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三人
三人楚澤紹在七方路的路口處下了汽車,徒步走到了院門口,爲的是可以無聲無息。
他覺着自己現在是着魔了,終日滿腦子裡全是七方路宅子裡的那個糊里糊塗的病鬼,除了這個再裝不進別的事情。幸而近來天下太平,倒也沒有什麼情況是值得他去操心的。
他像只大獵豹似的,躡手躡腳便進了院子。
普嘉換上了一身乾淨衣褲,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樓前的水泥臺階上,穆世騎坐在他的大腿上,兩人正是個面對面的狀態。普嘉大概是怕穆世身體無力會突然摔倒,便伸出一隻手攬住他的後背,另一隻手則託着他的一側手肘,讓他可以較爲輕鬆的擡起手來。
穆世擡手,專心致志的在撕普嘉臉上那白花花的脫皮。
以楚澤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普嘉的正臉——這青年此刻的模樣自然是很怪,不過一雙眼睛真像泉水或寶石,散發着的光芒溫暖又溫柔。
他就那麼近乎癡迷的盯着穆世,嘴角噙着點笑意,一隻手合在穆世的後背上,護的穩穩當當。
楚澤紹暗暗的做了個深呼吸,用輕快活潑的聲音忽然喚道:“盧比!”
他讓所有的人都稱呼穆世爲盧比,至於“穆先生”三字,則是被嚴厲禁止提起的。
穆世微微偏過臉,“哦”了一聲。
他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楚澤紹。先前他模仿護士,叫楚澤紹做“楚主席”,結果莫名其妙的捱了一巴掌。
普嘉看了楚澤紹一眼,沒出聲。
楚澤紹大踏步走到這兩人身邊,爲了顯着輕鬆愉快,所以滿面笑容的蹲下來,幾乎好像盤踞着的笑面虎。穆世看着他,臉上現出驚異的神氣,可能也是覺得他這德行有點可怕。
楚澤紹抓過穆世的一隻手握住,又將手指伸到他的掌心處:“普嘉好不好?”
穆世攥着他的手指答道:“好。”
楚澤紹的兩隻眼睛恨不能各自爲政,分別盯着面前這兩個人:“好在哪裡?”
穆世想了想,忽然俯下身軟軟的趴進普嘉的懷裡,且側臉枕了他的肩膀,對楚澤紹又說了一遍:“好。”
楚澤紹知道他現在腦子還不靈光——以後會慢慢恢復的,身體也是一樣。其實傻一點也有意思,尤其是和先前那位冠冕堂皇的穆先生對比着,特別的有種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之感,可是不讓人感慨,只是覺得滑稽。
“我好不好?”他又問。
穆世瑟縮了一下:“你打我。”
楚澤紹伸手撫摸了他的手臂,極力的想讓自己顯得慈祥:“要是我以後不打你了呢?”
穆世還攥着他的手指:“好。”
穆世的聲音很動人,能將幼稚簡單的言語說的低沉華麗,這也很可笑。
三人在臺階上蹲的蹲坐的坐,相對片刻後,普嘉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少爺該睡午覺了。”說完他小心的將穆世抱起來放到旁邊坐下,然後連滾帶爬的費力起身,站穩之後彎下腰來,再將穆世攔腰抱起。
他的左腿在腿骨被楚澤紹打成三段後,就一直不大能使上力氣了。平時走路已經是十分勉強,如今懷裡多了個人,更是讓他辛苦到了寸步難行的程度。楚澤紹還蹲在一邊旁觀着,這時就提醒道:“有輪椅。”
普嘉頭也不回的答道:“少爺總是坐着,腿上都要生瘡了。”
楚澤紹站起來跟上去,搶奪似的從普嘉懷裡抱走了穆世;然後冷笑一聲,很不屑的掃了對方一眼:“瘸成這個樣子,還想着赤膽忠心?”
普嘉平靜的答道:“我的腿是被你打瘸的,並不是我作惡遭了天譴。”
楚澤紹一腳將他踢的坐倒在地:“我就是天!”
楚澤紹把穆世扔在了臥室內的大牀上。穆世現在摔成什麼樣子是什麼樣子,扭着身子躺在牀上,他自己動彈不得。
關好房門後,楚澤紹走到牀邊坐下,轉過身去把穆世擺成了仰臥的姿態——隨即又想起了普嘉所說的“腿要生瘡”的話,便將人又翻過來趴在了牀上。
“普嘉好不好?”他老調重彈。
穆世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普嘉哭了。”
楚澤紹很感興趣的側身躺在他旁邊:“爲什麼?”
穆世望着他答道:“不知道。普嘉怎麼叫我少爺?”
楚澤紹分析着他的反應,越來越覺着他是真的失憶。
穆世閉上眼睛:“我知道我是誰了。”
楚澤紹立刻問道:“你是誰?”
“我是盧比少爺。”
楚澤紹微笑起來:“爲什麼?”
“你叫我盧比,普嘉叫我少爺,我是盧比少爺。”穆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可是我沒有家嗎?我的家裡人呢?”
楚澤紹坐起來,背對着他答道:“你是個作惡多端的壞傢伙,你家裡人早就把你拋棄了!現在這兒就是你的家,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會養着你的。”說完他扭過頭一瞪眼睛:“可你要是不老實,我就把你扔到野地裡餓死!”
穆世慢慢的擡手抱住了頭,等待着一巴掌。
楚澤紹站起來,語氣依舊兇巴巴的,可是心裡卻有點快樂:“睡覺睡覺!你不是要睡午覺嗎?睡午覺還有這麼多廢話!”
他一邊高興的訓斥,一邊把穆世的衣服脫了個精光。穆世赤條條的趴在牀上,因爲自從清醒後便是一直被人如此服侍的,所以也沒覺着不安羞澀。
楚澤紹把他的雙腿大大分開,免得下身出汗久漬了皮膚,要導致潰爛;又因見那護士將他清洗的十分潔淨,便伸手在他大腿內側掐了一把:“疼不疼?”
穆世在枕頭上搖頭:“不疼。”
楚澤紹用了力氣狠狠一抓:“這回呢?”
“有點疼了。”
楚澤紹見他那身體依舊還是有知覺的,便略略放心,拉過一幅薄被爲他蓋了上。
他在穆世的大腿上留下了幾道烏青的指痕,直過了一個多月才消退下去。
推門離去時,他迎面看到了站在走廊內的普嘉。
隨手關了門,他很不屑的笑道:“怎麼?怕我吃了他?”
普嘉戒備的看着他,並不說話。
楚澤紹忽然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領,上前幾步將他頂在了牆壁上:“以後不許你在他面前哭!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告訴你你不過是個奴隸一樣的下人而已,你沒有資格在他面前胡言亂語!”
說完他鬆開手退了一步,十分輕蔑的哼了一聲:“平時多給他翻翻身,我看你倒是比護士們還細心一點。他要是生了褥瘡,我就把你丟進採石坑裡去!狗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