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一面的匈奴人?劉衛辰……還是劉庫仁?”鄧羌果然有大將之風,自己剛打死打生地過完了這一場充滿了陰謀的考校,連氣都沒來得及多喘上幾口,馬上張曜靈就推出了這麼一個重任給自己,鄧羌只是眉毛一擰,敏銳地作出了反應。不得不說鄧羌也不是尋常人,只是“匈奴人”三個字,已經讓他做出了這樣接近事實的推斷。
“鄧將軍猜一猜,是這兩個人中哪一個比較有可能?”張曜靈來了興致,興沖沖地考起了鄧羌。
“公子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鄧羌苦笑一聲,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很快就擡起頭來沉聲回答道,“劉庫仁實力最盛,但是他現在在河套東北,距離隴西雖沒有多少距離,但是中間隔着的卻是一大片不毛之地。而且劉庫仁雖然名聲不好,一向以燒殺擄掠爲生,但是他從來都只向南部和東部進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和隴西有什麼瓜葛。公子現在剛把隴西安定下來,這麼着急就要出兵,應該不是這個不搭界的劉庫仁。”鄧羌雖然全部是推測的口氣,但是看着張曜靈的眼神卻很堅定,看來對於自己的推斷有着很大的信心。
“哈哈哈……”張曜靈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爽朗,還好是在這樣一個機密的地方,倒也不虞別人聽到,不然還以爲刺史府出了個什麼神經病呢。
“還好鄧將軍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不然如果落到了那個苻堅的手裡,我恐怕就該哭了。”張曜靈笑完之後臉上依然帶着殘留的笑意,笑眯眯地看着多少有些錯愕的鄧羌。
“苻堅?苻……公子說的是苻秦宗室裡的人?”能被張曜靈掛在嘴邊上的人名肯定不是無名之輩,鄧羌對於現在的時局同樣很關注,雖然不知道這個苻堅是何方神聖,但還是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沒錯,這個苻堅就是苻秦那一頭的人,他的名字鄧將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老爹的名字,我想鄧將軍一定聽過。”張曜靈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對於那個算是第一個死在自己手上的名人,語氣中也不禁有幾分唏噓,“他的父親就是東海王苻雄,苻堅就是他的二兒子,在苻雄死後他襲父爵,如今是新一任的東海王。”
“他是苻雄的兒子?”鄧羌的語氣有些凝重,人的名樹的影,鄧羌並不瞭解這個苻堅日後的威名,但是對於苻雄這一個苻秦的第一戰將,他可是早有耳聞。苻秦之所以能夠在羣狼環伺中奪到關中這塊四塞之地,不得不說和我這個苻雄的能征善戰有着莫大的關係。
“沒錯,這個人雖然年紀還不大,比之他的父親還有着一些差距,不過這也不是個小角色,將來……”張曜靈古怪地笑笑,要是沒有自己的存在,眼前的這兩位都應該是那個苻堅的臣子吧?趕走了自己心中這個念頭,張曜靈繼續說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不過現在,鄧羌,你這一次出征劉衛辰,還真的要和這個苻堅合作一把。”
“和……和苻堅合作?”王猛的口風很緊,這之間的緣由半點都沒有透露給鄧羌知道,此刻聽了張曜靈這輕飄飄的幾句話,鄧羌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這隴西剛落到張曜靈手裡才幾個月,雙方之間的戰火剛剛平息。雖說兵無常勢,但是這一下子就由仇敵變成握手言歡的同盟,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更何況人家的親爹可是就死在涼州亂兵中的,這屍骨未寒,就算是再不孝的兒子,報不了仇,怎麼也不至於馬上就和殺父仇人握手言和吧?
“沒錯,就是和苻堅合作。”張曜靈知道這個消息很瘋狂,就算是自己,要不是那個苻堅自己找上門來,他也是不會相信還會有這種事發生的,於是用簡短的話把大致的始末都說了出來,“苻秦之前先敗於我涼州之手,後歷盡辛苦才剿滅了關中豪族的聯軍,實力大損。偏偏這個時候劉衛辰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一下子出兵南下,一連佔據了苻秦的好多郡縣,兵鋒前指,已經威脅到了長安城。再加上東面的鮮卑慕容氏,背面的鮮卑拓跋氏,苻秦現在可說是到了萬分困窘的時刻,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走投無路的苻堅就來找了我,說要請我出兵消滅匈奴人。而他給的報酬就是分一半土地給我,同時同意在我們兩方之間建一個互市貿易城,通關互市。”
鄧羌一直靜靜地聽着張曜靈說着,對於這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他慢慢地吸收消化,沉默良久,他纔有了聲音:“公子,只怕這個苻堅,他也沒有這麼好心吧?”
“鄧將軍果然心思細膩,這一問就問到點子上了!”張曜靈先是誇獎了鄧羌一句,隨即收斂起笑容,說道,“這次的一戰並不只是打勝那麼簡單,因爲敵人不只是匈奴人這一方面。只要你解決了匈奴人的威脅,那麼那個笑眯眯的苻堅,馬上就會由盟友變成死敵,狠狠地咬上你一口!那一紙盟約,連半點效力都沒有!”
“怎麼樣,鄧將軍,我給你四萬人馬,你可願意擔起這一個重任,出兵匈奴,完成這一個艱鉅的任務?”張曜靈一臉期盼地看着鄧羌,就等他的反應了。這雖然是張曜靈臨時做出來的一個決定,這也是一個無比瘋狂的決定,但是一旦自己冒險成功,那得到的收益也足夠讓自己瘋狂這麼一把。風險多大,收益也就有多大。不過自己這一個瘋狂計劃能不能實現,就全部要着落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了。
“公子都把‘我們’變成‘我’了,我還能說什麼呢?”鄧羌苦笑一聲,之前張曜靈說的可是“只要你解決”,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鄧羌也只能嘆息一句這個公子實在是太有些……無恥了。
“那你就是答應了?”張曜靈笑意盈盈,這本就是他預想中的答案。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鄧羌再次苦笑一聲,不過這一次的苦笑中除了無奈之外,更多的,卻是前所未有的信心,“公子這個計劃可以說是很瘋狂,很危險,不過既然上了公子這條賊船,那我還能怎麼樣呢?有危險纔有挑戰性,我鄧羌這些年一直都是平平庸庸的,那就讓我也來陪着公子瘋狂一把吧!”
“說得好,大丈夫活一世,如果不能轟轟烈烈地做些什麼,那這活着還有什麼勁?”張曜靈大有同感,長身而起,拍了拍鄧羌的肩膀,“計劃雖然有些瘋狂,不過你可一定要冷靜。這一戰充滿了兇險,你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準備,時刻保持警惕。就算最後失敗了也沒有關係,但是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失敗了我們還可以捲土重來,但是命要是沒了,那就什麼都沒得談了。”張曜靈知道自己的這個計劃風險很大,此刻卻是在做最壞的打算。畢竟鄧羌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總不能因爲自己的一個瘋狂計劃,把一切都輸光吧?
“多謝公子關心,兵無常勢,鄧羌也不敢打包票一定完成公子的重託。不過鄧羌一定盡全力去拼一把,不辜負公子的信任!”鄧羌的語氣中有着濃濃的感激,自己這一條命要不是張曜靈從天而降,恐怕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而自己這樣一個新人,居然能得到張曜靈如此的關懷,他又怎能不生出幾分“士爲知己者死”的感慨來?
“有信心就好,未來不可知,但是我們不怕它!”張曜靈握緊了鄧羌的雙手,旁邊的王猛心有所感,也把自己的雙手伸了過來。三個男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三雙眼睛匯聚到一起,激出了同樣的豪情!
三個人,只有三個人。將來,我們三個人,要讓整個天下都要顫抖!
歲月匆匆而過,在鄧羌的那次變故迭起的考校結束之後,上邽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當日鄧羌驚豔的表現曾經是市井間最爲熱門的話題,但是時間一長,鄧羌的話題慢慢失去了熱度,漸漸淡出了輿論。
尤其是在那場考校之後,鄧羌就再也沒有了什麼新的新聞出來。一個公衆人物要想時常保持自己的關注度,那他就必須花樣迭出,不停地製造自己的各種新鮮新聞,這樣才能吸引住人們的眼球,保持自己的關注度。而鄧羌自那之後就基本上銷聲匿跡了,那些市井小民很快就淡忘了這個人,熱門話題很快就換了主角。
除了僅有的幾個知情人之外,整個上邽城都沒有人知道,當日那個一箭驚天下的鄧羌,如今已經秘密出征。跟隨在他身邊的,是整整四萬大軍,而他的目標,就是和苻秦暫時合作,消滅匈奴劉衛辰一部。
這是張曜靈和苻堅之間的秘密盟約,調動四萬兵馬這樣的大動作,隴西的那幾個大家族的族長肯定是瞞不過的。但是張曜靈也沒有想過對他們遮掩什麼,他們知道了也不會滿大街說的,這種今天仇敵明天兄弟的把戲,在這個亂世之中幾乎每天都在上演。那些權力層的人都是心知肚明,唯一不知情的,就只有那些下層的市井小民了。
鄧羌終於出征了,王猛繼續忙着處理隴西的大事小事,而張曜靈在忙完這件事之後,再次清閒了下來,又恢復了之前那個只知道玩樂的少年公子的樣子。每天就是在大街上到處閒逛,要不就是去蘇古河那裡和蘇若蘭說上幾句話。幸好張曜靈的年齡還不到十歲,要不然只怕連緋聞都出來了。不過就算是這樣,張曜靈的名聲也是不大好。
張曜靈畢竟是秦州刺史,不管他有幾歲,在其位謀其政。像他這樣把所有事都推給別人,自己卻清閒地每天四處玩樂,沒事還去逗逗小姑娘,這是一個封疆大吏該有的樣子嘛?
這樣的輿論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越傳越離譜,張曜靈聽到的最勁爆的一個版本,居然已經變成了“秦州刺史不理政事,每天只會招貓逗狗,把上邽城變成了石虎當年的獸場!”
張曜靈悠閒地坐在後院的一張凳子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看着手下傳過來的這一個比一個離譜的謠言版本,他也忍不住莞爾。
“撲哧!”
張曜靈還沒有來得及笑出聲來,旁邊已經傳出了一聲清脆動聽的笑聲。笑聲清脆婉轉,笑得毫無顧忌,這明顯是一個少女的聲音。
“笑什麼笑?本公子被人污衊,你很開心是不是?主辱臣死,你說你就算不到那一步,這心裡總該有一些同仇敵愾的感覺吧?”能在張曜靈面前這麼笑得毫無顧忌的人有不少,不過眼下在張曜靈身邊的少女,那就只有北宮雁這個丫頭了。一聽到北宮雁的這一笑聲,張曜靈雖然知道自己的話毫無威懾力,但是自己怎麼說也是堂堂刺史,怎麼着也得維持一下自己的官威吧?
不過張曜靈的威嚴貌似很難維持住了,因爲熟知張曜靈秉性的北宮雁,雖然一向柔柔弱弱的,但是卻一點都不害怕張曜靈這個故作兇態的公子:“嘻嘻……公子明明連條狗都沒有養過,不過在外人嘴裡已經變成了石虎那樣的大獸場。石虎那樣的獸場可是比一座城都大,就算是把整個上邽城都拆了做也不夠。可是外面那些人還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人,真的好好笑哦!”
“有什麼好笑的?”張曜靈無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轉頭看了看這個依然笑個不停的丫頭,惡狠狠地說道,“再笑,再笑我就把你……”
“把我怎麼樣?”北宮雁纔不在乎呢,跟了公子這麼多年,早就知道這個公子對自己人一向心軟,這副兇巴巴的樣子根本維持不了半分鐘。
“把你……”張曜靈有心想威脅說把你給那啥了,保證能讓這個小丫頭臉紅心跳,馬上就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嘲笑自己了。但是看着她那雙大大的眼睛,張曜靈忽然想到了自己現在名義上的年齡還不到十歲,這樣說出來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苦惱之下,這下半句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咯咯……”見張曜靈語塞,北宮雁更加得意了,索性把張曜靈面前的那些情報都拿了起來,一個個地欣賞張曜靈的流言。
“還好公子你和蘇家小娘子的年齡都不大,要不然,這上面就不是說你貪玩不務正業了,而是變成你的緋聞了哦……”看到了一張上面寫的是張曜靈和蘇若蘭的事,礙於兩人的年紀尚幼,上面只是說了張曜靈不務正業,並沒有涉及其他的。不過北宮雁現在已經有了十五歲,按照這個時代的風俗已經就到了結婚的年齡,對於這些男女之事也是略微懂得了一些。他可是知道自己家的公子可是個妖孽般的存在,知道的東西比自己多多了,要不然她也不會拿這個打趣張曜靈。
“少來,這些人編謠言真是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太讓我失望了。”張曜靈搖頭嘆息,面對這些針對自己的謠言一點都不介意。這些謠言的水準,比之後世那些滿口胡話的娛記可是差的太多了,除了說自己不務正業之外,居然就沒有什麼涉及人身攻擊或者私生活的攻訐,太沒技術含量了,太低端了!
“公子,這些謠言還不夠嗎?要是讓這些謠言繼續這麼傳出去,且不管對你的名聲有多麼大的損害,萬一這些謠言傳到王爺那裡,只怕也會對公子有誤會吧?”玩笑歸玩笑,北宮雁對於收留自己的張曜靈可是很着緊的。
“有什麼?謠言止於智者,我又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就算讓我爹知道又怎麼樣?我爹又豈會相信這些荒唐的流言蜚語?”張曜靈倒是一點都不爲自己的處境擔憂,也不知道他是神經大條還是真的有所憑恃。
“我知道公子這麼自污名聲是有原因的,不過公子你不能老這麼做吧?這麼任憑謠言發展下去,對公子的名譽可是有很大損害的。”北宮雁也知道張曜靈是故意示弱,但是這些謠言無時無刻不在損害張曜靈的名譽,天賜神童都快變成天賜廢柴了。好的名聲建立起來很辛苦,但要毀掉一個人的名聲卻是易如反掌。之前那個殷浩,北伐之前有“江東第一名士”的稱號,那時候是何等的不可一世?結果北伐失敗,朝野上下全部都是聲討他的聲音,大名士一下子變成了大罪人。要不是最後會稽王念在他同處一脈的面子上放了他一馬,他甚至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名譽,不過是別人對自己的看法。或許很多人都很看重這個,有些人一輩子苦苦掙扎就爲了青史留名,爲自己搏一個好名聲。但是我何曾在意過別人的看法?人活一世,是爲自己活的,與他人何干?我張曜靈行事,但求無愧於己心,至於他人怎麼看,呵呵……與我何干?”張曜靈搖搖頭,輕輕一笑卻又帶着無盡的淡漠與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