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曜靈這一聲吼,身後的這羣如狼似虎的士兵們,馬上氣勢洶洶地衝進了韓府。繞過在火光的映襯中臉色蒼白的韓家父子,張曜靈步伐穩健地走了進去。
“啓稟公子,在右廂房發現大批武器盔甲,來源不明!”
“啓稟公子,在後院抓住一名身份可疑的長安口音的外地人,已將其擒下!”
“啓稟公子,在北牆處的大樹下,發現一個秘密地道,不知通向何處!”
“啓稟公子,……”
不一會兒的工夫,幾路進去搜查的士兵就傳過來了消息,而每一個傳來的消息。都讓站在一旁的韓家父子三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三分。
張曜靈滿意地看着這羣行動迅速的士兵,心裡對這個王擢的治兵之術倒是刮目相看。雖然這個王擢沒有什麼太大的領軍才能,但是這治兵之術,卻也難得。
這搜查雖然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手段,但是要沒有一隻紀律嚴明的軍隊,那這一進去一番亂搜,再有幾個手腳不乾淨的人私吞暗藏,還真不一定能發現這些東西。
滿意地看了看來到自己身前報信的幾個士兵,張曜靈挪動腳步,走到臉色煞白的韓員外身邊,輕笑着說道:“不知韓員外,能不能向我解釋一下,這些東西,是準備用來幹什麼呀?”
“那些武器是用來防衛的,這兵荒馬亂的,難道手裡有點武器也犯法嗎?”
韓員外蠕動了一下嘴脣,剛想說點什麼,站在他身邊的韓家二公子,已經搶先一步說了出來。
“生逢亂世,養兵自保,當然沒什麼,這個自然無可厚非。”張曜靈在韓家二公子的身邊來回地走動,韓家二公子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不自然,“只是這些武器實在是太讓在下吃驚了,也是有些豔羨啊。”
從剛纔的那名前來報信的士兵的口中,張曜靈已經知道了這些所謂的自保的兵器是些什麼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在下所在的涼州太過貧瘠,沒想到在這上邽城,竟然還可以看到如此多的強弩啊,真是讓在下不得不感到吃驚呀!”
“那些弩是祖上傳下來的,其實大多都已經不能用了……”
看着張曜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韓家二公子的辯白之辭也是漸漸地沒有了聲息。
“哦,是嗎?”張曜靈從那名士兵手中結果一把弩來,裝上箭矢,突然瞄準了韓家二公子,直把他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你……你……你想幹什麼?你……你別……”
看着那支閃爍着寒光的三棱弩箭,韓家二公子的臉上。再也沒有了最初的那種囂張狂妄,全身抖如篩糠,在這麼冷的夜裡,他的臉上卻是不停地留下了小河一般的冷汗,直把他的衣襟都洇溼了。
“韓公子不要緊張,在下只是想試一下,這張弩,是不是真的不能用了呢?”張曜靈撥了撥弩臂上面的望山,對着韓家二公子瞄了瞄,嘴裡喃喃自語道,“這麼近的距離,應該不會失手吧?”
“別……別……”
韓家二公子再也無法硬撐下去了,雙腿一軟就噗通一聲坐到了地上,雙手後撐,在張曜靈的腳步慢慢前移下不住地後退。
“張公子,不要再如此戲耍下去了!既然你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求你給我們一個痛快吧!”
張曜靈饒有興致地擺弄着手裡的弩箭,只是把那個韓二公子嚇得在地上爬來爬去。一旁的韓員外再也忍不住了,一步走到張曜靈前面,擋在了張曜靈與自己的二兒子之間,一副豁出去的大義凜然表情。
“韓員外這是什麼意思呀?在下並沒有想做些什麼呀。”張曜靈放下了手中的弩箭,奇怪地看着有如英勇就義的烈士一般的韓員外,用更加奇怪的語氣說道,“韓老員外莫要擔心,剛纔二公子自己已經說了,這副弩箭是不能用的,根本傷不了人。這畢竟是你們家的東西,難道二公子還不清楚嗎?在下只是心中好奇,並沒有……”
“張公子,你還要戲耍我們到什麼時候?”韓老員外暴睜雙目,鬚髮皆張地怒視着張曜靈說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公子對一切都已經心知肚明,又何必如此戲耍玩弄於我等?沒錯,我們就是準備圖謀不軌,要殺要剮,我們韓家上下七十三口全部在此,一切悉聽尊便!”
一下子被韓老員外打斷了還未說完的話,張曜靈看着閉目等死的韓老員外,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聲音也變得沒有了絲毫的溫度,冷冷道:“既然韓老員外承認了,那麼在下也就不想再多說些什麼廢話了。只要你把跟苻雄約定好的時間地點,還有具體的那些怎麼內外呼應的那些事情都說出來,我可以保你們全家活命。但是如果你們非要當什麼死硬的釘子戶的話,那我也不介意幫你們玩一玩自焚的把戲……”
“多謝張公子的好意,但是不必了!”再一次打斷了張曜靈的話,韓老員外把脖子一梗,索性把眼睛也閉上了,對張曜靈來了個不理不睬。
“韓老員外不再考慮考慮,要知道這可是幾十條人命,你這一句話下去,他們是死是活可就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我們韓家人沒有一個是屈膝投降的懦夫,張公子的好意,還是收回去吧!”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張曜靈又問了一句。
韓老員外緊閉着雙眼,一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英勇就義模樣,對張曜靈的這句話,全當沒有聽到。
“唉,在下本來不想這麼做的,但是爲了這城中的幾萬百姓的安危,還有這一次行動的成功,只能這麼做一次了。”張曜靈失望地嘆了一口氣,看上去說不出的遺憾,一邊轉身一邊還在喃喃自語,“本來想當一回好人,沒想到這年頭好人難做,人家根本不領情。做人難,做好人更難。算了,自己還是老老實實當自己的惡人吧……”
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大堆,張曜靈慢慢地轉過身,對身後的那名報信的士兵說道:“你知不知道,這韓老員外家,有沒有什麼小孩子啊?比如什麼私生子什麼的呀?”
“呃……這個……”那名士兵有些爲難地看着張曜靈,。又偷偷地瞥了一眼韓老員外的白鬍子,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始艱難地說道,“韓老員外只有兩個兒子,全部都在這裡了。小兒子倒沒有,二公子家裡倒是有一個小男孩,今年才三四歲……”
“沒兒子孫子也行,趕緊把他帶過來,我要見見這個小傢伙!”張曜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把這個士兵趕緊打發走了。
“韓老員外,知道我這是什麼意思吧?如果你現在反悔的話,一切還來得及。”張曜靈看了看韓老員外臉頰上一閃而過的痛苦之色,慢條斯理地說道。
“不必了,這一切都是命,從我下定決心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有了這種準備了!”雖然韓老員外的臉頰不住地抽動,連身子也是不住地顫動,看上去痛苦異常。但到最後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閉上了雙眼,扭過了頭去。
“既然韓老員外如此鐵石心腸,那在下只好做一回惡人了!”張曜靈遺憾地嘆了一口氣,對着癱在地上還懵懂不知的韓家二公子看了一眼,不再多說。
很快,那名接受使命的士兵急匆匆地走了回來,在他的懷抱裡,還抱着一個咿咿呀呀的小孩子。
那小孩子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只有兩三歲。胖乎乎的小手在那名士兵的懷中不住地踢騰,看上去對這個陌生的叔叔很是不喜歡,似乎是想要爬回到自己的母親懷中去。
“呦,這小傢伙脣紅齒白,看上去真可愛啊!”張曜靈從那名士兵手中接過這個小孩子,輕輕地搖晃着,一下子就讓這個剛纔還癟着醉嘴的小男孩,突然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張曜靈看着這個小男孩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韓老員外說道:“韓老員外,這麼可愛的孫子,連我都是很喜愛啊。你真的要這麼做,不再考慮一下嗎?最後一次機會,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做出那個不好的決定。”
“這一切都是命,你動手吧!”韓老員外緊閉的雙眼中流出了兩滴渾濁的老淚,臉上的肌肉不住地顫抖,但還是至死不鬆口。
“唉,最後一次機會,你已經失去了。”張曜靈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離開了韓老員外的身前,走到癱坐在地上,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麼事的韓家二公子面前,蹲下身子來對他說道,“二公子,還認識我懷裡這一個孩子是誰嗎?”
“旭兒!”雙目無神的韓二公子,一見到這個小孩子,雙眼一下子就有了焦距。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就要從張曜靈的手裡奪過自己的兒子來。
“韓二公子,這是你兒子吧?”張曜靈後退了幾步,避開了韓二公子的搶奪,一邊安撫着懷中的小孩子,一邊淡淡地瞥了韓二公子一眼。
“沒錯,你拿我兒子來幹什麼?快點還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愛子心切,這一刻的韓家二公子一下子恢復了勇氣,面對剛纔把他嚇得癱軟到地上的張曜靈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我對令郎能做什麼呢?這麼可愛的小孩子,我也是很喜歡的呀。”張曜靈逗弄了一下懷中的小孩子,把他逗得咯咯直笑,“只是這麼可愛的小孩子,有人卻偏偏不喜歡他。不但不喜歡,甚至還要置他於死地。二公子,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很沒有人性呢?”
“你什麼意思?不管怎麼樣,不要傷害我的兒子!”韓家二公子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紈絝子弟,這一冷靜下來,也是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只是現在整個韓府全部被張曜靈帶人給控制了起來,儘管愛子心切,但也不敢再次出手硬搶,只是焦急地說道。
“我並不想怎麼樣,只是令尊他老人家,卻很讓在下心寒啊。”張曜靈抱着孩子走到雙目含淚的韓老員外面前,冷冷說道,“親眼見到自己的親孫子死在自己的面前,卻不聞不問,天下有這樣的爺爺嗎?只要一句話,不但可以救回自己孩子的性命,而且還可以免去全家人的死罪,但是他卻依舊要死硬到底。韓老員外,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很讓人心寒啊?”
“別說了!”
悲痛地慘呼了一聲,韓老員外睜開了雙眼,兩行渾濁的眼淚,從雙目之中不住地流淌而下。
韓老員外從張曜靈的懷中接過孩子,這一次,張曜靈出奇地沒有阻止,很配合地將孩子交給了他。
愛憐地看了看這個讓自己疼惜不已的獨孫,韓老員外用那隻枯瘦的老手撫摸了一下孩子的白嫩臉頰,然後就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孩子,不要怪爺爺心狠。要怪,就怪你生不逢時吧!”
韓老員外痛苦地轉過頭去,雙手忽然高高舉起,在所有人的驚呼中,手中的孩子忽的一聲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的青石上,發出了“咔”的一聲骨折聲。
沒有任何的慘呼或者呻吟,很乾脆利落的,這個剛纔還在張曜靈的懷中“咯咯”笑着的小孩子,現在已經躺在了地上,變成了一具沒有了任何生命氣息的屍體。
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在場的所有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有如枯槁一般的韓老員外。
這可是他的親孫子啊,就這麼一摔,這家裡的唯一一根獨苗就沒有了。虎毒不食子,人都說隔代親,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狠心的人啊!
“韓老員外,你這又是何必?”張曜靈是現場唯一沒有感到驚訝的人,他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韓老員外做完這驚人的一切,一直到結束了才長嘆一聲說道。
“何必?哈哈哈……我把自己的親孫子給摔死了,這下可如你的意了?”韓老員外睜開眼睛,任憑自己眼中的淚水不住地流淌,用滄桑中滿含着悲涼的聲音說道,“到了如今的這步田地,你可會放過我們?與其死在你們的手上受盡凌辱,倒不如由我來親手了斷!”
“只要你說出一切,我就可以既往不咎,放你們一家人一條生路。這是在下的真心話,並無半點虛言。”
“真心話也罷,謊言也好,這一切都已經晚了。從我做出那個決定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做好了家破人亡的打算。如今果然到了那最後一步,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個人,真的值得你如此犧牲嗎?”
“你不是我,怎麼會明白我對王爺的忠心?當年若不是有王爺從死人堆裡把我救了出來,那有我韓樺的幾十年富貴可享?我這一條命是屬於王爺的,他既然有事用得着我,我就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那是你的事,爲什麼要賠上我兒子的命?”張曜靈長嘆了一口氣,正想要再說些什麼,旁邊的韓家二公子突然淒厲地尖叫了一聲,對着韓老員外怒吼道。
“你欠了他的恩情,你用自己的命還就可以了。爲什麼還要搭上我們全家人的性命,統統爲你陪葬?”顫抖着雙手,韓二公子連滾帶爬地走過去,看着已經變成一具死屍的兒子涕泗橫流。
“兒子,你別躺在地上,地上涼,當心染上了風寒……”韓二公子從地上,小心地抱起自己的兒子,那細心的模樣,就像是真的害怕自己的兒子感染風寒一樣。
“兒子,別怕,這裡有很多壞人,爹帶你回家,不怕,不怕……”
韓二公子抱起自己的兒子那冰冷的屍體,呆滯地重複着這幾句話,輕輕地拍着已經不可能再對他露出笑臉的兒子的後背,在地面上走來走去。
“你滿意了沒有?你還想怎麼做!”韓老員外的臉色更加痛苦,一下子彷彿蒼老了好幾歲,悲憤地對着張曜靈說道。
“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本來,他們不必如此的。”面對着韓老員外那駭人的仇恨目光,張曜靈不爲所動,只是用冰冷的語氣說道,“只要你一句話,他們都可以好好地活下去。這一切,全都是你造成的。”
“你這個惡魔,你還要怎麼樣才能滿意?你快動手吧,殺了我吧!”面對着張曜靈那冰冷的目光,韓老員外終於敗下陣來。只能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枯瘦的手臂上青筋畢露,咯咯作響。
無奈地長嘆一聲,張曜靈轉身向後走去,對着已經被這些驚人變故嚇傻了的韓家大公子身邊,用很輕很輕的語氣對他說道:“韓大公子,你雖然沒有兒子,但我聽說你還是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的。聽說她今年纔剛剛六歲,長得很是可愛。你要不要我把她帶過來,讓你見上一見啊?”
“不!不要!你想知道什麼,我全都告訴你,只求你不要傷害我女兒!”張曜靈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讓還處於呆滯狀態中的韓大公子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連眼睛都不敢向張曜靈看去,只是跪到地上,磕頭如搗蒜,不住地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