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張重華與張祚的一番密議,張曜靈從父親那裡離開之後,無事可做,於是就往回走,想去看看新來的北宮雁的情況。剛來到一個新的環境,一定很不適應吧。
張曜靈漫不經心地看着樹上的落葉簌簌而下,很悠閒的向前走。一路上遇到不少侍從和僕人,張曜靈有一搭沒一搭地迴應着,看上去悠閒又自在,就和平常人們見到的王府的神童小公子一樣。
走過院門口的青石小路,忽然從張曜靈的小院子裡傳出了一陣清脆的少女笑聲。聽這聲音,不像是北宮雁的聲音,倒是和謝盈雪那小丫頭很像。她經常會來找自己,只是好像還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這又是從哪裡來的女孩子?
張曜靈放慢了腳步,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一側,悄悄地向裡面看去。
謝盈雪果然是來了。
她依然穿着一身雪白,與白嫩嫩的臉頰相映成趣,看上去說不出的可愛。而現在她正滿頭大汗地拍着手,一邊笑一邊叫,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她這麼高興。
張曜靈向前移了移身子,這才發現,在謝盈雪的前面的空地上,有一個少女正在翩翩起舞。那少女下巴尖尖,鼻子挺翹,膚色白淨。有些上翹的嘴脣,笑時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顏色豔麗的一條藍裙子上帶着各種古怪地圖案,和她手腕上戴着的銀飾,隨着她舞蹈的動作快樂地跳躍着,旋轉着。把她的笑和她的美純樸自然地表現了出來,充滿了健康的活力,還帶着一種異乎中原風格的熱情奔放。
難道這是府裡新來的歌姬?
也不是啊。
這種舞蹈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不是中原舞蹈,可是也和張曜靈之前見到的西域舞蹈不大一樣。而且這名少女年齡雖然也不大,看上去也不過和北宮雁年紀相仿,但卻和那些以歌舞娛人的歌姬不同。淡淡的雙眉微微上揚,笑容雖然燦爛,但卻沒有那種討好奉迎的味道。而是從裡到外,都透着一股頤指氣使的高貴來。這可不是一個歌姬刻意扮演就可以裝出來的,而是上位者長期生活養出來的一種氣質。
而且這少女的衣裙看上去花花綠綠的,應該是某一個異族的服飾。自己的父親把這一些都看得很淡,難道還喜歡這種口味?
張曜靈在這裡惡趣味的YY,站在一旁抿嘴輕笑的北宮雁一眼就看見了他。一聲“公子”喊了出來,那少女停下了歌舞,轉頭看來。張曜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只好慢悠悠地向裡面走去。
“靈弟弟,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啊?我聽嬸嬸說你去見叔叔去了,所以我就在這裡一直等着。誰想到後來又來了一個姐姐,她跳舞跳得真好看,你剛纔也看見了吧?”一看到張曜靈,北宮雁馬上高興地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張曜靈的胳膊。一邊轉過頭跟張曜靈說話,一邊向前走去。
“公子。”北宮雁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去,乖巧地走在張曜靈的身側。看來這個聰明的小姑娘很快就適應了她的新角色,看上去已經從容多了。
張曜靈無聲地對着北宮雁笑了笑,又轉過頭來對着一臉興奮的謝盈雪問道:“盈雪,這位姑娘是從哪裡來的?”
謝盈雪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回答這個問題,只聽得“噗哧”一聲,那名一直在歪着頭打量張曜靈的藍裙少女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咯咯……”那少女越笑越開心,到後來已經是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只是用手扶着肚子,開心地大笑起來,一時間滿院子都是這名少女的爽朗笑聲。
“楊姐姐,你爲什麼笑得這麼開心啊?難道有什麼開心的事情發生了嗎?”謝盈雪奇怪地看着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的藍裙少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讓她這麼開心。思索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
“這個小子就是你說的那個張曜靈了吧?”那名藍裙少女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只是看她雙眉彎彎,脣角緊緊抿起,顯然還是沒有完全散去笑意。
“對啊,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靈弟弟。”謝盈雪沒有多想,她興沖沖地把張曜靈拉到了那名藍裙少女的身前,帶着一絲得意地介紹道,“靈弟弟,這位是楊姐姐,跳舞跳得可好看了。”
“你好,這位……”張曜靈有些遲疑地看了看這個滿眼笑意的藍裙少女,正想繼續說下去,這個少女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你是不是又想說什麼姑娘啊?”藍裙少女脣角彎起,笑眯眯地問道。
“我……”張曜靈正要再說些什麼,這一名少女又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真有意思,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毛孩,居然叫我作什麼姑娘。你知道姑娘是什麼意思嗎?難怪盈雪先前告訴我你就像個小大人一樣,果然沒有說錯!”那藍裙少女倒是一點也不怕生,她一步走上前來,伸出一隻帶着銀項圈的手來,摸了摸張曜靈的頭髮。
“呃……”張曜靈嘴角抽搐,滿臉黑線:這小姑娘就因爲這個開心成這樣?傻不傻?
“小弟弟,這裡的每一位姐姐都比你大很多,以後千萬不要這麼沒有禮貌了。”見到張曜靈不說話,那名藍裙少女俞發得意起來,她彎了彎腰,一本正經的對張曜靈說道,“小弟弟,姐姐告訴你哦。見到比你大的姑娘一定要叫姐姐哦,不然姐姐不跟你玩哦。嘻嘻……”
說到了最後,藍裙少女實在是忍不住了,一個人嘻嘻得笑了起來。
張曜靈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哪裡來的傻大姐,這點兒事至於這麼開心嗎?
無暇顧及這個瘋笑的藍裙少女,張曜靈只好問向站在一邊一直矜持地微笑的北宮雁:
“雁兒,這是怎麼回事啊?這位……是哪裡來的?”
“稟公子,這位小娘子是仇池公家的女兒,現在仇池公夫人正在與夫人見面,所以這位娘子就來到了這裡。結果正好遇上來找公子的盈雪娘子,兩個人一見如故,到最後這位楊婕兒小娘子就跳起舞來,一直到公子進來爲止。”北宮雁一直在抿着嘴笑,但是張曜靈一開口詢問,她馬上用簡短的幾句話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了張曜靈。
仇池公?聽上去好熟悉啊。張曜靈皺了皺眉,看着那藍裙少女的衣飾靜靜思索。
哦,想起來了,不就是父親跟我說的那個仇池國的氐人頭領嗎?
這一次正是靠了他爲東晉使團提供了道路,才讓已經與涼州失去了近百年聯絡的東晉朝廷重新踏上了這一片土地。是靠了這一份功勞而正,一向僻處一隅無人問津的仇池之主楊初,才被東晉朝廷賜了一個仇池公的封號。
這就是那個仇池公的女兒?這也太破壞形象了吧。
看了看這個依舊笑得花枝亂顫的藍裙少女,張曜靈搖了搖頭,只能在心裡嘆一聲,這異族女子果然與中原女子不同。這份性格,果然是極品啊。
“盈雪,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啊?”懶得再理會那個瘋瘋癲癲的楊婕兒,張曜靈轉過頭來,向謝盈雪問道。
“我是跟我娘一起來的,聽說我爹好像也一起來了。”謝盈雪眨了眨眼睛,嬌憨地說道。
謝艾也來了?
張曜靈一愣,旋即在腦海中開始疾速思考。
謝夫人來不奇怪,平日裡她就和自己的孃親關係極好,兩人經常互相串門。只是這個謝艾剛剛回到姑臧城,之前那場風波還沒有平靜下來,他到這裡來幹什麼?
再加上這個仇池公楊初,還有自己剛纔無意間發現的大伯張祚,這周圍的幾個實權派人物可是全部都來了。集中了這麼多重量級的人物,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這件事情,恐怕還不簡單啊。
張曜靈站在那裡沉思,看上去就和愣在那裡一樣。一旁的楊婕兒笑得差不多了,看到這個喜歡裝成熟的小男孩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由得又起了惡作劇的興趣,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過來。
北宮雁本來想對恍若未覺的張曜靈做出一點暗示,一邊的謝盈雪一把拉住了她。然後湊到她的耳邊,悄聲說道:“不用管靈弟弟,他可機警着呢。平時就算是他睡着了,只要我一靠近到他,他馬上就能發現。楊姐姐不知道深淺,待會兒肯定被他一把抓住。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北宮雁半信半疑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楊婕兒,她的右手高高擡起,眼看着就要落在張曜靈的頭頂。而張曜靈依舊沒有絲毫所覺,眉頭微皺,依舊是像一根柱子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裡。旁邊的枯樹上有一片落葉落下,正好落在他的肩上。
公子真的有這麼厲害嗎?看他的樣子正在思索一件很重要的事,這時候打擾他不大好吧。只是那楊婕兒小娘子也是仇池公的女兒,身份尊貴,如果惹惱了她只怕也是不好吧。
算了,反正那楊婕兒小娘子也只是惡作劇,不會傷害到公子的。就讓她嚇一嚇公子好了,公子性格那麼好,應該也不會生氣的。
在說與不說的這個問題上,北宮雁躊躇半晌,最後還是決定不說。就當是給客人一個面子了。
“啊!”出乎北宮雁的意料之外,發出這聲驚叫的不是陷入沉思的張曜靈,而是一心想要嚇一嚇張曜靈的楊婕兒。
只見她那隻伸出去的右手此時被另一隻手牢牢握住,以一個很不自然的角度彎曲着。她弓着纖細的腰肢,驚叫出聲。
而抓住她的那一隻手臂,正是張曜靈的左手。他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對着兀自有些不服氣的楊婕兒說道:“這不是楊婕兒姐姐嗎?怎麼也要和我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啊?最好笑的事技術太拙劣,一下子就被我抓住了。唉,沒想到你連我這個小毛孩子都不如啊。”
“哼!我只是……”楊婕兒正要反駁,忽然從院門外急匆匆地走進了一名家僕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一語不發,直接走到張曜靈的耳畔,悄聲對着張曜靈說了一些什麼。
也不知道他跟張曜靈說了些什麼,張曜靈聽完之後,臉色一變,立刻放下了還是滿臉忿忿的楊婕兒。他轉過身來,對謝盈雪說道:“盈雪,你先陪着楊家小娘子呆在這裡。我出去一趟,處理一件事情。”
“哦,那你小心啊。”謝盈雪雖然有時候很頑皮,但她還是很懂事的。看着張曜靈那張滿是嚴肅的臉,不知怎麼就有了一種心慌慌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妙,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啊,怎麼我以前從來就沒有過呢?
張曜靈沒有注意到謝盈雪有些奇怪的神色,而是又接着對北宮雁說道:“雁兒,你在這裡幫我照看着她們倆,不要讓她們惹事。”
一看張曜靈的臉色,北宮雁也知道一定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不然一向都是一臉玩世不恭的公子也不會是這種臉色了。北宮雁乖巧地答應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些囑咐的話,一旁的楊傑兒又不幹了。
她一把放下了還帶着一絲痠痛的左手,興沖沖地跑到了張曜靈的眼前,急火火地說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了?我纔不要呆在這裡,我也要去看看!”
“楊家小娘子,我家公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咱們還是留在這裡等公子回來吧。”北宮雁看出了張曜靈眼中的不耐,於是連忙開口勸楊婕兒,生怕她惹怒了公子。
“切,他一個小毛孩,能有什麼大事?我年紀比他大多了,他能去我爲什麼不能去?”楊婕兒可不是一個乖乖女,對北宮雁的話根本不理會,而是一把抓住了張曜靈的手臂,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你真的要去?”大大出乎北宮雁的意料,張曜靈並沒有生氣,反而用一種好笑的語氣問道。
“對啊,你這麼急匆匆地肯定有什麼好玩的事情發生了。你能去我爲什麼不能去?不行,我一定要去。你要是不讓我去,我也不讓你走!”楊婕兒把張曜靈手臂抓得更緊,一步不退地說道。
“那我先跟你說好,這次的事情的確很好玩,但是也很嚇人。你覺得你的膽子夠大嗎?”張曜靈轉了轉眼珠,繼續問道。
“切,不要小瞧人。我楊婕兒雖然是女子,但是在草原上騎過各種烈馬,殺過餓狼,膽子比你這個小毛孩子大多了!”一聽張曜靈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楊婕兒一下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大聲叫着反駁道。
“那好吧,既然你這麼說的話,我就讓你跟着我去。”張曜靈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微笑着對楊婕兒說道。
“哼,算你識相,不然本姑娘跟你沒完!”楊婕兒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已經中了張曜靈的圈套,反而很有些得意地說道。
“那好,跟我來吧!”張曜靈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竊笑。這小姑娘,也太好騙了。只怕就算有人把她給賣了,她還會幫人數錢呢。
解決了這件事,張曜靈不再多說廢話,轉過身就和那僕從一前一後地向外面走去。
“喂,你們等等我!”楊婕兒看到張曜靈在前面走得飛快,急得直跺腳,但是張曜靈恍若未聞,腳步絲毫未減。楊婕兒恨恨地咒罵了一聲,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輕提裙裾,也跟着他們疾奔起來。
“公子,帶着這個小丫頭幹什麼?”跑進來報信的那名僕從腳下慢了兩步,低聲問道。
“魯叔,這小丫頭可是仇池公的女兒。那幫子氐人武士肯定認識她,到時候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會用得到她的。”張曜靈對這名僕從很是敬重,緊接着回答道。
“阿魯明白了。”那人只是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接着向前疾步而行,腳下飛快,卻也漸漸放緩了腳步,以便讓後面的楊婕兒趕得上。
看着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張曜靈只好無奈地苦笑。
這名僕從並不是王府的尋常家僕,而是竹廬先生臨走之前留給張曜靈的僕從,阿魯。
能跟在竹廬先生的身邊,自然也不是什麼尋常人。在真正地靠近這位一直不說話的阿魯之後,張曜靈只能感嘆一句:跟在竹廬先生的身邊的人,果然都不是人啊。
這個阿魯面貌尋常,放在人堆裡也是個被淹沒的下場。他一向不喜歡說話,有什麼事情都是波瀾不驚,彷彿就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心動。
竹廬先生曾經告訴張曜靈,這個阿魯的武藝很好。在上一次的那場縣衙大火中,張曜靈和阿魯二人在火場附近調查,結果遇到了一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
一看雙方的打扮,兩人就上前和他們打了起來。
張曜靈的武藝自然不用多說什麼,而這個阿魯,則讓張曜靈第二次對這個世界的武藝感到震驚。
從竹廬先生的演示中,張曜靈看到了這個純粹的冷兵器時代的馬戰技術。而從阿魯的身上,張曜靈第一次有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阿魯的招式並不複雜,很簡單,很普通。同樣的,這也是張曜靈的一貫風格。武藝的目標是什麼、無非是殺人而已。而殺人只在一瞬間,根本不需要什麼花哨的動作,只需要簡單的動作,將之融入本能,做到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即可。
而阿魯,正是這樣的一個殺戮機器。
在那一場夜戰之中,張曜靈一連殺了八人,而阿魯,則殺了十九人。並不是張曜靈的武藝不如阿魯,而是張曜靈現在的身體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往往在他剛剛解決掉一個人的時候,阿魯已經放倒了好幾個人了。
一力降十會,縱然在技巧上阿魯還有些不足,但是這已經足夠讓張曜靈從心底裡敬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