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張曜靈?你是……”蘇古河先是疑惑地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着這一個有些陌生的名字,然後突然就有一段信息浮上他的心頭,他用手指着張曜靈,吃吃地說道,“你……你就是……就是那個……”
“沒錯,看來蘇大人已經想起來在下的名字了。”張曜靈把蘇古河的這些反應都預料到了,對着他就是躬身一禮,“久聞不如目見,小子這廂有禮了!”
“張公子這可使不得,在下受之有愧!”蘇古河在心裡已經確定了張曜靈的身份,哪裡還敢在他的面前擺什麼架子,一把扶起張曜靈來,慌不迭地寒暄了起來。
“不知張公子,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又爲了何事需要在下等人的幫助呢?”蘇古河和張曜靈先是客套了一番,然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一臉溫和笑容的張曜靈,忍不住再次問道。
“這些死去的人的身份,蘇大人已經知道了。那麼蘇大人可能猜得到,到底是什麼人不但把他們全部給殺了,而且還把苻雄的屍體挫骨揚灰,灰飛煙滅呢?”
“公子既然出現在這裡,那麼想必現在的上邽城,已經完全在公子的掌控中了。難道……這些人……不是……”蘇古河遲疑着不把話說完,但是他的眼神飄向張曜靈,其用意不言自明。
“那蘇大人可真是誤會了,”張曜靈一下子就明白了蘇古河眼神之中所包含的意思,不由得呵呵地笑了起來,“我承認,那個苻雄,的確是死在了我的手上。但我只是一個人,我還沒有自大到以爲,就憑自己一人之力,就可以殺死這六七十名苻秦悍卒的地步。蘇大人如此說,倒是高看了在下了。”
“是在下愚鈍,倒是讓公子見笑了。”蘇古河淡淡一笑,倒是毫不在意,而是繼續問道,“那麼公子可以告訴在下,那這一切……到底是誰下的手?”
“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下的手。”張曜靈擡頭看了看天上高高升起的太陽,突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個回答。
“什麼?”蘇古河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這個年紀小小卻又有着不遜色於任何成年人的老練的涼王世子,在這裡苦心等候自己,難道只是爲了消遣自己嗎?
“公子……不是在說笑嗎?”蘇古河心中疑惑更深,知道張曜靈必然還有下文,於是趕緊接上問道。
“蘇大人應該也知道,現在在河套地區,可是還有一支匈奴人在那裡的。而我剛纔親眼見到的,就是有那麼一支匈奴騎兵,一手殺盡了這幾十名苻秦士兵,然後就直接向東面而去了。”
“匈奴人?”蘇古河皺緊了眉頭,腦海中開始苦苦思索。
西晉時期,惠帝稱帝后,經歷過賈后亂政和八王之亂後,和江統的《徙戎論》中的預測一樣,飽受各地豪族官吏欺壓的內遷近百萬胡人,爆發出了他們的最後力量。
八王之亂爆發後,成都王司馬穎執政鎮鄴,署匈奴首領劉淵爲寧朔將軍,監五部匈奴軍事。其後幷州刺史司馬騰與安北將軍王浚聯合進攻司馬穎。司馬穎想以匈奴爲外援,遂拜劉淵爲北單于、參丞相事。
但是一心想要獲得強大外援的司馬穎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在自己的心裡,從來都只是把他當作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的匈奴人,有一天會狠狠地咬自己一口,而且是致命的一口,捅破天的一口。
劉淵託稱要回幷州招募五部匈奴,回到離石後,被諸部匈奴共推爲大單于,二旬之間,擁衆五萬。永興元年自稱漢王,改年號爲元熙,追尊蜀漢時期的後主劉禪爲孝懷皇帝,立漢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爲神主以祭之,立妻呼廷氏爲王后。署置百官,以從祖父劉宣爲丞相,經師崔遊爲御史大夫,宗室劉宏爲太尉,建立漢國。
說到這裡,這就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了。匈奴人和一向以西漢中山靖王直系後裔自居的劉二叔的兒子,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怎麼突然扯上了關係、而且還是這麼親密事關血緣的直系關係。
難道當年劉二叔不甘寂寞,在當年四處逃難的過程中,和北方的匈奴族美女,發生一點什麼不能說的秘密?
打住,打住,歷史不是八卦週刊,像這種風流韻事就算是真的,也是不可能被擺到檯面上的。所以,我們正在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現在可以先熄滅了。
原來在西漢初年,匈奴人趁劉邦項羽逐鹿中原的三年楚漢戰爭時期,在不世出的傑出政治家冒頓單于的率領下,悄然侵入河套地區,勢力空前擴張。
好不容易解決了“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項羽,劉邦鬆了一口氣,但是他卻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水草豐美的河套地區,竟然已經落到了匈奴人的手裡。
從一個小流氓混到了九五之尊,劉邦的信心空前膨脹,一下子帶了幾十萬大軍,跑到黃河流域就去跟冒頓單于搶地盤去了。
但是劉邦實在不是個帶兵打仗的好材料,一不小心就被冒頓單于圍在了白登山上。最後還是使出了賄賂冒頓單于妻子的手段,才騙開了一條出路,僥倖逃出生天。
經此一役,劉邦意識到了自己的實力不行,於是向匈奴人妥協,開始了“和親”政策。
向匈奴稱臣,每年都送大量的物資給匈奴,還要搭上幾個公主之類的女人給匈奴人當老婆,給匈奴人生兒育女。
也正是因爲這一個原因,所以這些內心自卑的匈奴人才會以漢高祖的後代自居,雖然這在中原人的心裡,是如此的可笑。
剛開始,被嚇破了膽的劉邦的確是想要把自己的女兒劉魯元,作爲和親對象嫁給冒頓單于,儘管她已經嫁人生子。但是在自己的那個青史留名的彪悍老婆呂后的極力反對之下,他只好從別的宗室那裡隨便選了一個女子湊數,糊弄一下對這些彎彎繞的事情懵懂無知的匈奴人去了。
就這麼過了幾代,到了漢武帝劉徹的時候,國力已經變得很強大了。雄心勃勃的漢武大帝,先後派出衛青、霍去病等名將征伐匈奴人,一掃漢初的頹唐和弱勢,打出了“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名聲與氣勢。
這之後,匈奴與中原的地位完全倒了個個,漢初的和親政策至此終結。
至於東漢時期的那個什麼“昭君出塞”,那就純粹是安撫拉攏了,與之前的那種和親政策有着天壤之別。雖然都傳說昭君是一個絕世美女,位列“四大美女”之一。但是不管她有多漂亮,她的身份,僅僅就是一個卑賤的宮女而已。
匈奴人爲什麼要漢王朝的公主做老婆?難道他們那裡也是男多女少,想要引進稀缺資源嗎?
答案當然不是,他們在乎的不是那些不知道是美是醜的公主,而是需要一個身份足夠高貴的公主向他們臣服,需要中原政府做出一個低頭臣服的標誌,如此而已。
只是匈奴人在打仗方面在行,面對那些有着玲瓏心思的中原漢人,那腦筋就明顯的不夠用了。漢王朝的皇帝隨便找幾個女子封爲公主,然後披紅掛綵地嫁到匈奴,然後匈奴人就屁顛屁顛地信以爲真,高高興興地抱着所謂的公主回家了。
正是靠着這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幾百年,而且還有着這樣可笑伎倆的這段模糊的歷史,匈奴人總算是給自己安排了一個顯赫的身份,這不知道外了多少輩的漢高祖劉邦,認作了先祖,連姓氏,都統統改成了劉。
這一支自稱漢高祖後代的匈奴人,在劉淵的帶領下,第一個舉起了反晉的大旗,在中原建立了第一個少數民族的政權——前漢。這也揭開了永嘉之亂的序幕,其後愍懷二帝被劉淵之子劉聰擄去,永嘉之亂,衣冠南渡,剛剛歸於統一的中國,很快就陷入了五胡十六國的亂世之中。
匈奴人是第一個挑起內亂的民族,也是第一個參與到中原混戰中的五胡之一。但是自從石勒崛起殺死劉曜之後,匈奴人已經基本退出了中原這個大舞臺,從人們的視線之中淡去,幾乎就成了一個遙遠的傳說一樣。
“公子是說,這些人,都是河套那一支的匈奴人所爲?是由誰率領的?”蘇古河是隴西之地的一個大族,這幾年來又是走南闖北,因此對這附近的幾方勢力都很熟悉,很快就想了起來。
“沒錯,這些人,就是那幫匈奴人殺的。”張曜靈語氣堅定地說道,迴轉過身來看着那些已經完全僵直的屍體,語氣中透着一股難言的無奈,“我並不知道那名帶頭的匈奴少年是什麼人,不過我聽到有人叫他爲少主,想來應該是匈奴人的哪一個酋長的兒子吧。這關中大地已經夠亂的了,如今又加上了這羣來意不明的匈奴人,摻和到這場亂局中,這時局,是越來越亂了啊。”
“少主?能被這樣稱呼的,那就只有匈奴左賢王劉務桓的兒子,才能得到這樣的稱呼了。沒想到是劉務桓的親子帶軍,看來這些人所謀甚大,這時局,的確是越來越亂了。”蘇古河慢慢分析道,到最後也是嘆了一口氣,顯然對這場有着越來越多的勢力加入的混亂戰局,也是沒有了頭緒。
“這些匈奴人來勢洶洶,在殺了這些人之後,馬上就一陣風地離開了。卻留下這些死屍擺在路上棄之不理,絲毫不顧及在這種溫暖的春天屍體腐爛,很容易引起一場瘟疫。所以我纔在這裡等待蘇大人的商隊到來,好藉助貴商隊的人手,把這些屍體好生掩埋,也算聊盡人事吧。”張曜靈看了看天空中投射而下的柔和陽光,指着那些屍體,對着沉默不語的蘇古河解釋道。
“公子宅心仁厚,在下義不容辭,一定鼎力相助!”
“宣度,馬上去找些人手來,把這些屍體都給埋掉!”
蘇古河也是明白這樣做會引起的後果,馬上讓跟隨他而來的二弟蘇宣度回去召集人手,趁這些屍體還沒有腐爛變質,馬上來掩埋掉他們。
“多謝蘇大人了。”張曜靈看着緊隨蘇宣度而來的那些人絡繹不絕地忙着挖坑埋屍,對着蘇古河拱手稱謝,緊接着又語氣一轉,好奇地問道,“只是在下還有一個疑問,如果蘇大人覺得爲難的話,大可以不說,在下絕對不會有什麼不滿。”
“公子請問,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蘇古河苦笑一聲,苻雄死了,上邽城甚至整個隴西地區,已經完全落到了眼前這個還不到十歲的少年手中。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和家族百年來的根基,完全被這個一臉人畜無害笑容的少年所掌控。自己,真的可以不說嗎?
“從我們出兵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穀雨,足足有好幾月的時間。整個關隴已經陷入了一團亂戰之中,爲何蘇大人還要繼續維持這一支糧食販運的生意?難道,蘇大人就不擔心這兵荒馬亂的,會有什麼危險嗎?”張曜靈踮起腳尖看了看排成了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龍的馬隊,好奇地向滿臉苦笑的蘇古河問道。
“像這樣的戰亂時刻,危機重重,在下當然不敢再繼續做這種生意。只是,在下也是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時局會發生這麼快的變化啊。”蘇古河先是一怔,緊接着臉上露出一陣苦笑,然後緩緩地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原來,蘇家雖然在關隴地區也算得上是一支豪族,勢力很大,但也沒有狂妄到連這場涼州與苻秦之間的大規模戰爭不放在眼裡,照常經營生意的地步。說起來,這還真的是一場很無奈的意外。
前幾個月,在張曜靈剛到桴罕與王擢相見的時候,關隴地區還是很平靜的,在苻秦的統治之下,沒有發生什麼大規模的戰亂。幾個關隴豪族繼續經營着自己的生意和關係,一切都很正常。
隴西之地是溝通西域與中原的必經之地,而蘇家憑藉着這一個地利,來回販運糧食與西域而來的貨物,倒也是賺了不少錢。
那時候,蘇家和往常一樣,在隴西與長安之間經營着自己的生意。這一次是蘇家搭上了苻秦皇族的線,爲官府代運一批糧食到長安,事關重大,所以蘇古河親自上陣,安排了大批的護衛押隊,又沿途一番打點,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地到了長安,結束了這一項任務。
但是到了長安之後,蘇古河又因爲一點別的原因耽擱了一下,等到事情辦完之後,從隴西已經傳來了涼州再次攻入隴西的消息,長安到隴西的道路已經被封死,蘇古河一下子就被滯留在了長安。
只是長期客居在長安也不是辦法,再加上苻雄出兵隴西的消息傳得非常邪乎,說什麼涼州兵一觸即潰,東海王苻雄已經班師回朝,隴西已經全境被收復了。
身爲一家之主的蘇古河,本來沒有這麼容易就相信這些坊間消息的,只是離家日久,總是心中牽掛。再加上家中長媳臨盆在即,作爲一家之主的蘇古河,當然要趕緊回家確定一下自己的繼承人問題。所以一番權衡之後,蘇古河就冒險上路,幸好一路上沒有出什麼差錯,然後就在這裡遇到張曜靈了。
“原來是這樣,這倒也難怪了。”張曜靈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管怎麼說,這裡面好像也有自己的因素在裡面,要不是自己突然出兵,蘇古河也就不用這麼陷入兩難之境了。當然,這只是張曜靈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對於這場基本取得了自己意圖的戰爭,張曜靈還是很滿意的。
“不過,蘇大人,這去長安運送糧食,爲何還要帶上令媛啊?”張曜靈對於蘇古河爲敵對方的苻秦運送糧食並沒有什麼反感,這個亂世風雲變幻,就算你要效忠也是找不到對象的,所有人都只是爲了自保而已。只是一眼看到躲在蘇古河身後那個探頭探腦可愛異常的蘇若蘭,張曜靈又是起了好奇心。這樣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難道做生意還要用得到她嗎?
“這個……”蘇古河回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對着張曜靈做着鬼臉的女兒,臉上突然有了一絲尷尬和躊躇,囁嚅着不知道怎麼說,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有什麼不好說的,不就是帶我去長安看那個竇家的小子,想讓我嫁給他嗎?切,那個黑小子一臉的假笑,比哭都難看,我纔不要嫁給他呢!”蘇古河遲疑着不說話,躲在他身後的蘇若蘭一下子露出了自己的小腦袋,紅潤的小臉一皺,帶着一絲的厭惡對着張曜靈說道。
“胡鬧,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子,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出口的?真是平日裡對你太過驕縱了,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蘇古河回頭對着自己的女兒就是一聲怒吼,只是蘇若蘭一點都不在乎,趁着自己的父親轉頭的機會,對着張曜靈又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引得張曜靈回以一個同樣調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