白的。”北宮雁的雙頰飛上一抹緋紅,似乎是很不適應張曜靈這樣直白的誇獎。不過羞澀了一會兒,她又擡起頭問道,“公子今天帶我來這裡,應該不只是跟我說這個棉花的事吧?”她可是記得很清楚,張曜靈說要她幫助,這棉花的事只是適逢其會的一段小插曲。
“你不說我險些都要忘了,這棉花的事先放在一旁,反正明年才種,現在先跟我去另一處地方,那裡更需要你啊!”北宮雁的話適時提醒了健忘的張曜靈,張曜靈一拍腦門,搓搓手有些尷尬地說道。
“公子還有什麼驚喜呢?難道比這個棉花還要驚人?”北宮雁順手就把張曜靈拿出來的這個麻布手套收了起來,偷眼看看張曜靈並沒有反對,芳心這才安定了下來。這可是公子在這世間獨創的,我一定要好好保存着!
“這個棉花很有用,不過它還需要春種秋收,沒個幾年的功夫,根本見不到它的成效。你先跟我去另一個地方,那裡就不是種地了,它需要你馬上着手去做。同樣是史無前例,不過那一件發明要比這個的名氣大得多,你去去就知道了。”張曜靈神秘一笑,這次沒有再讓別人引路,自己走在最前面,一路向後院走去。
“公子又搞出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啊?”北宮雁長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對於這個滿身神秘與衆不同的公子,他充滿了好奇。
張曜靈在前面走得很快,看樣子應該對這裡的地勢佈局都很清楚,甚至可以說是瞭如指掌。北宮雁跟着他的腳步在這個面積不大卻很曲折的院子裡來後繞了幾圈,緊接着就走進了另一間面積比之前那間要大很多的房間。
張曜靈駕輕就熟地走進去,從左側牆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轉身遞給北宮雁:“你看看,這本書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北宮雁遲疑地接過張曜靈手中的書,翻開一看,緊接着大大的眼睛就睜得更大了:“這是莊子的《南華經》,不過……它怎麼是這樣子的?”
“它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啊?”張曜靈抱着雙臂,笑意盈盈地反問道。
“我平時見到的書籍都是卷軸,一卷一卷的。就算是古時候的竹木簡,它們也是捲成一卷的。可是公子這本書竟然裁成了一頁一頁的,而且邊上還用線縫了起來,這麼翻着看,倒是比那種卷軸的方便了許多……”
“只是這樣嗎、你再看看這書本上的字,看看它有什麼不同。”張曜靈淡淡一笑,伸出手去指了指書上的字跡。
“這書上的字個個規整方圓,不過不是公子的字跡,這字跡……”細細觀看了良久,最後北宮雁只能搖了搖頭,語氣中頗有些頹喪,“奴婢見識淺薄,實在猜不出這是哪位大家的筆跡……”
“你當然猜不出了,因爲這本書上面的字都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小人物寫的,而且它們根本就不是人寫上去的,而是印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