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扎爾貢之死

下卷 小扎爾貢之死

小扎爾貢之死小扎爾貢在小黑豹的帶領下,緩緩走出樓門。

擡起手用過長的袍袖蓋到頭上,長久不見天日的他在正午陽光下,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盧比叔叔呢?”他問前方的小黑豹。

小黑豹側過臉,很輕蔑的用眼角掃視了他:“不該問的別問!”

小扎爾貢停住腳步,一顆心不知怎地忽然提了上去:“那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小黑豹不耐煩的轉過身來,向他攥起拳頭揮了揮:“快點走!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小扎爾貢知道眼前這黑小子是隻野獸,真敢對自己動手的,便強抑不安,邁步跟了上去。

小黑豹將他帶到前院的一塊空地上去,而後回頭命令他道:“站在這裡別亂跑!”說完扭頭便走。

小扎爾貢猛然出手,一把扯住了小黑豹的衣襟:“我爲什麼要站在這裡?盧比叔叔呢?”

小黑豹奮力拉開了他的手:“不知道!你給我老實點吧!”

眼望那小黑豹連跑帶跳的匆忙離去,小扎爾貢將右手插進袍子口袋裡,暗暗的攥住了一柄鋼製小餐刀。

這是他在前幾天吃飯時暗暗藏下的——除此之外他再無其它武器了,雖然這也根本算不得武器。

周遭萬籟俱寂,過於明亮的陽光將水泥地面照成了乾熱的白色;沒有鳥叫,沒有風聲;幾株小樹立在一旁,枝葉紋絲不動。

他扭頭環顧四周,白皙額頭上漸漸滲出了黏膩的冷汗。

穆世和寶貝站在窗前,從四樓的高度向下俯視。

隔着一層深色玻璃,穆世看到小扎爾貢孤伶伶的站在大太陽下,像只無主的小動物一樣東張西望着。

寶貝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勃朗寧手槍,嘩啦一聲拉開保險。

穆世似乎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當即轉頭問他:“你幹什麼?”

寶貝大喇喇的答道:“帶着活人上路,未免有些麻煩!”說完他便伸手要去開窗。

穆世結巴起來:“你、你、你要……”

寶貝橫了他一眼:“無非是要麻煩你洗地而已。怎麼?你不願意?”

話音未落,他欺身擠到了窗口,也不瞄準,伸手便是一槍。

清脆的槍聲驟然響起。小扎爾貢慘叫着應聲倒下,隨即卻連滾帶爬的向後面小樹叢中躲去——他沒有受傷,因爲在寶貝扣動扳機的那一刻,穆世下意識的伸手託了他的手腕,讓子彈平行着射向了院牆外面。

他這突兀舉動讓寶貝在訝異之餘十分不滿,皺起眉頭大聲叱道:“你幹什麼?走開!”

穆世憤然說道:“你們家裡的事情,不要在我家裡解決!”

寶貝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同時又一次的扣動了扳機。

這回,子彈穿透了小扎爾貢的胸膛。

胸前看起來只有一處小小的彈孔,但子彈的衝力已經打斷了他的胸椎,震碎了他的內臟,在背後帶出了碗口大的一塊血肉。

他叫不出來了,只隨着子彈的力道向後仰面朝天的摔過去。後腦勺重重的磕在水泥地面上,他微微張開嘴,從喉嚨裡發出了一絲微弱的聲音。

寶貝知道自己這親侄子是必死無疑了。毫不動心的收起手槍,他扭頭準備同穆世說笑兩句。

可惜穆世在小扎爾貢倒地的那一剎那,就扭頭向門外衝了出去。

穆世飛奔下樓,跑到了小扎爾貢的身邊。

小扎爾貢的身下已經淌了一大灘鮮血;他還沒死,一雙眼睛本是望着天空的,這時便緩緩移動目光,靜靜的凝視了穆世。

穆世知道小扎爾貢遲早會死,不過沒想到死亡來的這麼突然。

他扭頭向樓上望了一眼,寶貝還佇立在窗前,彷彿是面無表情。

深深彎下腰,他輕聲叫道:“小扎爾貢?”

小扎爾貢的嘴脣動了動,一縷極濃重的鮮血從嘴角處流了下來。

“盧比叔叔……”他嘶啞了聲音,氣若游絲的做出回答:“我害怕……”

穆世蹲下來,將鮮血淋漓的小扎爾貢輕輕抱起來摟進懷裡:“別怕……盧比叔叔在這裡,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痛了……”

小扎爾貢本來就生的白皙,如今因爲大量的失血,皮膚更是白到透明,讓人想起了最純粹的玉石。神情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他喃喃自語道:“天黑了……我怕黑……”

他喘息着咳了一聲,後背傷處的鮮血滾燙的噴涌而出,彷彿在一瞬間便浸透了穆世的衣服。

“盧比叔叔……”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其中彷彿還帶着一點憂傷的撒嬌意味:“我害怕……”

穆世聽了他這充滿孩子氣的囈語,忽然心酸起來。

將懷中那漸漸冷卻的身體又抱緊了一點,他頹然坐在地上,彷彿身處血海之中。

“別怕……”他滿懷悲情的低下頭,像一個真正的叔叔那樣溫柔撫摸着小扎爾貢的短頭髮:“盧比叔叔抱着你,一直等到你離開——”

話說到這裡,他的動作忽然僵住了。

小扎爾貢顫顫巍巍的吸進了此生最後一口氣,把餐刀刀柄也推入了穆世的腹中。

這是真正的竭盡全力。他伏在穆世胸前,心滿意足的嘆息道:“我害怕……你陪我一起走吧……”

寶貝站在樓上,不以爲然的看着穆世在樓下和小扎爾貢生離死別。

“真的是情人嗎?”他覺得眼前這一切有些好笑:“真是不可思議,我的侄子竟會同穆世相好過——不過姓穆的現在歸我了!”

穆世同小扎爾貢摟抱的太久了,這讓寶貝等得不耐煩起來。

“坐在血泊裡很有趣麼?”他低聲的罵道:“這個變態!”

把上身探出窗外,他打算把穆世叫上來:“喂!穆先生……”

這一聲呼喊似乎是驚醒了穆世,只見他忽然鬆開了抱在胸前的小扎爾貢,隨即踉蹌着站了起來。

搖搖晃晃的後退一步,他難以置信的低下了頭。

他的身體上到處都是血——他的血、小扎爾貢的血,熱氣騰騰的混合在了一起,順着那突出於腹部的銀色刀柄,滴滴答答的流淌下去。

他的腿一軟,無力失神的摔倒在地。

刀柄反射了陽光,刺痛了寶貝的眼睛——於是他在樓上驚慌失措的大喊起來。

經過一番緊急救治,穆世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

餐刀其實並不鋒利,小扎爾貢將它插進穆世的肚子裡時,想必是花費了極大力氣,從而也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餐刀斜着刺入,雖然並未傷到他的腎臟,可也沒輕饒了那一套彎彎曲曲的腸子。穆世在牀上躺了兩個月——直到傷口徹底長合之後,他還時常做噩夢,夢見自己被人開膛破肚了。

寶貝用白色紗布密密纏裹了小扎爾貢的屍體,而後火速將其送回錫金。

他只想向穆世要小扎爾貢,沒想要穆世的命,所以看到這傢伙如今的慘相,心裡也頗爲不安。站在病牀前,他虛情假意的埋怨穆世:“他死就死了,你何必還要多此一舉的湊過去看他?”

大傷元氣、半死不活的穆世仰臥在綿軟舒適的大牀上,聲音輕的好像一陣煙:“我那時忽然想起來,他很怕死。”

寶貝冷笑一聲:“捨不得他死,就不要把他交給我!”

穆世閉上眼睛:“我不是捨不得他死,我是不想讓他那樣害怕。”

寶貝想了想,忽然開口道:“聽說當年你在和楚澤紹打仗時,一邊招來青年送往前線,一邊在後方請了喇嘛們,隨時準備着爲他們念一場往生咒——是麼?”

穆世沒說話。

寶貝一咧嘴:“你有神經病嗎?”

穆世的一隻手還搭在牀邊輸液,另一隻手就抓了被子向上拉了拉:“我要睡了。”

寶貝扭身便走——走到門口時,忽聽穆世在後面的牀上說道:“我決定大後天出發去錫金。”

寶貝回頭望向他:“你這個樣子了,還去?”

穆世在枕上搖頭:“我不妨事——苗先生的壽辰,我總是要去的。”

寶貝扭頭又走回了牀邊:“你要去就去,橫豎斷的不是我的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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