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對啊……”聽了北宮雁的這一番話,張曜靈本來在那裡正在做着發財的美夢,心裡突然想到了一個無法消除的隱患,一臉的興奮也變得憂心忡忡,“這些世家子弟的確是一幫花錢不心疼的主,但是我這雕版印刷只是一個略有些新奇的改變,要操作起來並沒有多大的難度,也談不上什麼市場準入門檻。只要我這裡一開賣,那過不了多久這項技術就會流傳出去,很快市場上就會有很多的仿製品了。到了那個時候,這些書就沒有那麼好賣了吧?難道這就是一錘子買賣?”說到最後,張曜靈多少有些喪氣。別人穿越隨隨便便搞點小發明就能賺個盆滿鉢滿,難道自己搞出了赫赫有名的“四大發明”,就是個見光死的下場?
“公子,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的……”北宮雁很有些忿忿地看了張曜靈一眼,那模樣就彷彿縱橫商場的金融大鱷在看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小散戶一樣,讓習慣了崇敬目光的張曜靈鬱悶不已,“的確,這技術是保不了多少密的,過不了多少天就會有仿製品上市。不過現在是我們先掌握了這項技術,也就是說我們搶佔了先手。公子的目的既然是賺錢,那麼我們就不能把它當作白菜一樣賣,而是要把它當作古玩字畫一樣走上層路線。尋常的書籍要想高價出售,那麼它就必須要是名家手筆。公子的書也可以找一些有名氣的大家操刀,先寫下來,再由那些工匠拓下來,做成模版,再批量印刷。而且這書的材料上面,我們也可以做點文章。”
看着北宮雁這個小丫頭在那裡滔滔不絕的樣子,張曜靈的眼睛有些呆滯,簡直就像是重新認識她一樣,語氣弱弱地問道:“這書的材料不就是紙嗎,這上面能做什麼文章?”
“公子,這你就不懂了。的確,一般的書,那都是用紙做的。但是我們現在賣的不是書,而是商品。”北宮雁停下來端起桌子上的一杯茶潤了潤喉嚨,然後又繼續滔滔不絕道,“這書的內容都一樣,那那些人爲什麼一定要花更加高的價錢買我們的東西?所以我們要是想賺更多的錢,那就只有在這上面多做文章。印書主要的材料當然是紙,但我們可以在書的封皮外表上下功夫。比如給書加一個金縷封皮,套個象牙套啦,再然後用一個檀香木盒包裝一下,反正就是怎麼奢侈怎麼包裝!而且這紙也不是不可以變,我們可以用一些新奇的東西,這些在西域商人那裡應該找得到,我聽說西域有一種火浣布,水火不侵,這上面也可以印書的,咱們宣傳一下,這就是一個特色……”
北宮雁滔滔不絕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說了出來,只聽得一旁的張曜靈目瞪口呆,眼神由呆滯、不信,逐漸轉變爲歎服。一開始張曜靈只是想找這個玲瓏心思的小丫頭隨便弄一弄,畢竟他的本意也只是賺回一些成本。但是沒有想到這個小丫頭平日裡不聲不響的,這一爆發起來自己都不得不說一個“服”字。在這個小丫頭的嘴裡,一本平平無奇的書居然變成了一種千奇百怪有着各種花樣的商品,這不就是這個時代的奢侈品嗎?要是按這個小丫頭的想法去運作,再加上這個時代的有錢人可比後世的有錢人還要有錢。有這麼多的冤大頭在,再加上這個深藏不露的小商業天才,這可就是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了。
“……我們搶佔了先手,那我們只要不停創新,那些人不管怎麼模仿,他們都晚了我們一步,永遠都無法對於我們造成什麼威脅。別忘了,公子現在可是位高權重,我們雖然不會用這種強權去幹涉什麼,但是公子可以從西域方便地得到各種稀有材料,而且在運輸和銷售方面都有着很大的優勢。”
“……公子!公子!”北宮雁一連說了許久,足足說了有半個小時才停下話頭,低下頭把桌子上的茶水一飲而盡。但是一擡頭卻發現張曜靈神色恍惚,目光呆滯也不知道心神飄蕩到了哪裡。一直這麼擔心地看了良久,見到張曜靈還是呆呆地不說話,忐忑不安的北宮雁只好輕聲地呼喚了起來。
“啊?雁兒,有什麼事啊?”北宮雁一直叫了好幾聲,張曜靈才如夢初醒一般收回了自己的那些幻想,但一時間還是沒有徹底明白到底怎麼了。
“公子,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北宮雁長長的眼睫毛急速地撲閃着,大大的眼睛裡滿是忐忑,看上去一副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我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如果……如果我說錯了,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起哦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這小丫頭,你說的這是哪裡話?”張曜靈先是驚愕地看着臉色一變泫然欲泣的北宮雁,先是一愣,不過很快他就變得哭笑不得起來,“你說的不但沒錯,而是很對,大大的對了!我一直沒有發現啊,你這小丫頭在商業上有這麼大的天分,簡直就是天才啊!”
“公子,你……你……別這麼說,我……我……”張曜靈的這些溢美之辭簡直到了有些肉麻的地步,北宮雁的芳心本來因爲這一番話已經安定了下去,結果卻因爲張曜靈的話太過肉麻而暈生雙頰,害羞地低着頭,兩雙嫩白若春蔥的手不停地絞來絞去。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決定了,這雕版印刷和棉花的事我都交給你了,你好好做啊,我相信你!”張曜靈渾然不知自己剛纔說的話有多噁心,又伸出手來在侷促不安的北宮雁的肩膀上輕拍了一記,那眼神分明就是“小鬼我看好你呦”。
“啊?”這回輪到北宮雁驚訝了,她也不管自己臉上未褪去的暈紅,擡起頭來震驚地看着張曜靈,一雙手在身前不住地揮動,“不行!不行!我什麼都不懂,剛纔那些都是胡亂說說,當不得真的!”
“什麼胡亂說說,我說行就行!”張曜靈大咧咧地一揮手,很武斷地就決定了北宮雁的命運,“你放心做就是,賠了也沒關係。反正我的目的也不是賺錢這麼簡單……”
“公子做了這麼多,難道不是爲了賺錢?”北宮雁瞪大了眼睛。
“那棉花是我想爲那些尋常百姓提供一些便利,賺錢不過是順便而已。而雕版印刷術那就更加和這沒什麼關係了,我是想從深處入手,打破那些世家大族的壟斷而做的一個手段而已。”張曜靈做了這兩項發明,他的本意還真不是爲了賺錢。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貪婪的人,這一世做了一個大家族的公子,衣食無憂,他對這些黃白之物也沒有太大的感覺。棉花只是因爲在大街上恰好遇到而起的一個偶然事件,而雕版印刷術,則是他爲了另一個目的而處心積慮想出來的。
五胡十六國時代,北方混戰不休,你方唱罷我登場,總之就是沒有個大一統的時候。這裡面的原因,很複雜,有各方面原因。而其中一個無法忽視的深層次緣由,就是社會分成了士族和庶族兩大階層,士族壟斷了官員選拔和地方大權,勢力得到空前發展。而被死死地壓在下層的庶族,他們有的身負曠世奇才,有的家財萬貫,但是他們一輩子的命運都已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一輩子都無法在仕途上有什麼成就。
而在官本位的中國社會,一個官員的權力,那可不是一般的大。“抄家的知府,滅門的知縣”,士農工商的嚴格等級制,官員的權力被無限放大,一個庶族,即使是有着再多的家財,就算是富可敵國,最後也很可能就因爲一個士族官員的一句話而瞬間灰飛煙滅。
士族有着這麼大的壟斷特權,人數更多有着更深的羣衆基礎的庶族當然不甘心就這麼一輩子被別人壓着。剛開始忍一次兩次還可以,胳膊擰不過大腿,自己忍了!但是這麼一輩一倍地累積下來,幾代人的委屈最後必然會在某一個子孫那裡全部爆發。而在原本的歷史中的侯景之亂,將王謝大族幾近全屠,就是一個士庶矛盾劇烈爆發的側面反映。
這種矛盾的厚積薄發,最後伴隨的必然是濃重的血腥和長期的社會動盪,而這樣的後果,顯然不是張曜靈所樂見其成的。所以張曜靈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削弱士族的勢力,提拔庶族子弟,給出身庶族的寒士一個入仕的機會,有希望纔不會走極端嘛。
而士族之所以能夠保持壟斷地位幾百年,一直到唐宋時期還有着很大影響,所憑藉的當然不只是曹丕的一紙詔書,而是歷代士族家主的種種策略。且不提士族家族內部的選材之法,單只是其“詩書傳家”這一傳統,就已經讓他們幾乎壟斷了人才的產出。
“詩書傳家”,就是說士族在家族中設置族學,將族中子弟統一進行教育,爲子弟成才創造最有利的條件。他們一代代積累下來,不但保存了大量的藏書,而且各代中總會有幾個學識不凡的子弟出現。這樣一代代薪火相傳,只要運氣不是太背,不遇到什麼大災大難,各代子弟中總會有幾個像樣的人撐起門面的。
而庶族子弟,和這些士族子弟相比,那就是有着天壤之別了。祖輩就沒有當官的,家裡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前輩提攜。而且學而優則仕,庶族子弟再怎麼刻苦攻讀,學識再怎麼淵博,他們的命運都不會太好。除了幾個少之又少的特例之外,他們大部分人的最終結局都逃不過一輩子下層濁吏的下場。沒有希望,誰還有那個閒心去做一個毫無用處的書呆子?
而且,這一時代書籍是真正的奢侈品。書籍都是人工抄寫,除了那些有底蘊的士族中有着大量的藏書,那些庶族中能有幾本完整的書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們也沒有名師教導,教育資源又如此匱乏,這麼惡劣的條件,又能有幾個人可以成才?就算是那九品官人法對士庶兩族真的一視同仁起來,庶族子弟最終也是要敗個一敗塗地的。
重重原因影響下來,士族中人才輩出,而庶族中除了一些天縱奇才又有着莫大機緣的人,在這一方面很難和士族抗衡。像王猛這樣出身寒微的人,要不是恰好遇到一個落魄的窮秀才,再加上竹廬先生這一個機緣在,他就算是再有天分,恐怕最後也只能做一輩子的街頭小販。正常的途徑庶族是無法和士族相比的,到了真的忍不住的時候,庶族只好起干戈,用最直接的暴力來解決這個問題了。
要解決這個問題,十六國時期之後的很多明主,都相出了自己的辦法。像宋武帝劉裕、北周武帝宇文邕、隋文帝楊堅,都是這方面的傑出代表。總結起來就是提拔寒士,爲庶族提供入仕途徑,在地方加強行政體制整合,消除士庶差別而已。而張曜靈從這些人的經驗中思索良久,最後根據自己現在瞭解到的情勢,最後還是決定慢慢來,先從這最基礎的教育開始着手。
這雕版印刷術一旦問世,那麼這些昔日有價無市的書籍很快就可以變成暢銷品,在庶族中流通。再加上張曜靈隨後就要實施的建學校的後手,必然可以在庶族中培養起一批賢才爲己所用。可能這些手段的效果不是很顯著,但是這總算也是邁出了第一步,一切都在慢慢地改善。總不能讓張曜靈現在就搞出一個科舉制吧?那張曜靈最後的結局肯定是慘淡收場。一切政策的制定實施都要符合當時的特定社會環境,科舉制從隋文帝始創,但是到唐朝也一直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朝中的文武百官還是以士族子弟爲主。一直到了明朝“八股取士”,一切惟以《四書五經》爲本,這才奠定了科舉制不可動搖的地位。
其中緣由只有張曜靈心中瞭然,此刻和北宮雁說說自然無妨,但是北宮雁雖然聰慧,但是缺乏了張曜靈的千年見識,就算解釋半天,北宮雁恐怕也是不會理解的。所以張曜靈只是語焉不詳地一語帶過,而心思恍惚的北宮雁也沒有在意,滿心裡都是重任在肩的惶恐和一絲……羞喜。
“你不用多想,你既然能想得到這麼多的花樣,那就放心大膽地去做吧。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的實力。好好幹哦。”張曜靈用鼓勵的眼光看着北宮雁,直接打斷了她的再一次推脫。
“那……好吧,我……試試……”北宮雁的語氣還是有些底氣不足,畢竟她雖然心智不俗,但是這畢竟是一個嶄新的行業,對於這陌生的一切,她還是有些恐懼的。
“沒事的,放開手去做,有什麼困難就跟我說!”張曜靈的本意只是想賺回一點成本,不過現在有了北宮雁這一個發財大計,那也就順水推舟了。錢雖然不缺,但又有誰會嫌錢多呢?
“現在什麼還沒開始,我也說不出有什麼困難……”面對張曜靈那雙溫和而又充滿了信任的眼睛,北宮雁已經沒有了別的辦法,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這一個重任。要不說這個小丫頭心思單純呢,這剛決定好接受就已經開始掰着白嫩的手指頭盤算起來了,“……雖然這雕版印刷的秘密保存不了多久,但是現在我們還是一定要盡一切手段保住這個秘密,畢竟只要這個秘密一天在我們手裡,我們就可以儘可能地保住自己的優勢。公子,這裡的這些工人,他們可不可靠?”
“這些人都是我從涼州帶過來的,跟着我一起也有幾年了,忠心這方面沒什麼問題。不過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東西,現在沒什麼問題,難保將來有人以利相誘,肯定會有人受不了誘惑泄密。不過在短期內,不會有人泄密的。”張曜靈沉吟道,這些人都是自己在涼州的時候秘密拉攏起來的一隻隊伍,其中多數都是工匠,和自己的親兵營蝴蝶營基本上是一起組建的。不過這些人和蝴蝶營不一樣,那支隊伍是自己一刀一槍以鐵血手段訓練起來的鐵血衛隊,傾注了自己大部分的心血,對自己的忠誠無疑要比這一支工匠隊伍強太多了。
“那就好,我只需要維持一個月左右的保密期就好,在這之前,我還要多做一些調查,決定好怎麼安排生產和銷售。現在還沒什麼,等到時候想到了就要跟公子求助了……”北宮雁對張曜靈的話深信不疑,對這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也就放下了。不過在那裡思索了一會兒,她突然又問道,“不過公子,這既然要做生意,暗不知這店面的問題,公子解決了沒有?”
“啊?這個嘛……”張曜靈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己根本就是個商業盲,再說本來就沒想過賺什麼錢,哪裡會想得這麼周全?不過現在既然既然大方針都做好了,這找一個鋪面開店做生意也是勢在必行了。不過自己剛到隴西,這裡的情況還不熟悉,這店面要去哪裡找?
“有了!我人生地不熟,但是有個人一定可以幫得上忙!”張曜靈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張老臉來,他的心中有了定計,就站在那裡嘿嘿笑了起來,一臉的得意,倒把不知所以然的北宮雁笑了個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