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風起隴西

王擢說到這裡,語氣也變得遲疑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在去年的那一場戰爭裡,王擢也是打到了上邽,但最後遇到了東海王苻雄領大軍而來,最後一敗塗地,只剩下了三千人回來。

“王將軍既然沒有想出什麼好的辦法,那爲何還要一力要求帶兵東進,難道與去年的情勢相比,有什麼不同嗎?”

“去年那一戰,是末將無能,這一點,末將並沒有異議。只是這其中,末將犯下的最大的錯誤,那就是時機不對,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時機倉促進攻,才葬送了那麼多好兒郎的性命,是我王擢的罪孽!”王擢說起了這一件自己一生最大的恥辱,心裡也是變得痛苦不已,聲音又變得哽咽起來。

“前塵往事,只要一息尚存,一雪前恥並非什麼天方夜譚,王將軍何必一直耿耿於懷?”張曜靈安慰了王擢一句,又接着重複了一遍那個問題,“王將軍可否告訴我,既然王將軍已經意識到了時機不對,爲何這一次依舊要這樣捲土重來呢?”

“多謝公子寬慰,末將只是心中有愧,並沒有什麼事。”王擢依然跪在地上不起來,只是把頭擡了起來,炯炯有神的虎目如電一般直直地注視着張曜靈,沉聲說道,“末將經過了上一次的慘敗,也是明白了自己鑄成的大錯,所以吸取教訓,對苻秦境內尤其是秦州隴西之地多方調查,結果,終於被我發現了一個天賜良機!”

“什麼天賜良機,王將軍還是站起來慢慢講述吧。要不然我站着你跪着,讓小子我實在是很不安啊。”張曜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趁機請王擢站起。畢竟張曜靈從未上過戰場,什麼東西都不過是紙上談兵,這一場戰爭還要依仗王擢來指揮。如果這樣一直讓王擢保持這種屈辱的姿勢,就算王擢是自願的,心裡也是會留下一些隔閡的。而這一切,可不是一心想要邁出成功的第一步的張曜靈所希望的。

“是,多謝公子。”王擢倒也不是什麼矯情的人,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軍中宿將,這性子也是直爽的很,說站也就馬上站了起來,“除了我剛纔所說的,已經聯繫了秦州等地的一些地方鄉紳、大族做內應外,還有另一個有利的契機,就在前幾天,在長安城已經悄然發生了!”

“什麼契機?難道在長安,苻秦內部發生了什麼內亂?”

“公子果然機敏過人,確實是如此,長安城有人造反了!”王擢鬍子一翹,滿臉都是興奮,右手食指指着地圖上的長安城,對張曜靈說道,“前日在長安,司空張遇秘密結交內侍黃門劉晃,約定在晚上襲宮。但可惜劉晃臨時被派到了外地,又無法通知張遇情況有變,所以這一場內亂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被鎮壓了,張遇也被殺了。”

“這個張遇既然坐到了司空的位置上,權力地位都有了,爲什麼突然造起反來了?”張曜靈並不意外這場苻秦內亂的失敗結局,如果那個張遇搞成功了,真的把長安的苻健給解決了。那現在就不是討論該怎麼打隴西的事了,而是直接向東方前進,去搶地盤去了。

“要說這也是那幫胡人不懂禮義廉恥,自己造下的孽!”王擢撇了撇嘴,難得地透出了一種自豪的表情,“那苻健貴爲一國之君,卻搶奪他人之妻納入後宮,如此禽獸行徑,有怎麼能不招來報應?”

“難道這個苻雄,把這個張遇的妻子,給搶了?”張曜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饒有興趣地問道。

常言道: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如果這個苻雄真的把這個張遇的老婆給搶了,那就難怪張遇要反了。一個男人,要是連自己的老婆被人搶走了都可以安之若素,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這樣的男人,還可以被稱爲男人嗎?

“這個倒沒有,那張遇畢竟是身居高位,苻雄就算再不知禮,也不會幹出這種混賬事來!”王擢擺了擺手,打消了張曜靈的惡趣味的聯想,“只是他做的這件事情,比這也強不到哪去。他是沒有搶那個張遇的妻子,但他搶的,卻是張遇的母親!”

“啊?!”張曜靈雖然知道自己剛纔的那個充滿惡趣味的猜測很不靠譜,但沒有想到從王擢嘴裡說出來的,更加的不靠譜。那個張遇既然當上了司空這種上層官職,又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年紀肯定不會小了。就算沒有五六十歲,三十多歲肯定是至少的了。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的母親,那年齡也要到五十左右了。一個五十多歲婦人,還可以讓君主爲她做下如此荒唐的舉動嗎?

“公子可能誤會了,那韓氏是張遇先父的繼室,年紀並不大,所以纔會被那苻雄所看中。”看出了張曜靈眼神中的驚訝,王擢又解釋道,“只是這還不算完,在見到張遇的時候,苻雄常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卿,吾子也!’”

“原來如此,這就難怪了。”張曜靈古怪地笑了笑,心中又是一陣釋然。難怪那個張遇這麼大膽就在長安襲宮,原來是那個苻雄自己做得太過了,把他給逼急眼了。

你說你,搶了人家的後母,也就算了。畢竟他老爹已經死了,只要大家心照不宣,好好地享受你的美人就好了。誰知道你自己做人太不厚道,在人前還如此侮辱張遇。不提他位列高官,就算是一個普通男人,天天被一個搶了自己後母的人稱作兒子,稍微有一點血性的男人,那還忍受得住?

“張遇雖然已經死了,但他造成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在苻秦各地,已經大肆蔓延開來,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王擢對張遇的死並沒有同情,畢竟那也只是胡人手中的一條走狗,真正讓他關注的,是在這些事變中,自己可以得到什麼,“池陽的孔特,鄠縣的劉珍、夏侯顯,雍城的喬秉,司竹的胡陽赤,霸城的呼延毒等關中豪傑,都與這個張遇是同黨,在張遇失敗之後,依然舉起了造反的大旗。連續攻佔了一些地方,讓苻秦剛剛平復的局勢,一下子又變得動亂不已。”

“王將軍覺得,他們可以造成多大的影響?”

“這一次是關中大族聯手起事,恐怕這裡面還有江東的那些世家大族的暗中支持。如果苻秦不能在短期內迅速撲滅這些起義之火,局勢將愈演愈烈,很有可能,動搖苻秦的根基,但不會造成什麼毀滅性的打擊。”王擢細細地思量了一會兒,最後如此回答張曜靈。

“不管怎麼說,這一次總算是個契機,是時候到我們出手了。敵人越亂,我們的形勢就越有利。”張曜靈與王擢都不看好這次張遇與關中大族的動亂,並沒有把他們勝利的可能考慮進去,似乎在他們的眼裡,只是一次註定失敗的起義。

一次倉促的起事,領頭人被殺,又沒有太大的災荒。就憑這些只知道清談空言的世家門閥,就算有一些勢力,又怎麼和實力正處於發展時期的苻秦,相提並論呢?

現在他們考慮的,僅僅是這些人的動作,可以在關中這片滄桑古老的土地上,掀起多大的風浪,又可以爲自己取得多麼好的形勢。

戰幕徐徐開啓,久經戰火考驗的關中大地,又將迎來另一場腥風血雨。

而這一場戰火過後,到底是誰能成爲最後的勝利者,去摘取那遍染鮮血的王冠,問鼎天下呢?

東海王苻雄不知道另一場宏大的戰幕已經開啓了,剛剛從平陽歸來解決掉劉康作亂,滿身疲憊的他,正在家中喜氣洋洋地辦着一件喜事。

苻雄家裡有四個兒子,分別是苻法、苻堅、苻融、苻雙四兄弟。今天,是二兒子苻堅成親的日子。

冉閔死後,苻秦崛起,從枋頭城遷到長安,兩年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苻堅已經長成了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新娘是由苻堅的母親苟氏親自選定的,就是苟氏孃家的同宗女子。

父母都已經決定好了,日後成爲雄才大略的苻堅大帝的苻堅,現在還只是一個青澀的少年,沒有揮鞭斷流的豪氣,對父母的決定也是隻有乖乖聽話的份。

新房處,被佈置上了美麗的各式各樣的鸞鳥圖、鸞鳥織物、泥鸞鳥等,用樑讜的話說:“那是氐人自古相傳的吉物,西周成王時,氐羌獻鸞鳥,令周成王高興了三個月。”

弟弟樑熙笑了,也跟着說:“女牀之山,有吉鳥,名叫鸞鳥,她專門向人間銜吐金種玉苗,令農人的小日子過的像芝麻開花,節節高。”

在府裡的大廳上,已經佈置上了白、紅、青等幾色,比喻氐人的白氐、赤氐、青氐等分類。

喜堂上,又擺放了一些農耕工具、農產品、畜產品等物,如犁、鏵、稻、黍、麥、麻、羊、豕、蜜、絹、布等民人離不開的諸物。

氐人雖然也是五胡之一,在以前也是以遊牧爲生。但是現在五胡入主中原已近百年,原來的那些弓馬騎射雖然還沒有落下,但是也是漸漸地向漢人轉化,由遊牧轉變爲以農耕爲主。再加上幾位開明一點的君主的大力提倡,現在的五胡,已經跟昔日的農耕漢人,相差不大了。

同時,又安排了9組童男玉女,按照氐人尚青、紅、白諸色之古俗。女童身穿異色相間的殊縷布衣,男童穿上了對排對襟的麻布衣。

裡裡外外忙得紅光滿面的苻雄、苟氏夫婦,見婚事準備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就問樑讜:“感覺怎樣?沒有忘記什麼吧?”

“有,太有了!”

“啊,什麼?”

“沒有用木板搭蓋的房屋——板屋,殊不知無論貴賤皆爲“板屋土牆”,是我氐人的祖居。如今富貴了,切切不可忘本啊。”

“這個就免了吧,如今進入中原百年,那些還是丟了吧。”說後,大家都笑了。

客人已經到齊,該忙的細活雜事,也料理的大齊不差了。

快至晌午時分,鼓樂齊鳴,新人進門。

新婦苟家女,穿上了紅色衽露,光彩照人;新郎苻堅,頭戴烏串突騎帽,上體着上了一襲高雅的青色緊身小袖袍,下穿小口褲,足登皮靴,精神倍棒。

這時間,大家都忙起來了,跑前的、跑後的、吆喝張羅的……

大家忙着進行各項婚儀,這一刻戎馬半生的苻雄,也是有了一種天倫之樂的欣慰。

誰知,就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從門口突然急匆匆地衝進來一個小黃門,慌不擇路地就向裡走。

苻雄雖然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這一喜事之中,但長期的沙場征戰,早已練就了他那異於常人的敏銳感覺。

從那個小黃門一進門,他就注意到了。看他那急匆匆的腳步,明顯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是宮裡的王兄又有什麼急事找自己了。

難道張遇那些人的叛亂,還沒有平息?

苻雄皺緊了眉頭,雖然現在是自己兒子成親的大喜日子,但他還是一個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人。大步走出了參加喜宴的人羣,苻雄走到那名小黃門面前,低聲問道:“可是皇上有事找我?”

“啊!是王爺!”那個小黃門慌慌張張的就向裡面走,一下子眼前出現了一個魁梧的身影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收步不及的他,險些措手不及地撞上去。

慌亂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那個小黃門趕緊湊到了苻雄的耳邊,悄聲對他說道:“西北有緊急軍情傳來,皇上召您馬上入宮商議!”

“現在就要去嗎?”苻雄回頭看了看依舊喧鬧的人羣,有些爲難地說道。

“王爺,奴婢也知道今天是二公子的大喜日子,這個時候來打擾您實在是不應該。但是軍情緊急,一刻也耽誤不得。在來之前,皇上已經在太極殿發了半天的脾氣,摔壞了好多的東西呢!”那小黃門也是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但是他也只是一個跑腿的,這種事情也不是他可以決定的。

“這麼嚴重?竟然還讓王兄發了這麼大的脾氣?”苻雄深吸一口氣,對那名忐忑不安的小黃門說道,“好了,我回去說一聲,馬上就跟你進宮面聖!”

“多謝王爺諒解,王爺請!”

太極前殿,門口站着幾個顫慄不安的宦官宮女,而從房門裡面,則不停地傳來一陣陣的怒吼聲:“朕把你放到了秦州刺史的位置上,委以重任,就是希望你可以早日成才,對得起你的父親。誰知道你竟然如此不堪大用,區區一個王擢,昔日的手下敗將,居然就用兩萬人,就把上邽給輕易地奪走了。你是幹什麼吃的?你爲什麼不也死在那裡?!”

“砰!喀!”

一陣陣的瓷器破碎聲從大殿裡面不停地傳出來,顯示着主人的憤怒,也讓門前的幾名宮女宦官也顫抖得更加厲害。

“王兄,不知發生了何事,惹得王兄如此大發雷霆?”

一路急趕而來的苻雄,一步邁進大殿,淡淡地瞄了一眼狼藉遍地的地面,沉聲問道。

“六弟,你來得正好。你問問這個混蛋,到底做下了什麼好事!”在大殿前面,臉色鐵青的苻健,怒氣難歇地走來走去,冷冷地指着跪伏在地上還不住顫抖的一人說道。

“這位是……”苻雄有些迷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名衣着襤褸的中年官員,遲疑地問道。

“王爺,在下是秦州刺史苻願,在去年曾經在長安見過的。”一臉惶惶猶如喪家之犬的苻願,一下子從地面上擡起頭來,一臉可憐相地看着困惑不解的苻雄,怯怯地說道,“上邽……被……被涼州的王擢奪取了!”

“什麼?”苻雄大吃一驚,幾步走到苻願身邊,急聲問道,“去年不是已經打敗了那王擢的進犯了嗎?而且一戰就殺了他一萬多人,怎麼這麼快他就又來了、而且還這麼輕易就把上邽打下來了?”

“這個……這個……”期期艾艾地看着苻雄,苻願低下了腦袋,躲躲閃閃地不該再繼續向下說去了。

“上邽城只要一丟,秦州危也,我國西境危也。”無奈地看着苻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苻雄感嘆道。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現在更可怕的是。王擢剛剛率衆2萬攻得上邽,隨後秦州有大量郡縣卻起來響應王擢、響應涼州!現在,連隴東郡也歸順了那個王擢了!”憤怒地一揮袍袖,又恨恨地瞪了苻願一眼,苻健又對苻雄說道。

“苻願失利,撤回關中,整個隴西之地,已經全部落入了王擢的手中。眼前王擢進據了上邽,仍然會在我秦國西部攻城略地。其真正目的是儘快佔領隴西、隴東兩塊大地,然後再出重兵打我關中、攻我長安,直到滅我秦國!”

“王兄勿憂,王擢不過是我手下敗將,癬疥之疾,無需掛懷。爲君分憂,臣弟責無旁貸!請王兄允許我即刻帶兵前去秦州,驅逐敵寇,復我山河!”

苻雄看了看癱軟如泥的苻願,又看了看一臉期待的苻健,只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屈膝跪在了地上。

“好!關鍵時刻,還是六弟你可以爲我這個大哥分憂啊!”滿意地看着苻雄,苻健突然提高了語調,大聲宣詔道:

“詔曰:即刻令丞相、車騎大將軍、東海王苻雄,衛大將軍、平昌王苻菁統領4萬步、騎兵,前去秦州等地,進剿涼國來犯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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