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入住後
入住後穆世今天,起得晚了。
昨晚的晚宴上他多喝了一點酒,又因爲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是絕對安全的,所以就放心大膽的睡了個懶覺。懶洋洋的坐起來,他一邊揉眼睛一邊追憶昨夜之事,回想自己可有失禮之處。
那場晚宴還算是令人愉快的。利馬政府內的官員們對他頗爲熱情尊敬,他做了好一陣子喪家之犬,如今得到一點禮遇就感到十分滿意。只是昆迪婭在宴會上花枝招展,同許多名青年軍官們眉來眼去,**的好像一朵交際花,讓他簡直要羞憤的面紅耳赤了。
他還看到了楚澤紹的太太玉丹罕。玉丹罕是玉將軍的女兒,溫柔又美麗,不大說話,總是微微笑着,很有一點名門淑女的氣質。可惜楚澤紹只顧着同什麼鮑上校的妹妹調笑胡鬧,並不理會自家太太。那玉丹罕大概坐久了也覺無趣,便訕訕的起身,悄悄離去了。
回憶結束於楚澤紹的敬酒。楚澤紹是個不折不扣的酒桶,穆世只曉得自己被他灌的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房門開了,普嘉走了進來。
他大概是剛剛洗漱完,短髮還是潮溼的,上身穿着一件整潔的白襯衫,清新健康的讓人聯想到春風和青草。
回手關了房門,他走到牀邊,躬身輕聲問道:“少爺,您醒了?”
穆世擡頭看了他一眼,而後伸手抓住他的領口,迫使他隨着自己的力氣深深彎下腰來。他在普嘉的臉上親了一口。普嘉沒什麼味道,或者說,是水的味道。
他滿意的鬆開手,而普嘉則笑微微的直起腰,走到裡間浴室內放溫水。
穆世脫下睡袍,**着身體下了牀。他雖然個子不高,但是因爲生的勻稱,所以瞧起來倒也頎長。倚着浴室門框站了,他神情安詳的凝視着普嘉的背影。
普嘉以爲他急着洗澡,便一邊用手在水裡撥動試溫,一邊背對着他說道:“水還有點熱,您再等一等。”
穆世走到他身後,擡手拍了拍他的腰身:“不急。”
普嘉回頭對他笑了笑,然後繼續調整冷熱水管內的水流。
普嘉是在十四歲那年成爲穆世的近侍的,在此之前他是個山地牧民家的男孩。他生的高大英俊、性情溫和,處處都符合穆世的理想。穆世願意把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只是不知道普嘉自己的意思。
洗漱過後,他帶着普嘉下了樓。經過這些天的顛簸,衆人大概是都疲憊的很了,所以走廊內靜悄悄的,三位太太竟是一位也沒起。
一樓的一間小客室已經被佈置成了佛堂。佛龕中供着一尊小金佛,佛前卻是一片冷清。穆世將幾根香點燃了插進香爐中,而後跪在佛龕下方的蒲團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兩個頭。
“佛陀保佑。”他低下頭,心中暗暗祈禱:“保佑我平安無事的度過這場災厄;保佑我成功幹掉基沙爾那個雜碎;保佑普嘉一生都不要離開我;阿彌陀佛。”
普嘉老老實實的站在門旁的角落裡。他曉得穆世會在這間小佛堂裡至少消磨掉一個小時。穆世,身爲穆家的嫡長子,在羨慕與嫉妒、恭維與攻擊中長大,從未享受過什麼親情友愛,佛陀就是他精神上唯一的伴侶了。穆老爺死後,穆世一度由着性子,幾乎把穆家老宅改造成了寺廟,搞得家裡烏煙瘴氣,進進出出全是喇嘛,搞得那些爲老爺守寡的姨娘們春心大動,險些就將自家肉身給佈施出去了。
果然,穆世跪坐在佛龕前,從手腕上脫下一串翡翠佛珠,閉着眼睛開始專心致志的唸佛。普嘉永遠不知道他那經文的內容,不過他念的抑揚頓挫,含含糊糊的卻也好聽。
普嘉很餓,可也耐心十足的等待着。
穆世饒有興味的數着佛珠,那珠子光滑瑩潤,真正的玻璃種翡翠。手指一顆顆的捻過去,他覺得安心極了。時間在他的輕聲呢喃中流過,他總算還有一點信仰留在心裡——無論人身如何顛沛,信仰是北極星一樣永恆的,足以成爲他精神上的支柱。
普嘉餓的過了頭,就不覺着餓了。
隨着穆世走出佛堂,他有條不紊的指揮傭人擺上飯菜。廚子是楚澤紹打發過來的,手藝不錯,普嘉去偷偷檢查了一番,確定人和器皿也很乾淨。穆世坐在餐桌前,端起一碗米粥剛要吃,忽然門口衛士來報,說是楚主席來了。
穆世在楚家做客,自然沒有讓主人等着的道理。衛士們不阻攔,那楚澤紹便**,徑自進了餐廳內同穆世會面。穆世放下飯碗站起來,客客氣氣的剛要走過去同他握手寒暄,不想走了兩步剛要伸手時,發現自己還拿着筷子,便頗爲窘迫的笑了笑:“我失禮了。”
楚澤紹同穆世相處不久,可也看出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倒是很講禮貌,開口就是客套話,客套話說完,也就沉默了。
穆世還拿着筷子,想放下,沒找到合適的地方。緊張之下,他開始犯結巴:“您坐、坐。”
話音落下,普嘉便上前拉開了餐桌前的一把椅子。
楚澤紹一屁股坐下了,同時開始笑嘻嘻。他曾經聽過一個傳聞,便是穆世在少年時代曾經是個不可救藥的結巴,後來爲了矯正和掩蓋這一缺陷,他就刻意把話說的清晰而緩慢,每個字都不肯含糊過去。如今看來,也許這個傳聞是真的。
其實,他所知道的關於穆世的有趣傳聞還有很多:比如他和身邊那些年輕侍衛間的曖昧關係;比如他從不和妻子同房因爲厭惡女人……等等等等,這一切有風沒影的流言給穆世的生活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此刻傳聞中的主人公正衣冠楚楚的站在他面前,一手拿着筷子;而且因爲他那不懷好意的笑容而手足無措。
楚澤紹忽然不好意思再繼續凝視穆世了。移開目光,他看了看桌面上的飯菜。
飯是白米粥,菜是兩盤沒有油星的青菜,也不曉得是被煮過還是被炒過。楚澤紹看了眼穆世:“怎麼吃這個?廚房裡沒有肉嗎?”
穆世也坐了回去。把筷子架到飯碗上,他一本正經的答道:“不,我喜歡吃的簡單一點。”
楚澤紹饒有興致的望着他:“苦修?”隨即伸手做了個手勢:“您繼續,不必拘束。”
穆世沒了筷子的拖累,漸漸恢復了往日那種淡漠而堂皇的氣派:“談不上。”他態度客觀的搖搖頭:“那還談不上。”
楚澤紹也搖搖頭:“那這是爲什麼?”
穆世笑了笑,似乎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楚澤紹發現自己讓他爲難了,便笑道:“我不耽誤您用早餐,您請繼續,不必招待我。”
穆世本來也不餓,在楚澤紹的炯炯注視之下,食慾更是無影無蹤。雙方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相對而坐,偶爾突兀的笑一下。
後來,楚澤紹開口打破了僵局:“穆先生,你初來利馬,下午我想開車帶您出去四處兜兜風,不知你願不願意賞光。當然,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好景緻,不過是看看環境而已。您意下如何呢?”
穆世點頭:“那自然是好極了,不過又要煩勞您陪伴,實在是不好意思的很——”話說到這裡,樓上忽然傳來一聲長而銳利的尖叫,緊接着咚咚腳步聲從外間樓梯上傳下來,一個滿含惱恨的女聲響起來:“你這頭愚蠢的母豬!現在連我的吩咐都聽不懂了嗎?”
迴應她的是一陣女孩子的抽泣:“太太,我不敢了,求您饒我這一回。”
楚澤紹聽出那發威者乃是昆迪婭。他偷偷瞧了穆世一眼,穆世對此抱着一個充耳不聞的態度,非常鎮定的換用湯匙舀了米粥,吃相斯文的嚐了一口。
外面似乎是開始動手了,那犯了錯的女孩子被打的嗚嗚直哭,後來就聽昆迪婭吆喝道:“達瓦,把這個蠢貨拖到外面曬太陽去吧!”
這道命令發佈下去後,外間倒是暫時安靜下來了。
楚澤紹實在是想和穆世說點什麼。忖度了一下,他壓低聲音笑道:“穆太太脾氣不小嘛。”
穆世聽了這個評論,忽然就皺起了眉頭:“她一貫如此,不可救藥!”
楚澤紹哈哈笑道:“大概是起牀氣。”
穆世覺得他的笑聲很刺耳,又想自己不該對着外人亂講家務事,便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楚澤紹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角落中的普嘉,發現這青年生的白白淨淨,倒像個軍隊中的文職人員。
普嘉沒有留意到楚澤紹的目光,他現在又覺着飢餓了。
穆世草草吃了一碗粥,然後便起身張羅着要同楚澤紹出門。哪曉得他剛站起身,遙遙的又傳來了昆迪婭的怒罵聲:“澤郎初!你瞎了眼睛嗎?不要以爲他寵着你們,你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你們這種東西,也可以越到我的頭上來嗎?”
穆世沉了臉,頭也不回的下令道:“普嘉,把澤郎初叫過來。”說完又對楚澤紹一點頭:“抱歉得很,讓您見笑了。”
普嘉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領回一名高挑清秀的青年回來。那澤郎初一臉倒黴相的走到穆世身邊,撒嬌似的訴苦道:“少爺,我這回真沒犯錯,是太太找碴要罵我。”
穆世見澤郎初那模樣怪可憐的,便一時忘情,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那就躲開她。”
澤郎初苦着臉答道:“我躲了,可是太太瞧見了,就怪我眼裡沒有她。”
穆世這回在他臉上掐了一把,而後做了個手勢,讓普嘉將他帶走了。
穆世這人比較好面子,如今寄人籬下了,尤其要保持一點形象。然而他那大太太似乎是窺透了他的心事,故意的要給他難堪。穿着睡袍黃着面孔,她站在樓內廳中一手夾着紙菸,一手搔着亂髮,用挑釁的眼神瞄着穆世。而穆世身邊的楚澤紹停住腳步,對着她微微一鞠躬,很有點紳士派的問候道:“穆太太,你好啊。”
昆迪婭吸了一口煙吐出來:“楚先生,我不好。”而後一歪頭將目光轉到穆世身上,嘎嘎笑道:“親愛的穆先生,我剛剛冒犯了你的澤郎初寶貝兒,怎樣賠罪纔好呢?”
穆世聽了這樣露骨的言語,氣的鼻子都要歪了。一時間他忘記了所有客套,一把拉了楚澤紹的手,扭頭就急急的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