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冰河上的爆炸
冰河上的爆炸和談的機會來之不易,長久的沉默是不可以的。
楚澤紹在這時反倒鎮定沉穩了,穆世不說話,他也不說話,耗着,看誰能耗得過誰。穆世今天打扮的蠻體面,英俊逼人,瞧一瞧也是賞心悅目的;況且終究是比畫兒多了一層活氣,權當是看默片電影。
如此又捱了二十來分鐘,列席陪同的諸位軍官們都覺着異常了。鮑上校不安的又開始了東張西望,而布確這邊的參謀長則是胸有成竹的盯着他,一隻手握着槍插進軍大衣的口袋裡。
穆世從衣袋裡掏出一隻巴掌大的長方形小酒瓶,擰開蓋子後仰頭灌了一口,咕咚一聲嚥了下去。
楚澤紹知道他不嗜酒,而一場死水般的談判也不至於要逼得他借酒消愁,所以心裡就有些好奇,但也不多問。
穆世捏着酒瓶低下頭,若有所思的發了會兒呆,舉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
一股暖流從他的胃部升起,火苗似的竄燃到了四肢百骸中,讓他在烏雲蓋頂般的精神壓迫中稍稍得到了一點紓緩。張嘴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向後仰靠在椅背上,而後一邊擰上酒瓶蓋,一邊擡起頭,把目光射向楚澤紹。
真是託了可卡因的福,否則他簡直不能面對這個黝黑的、類似野獸的男人。
“談一談吧。”他主動說道,聲音低沉和悅。
楚澤紹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不知怎的就興奮了起來。
“好啊!”他的臉上露出了一貫的神氣微笑:“我們就是來談的嘛!”
穆世歪着頭,目光又下移落到了桌面上:“我們這邊的意思是,只要你們肯立刻退出布確地區,那以後從利馬運來布確的商品,可以減徵一半的稅款。”
楚澤紹知道這算得上是一項優厚條件;布確這個地方雖然窮的很,但是四通八達,是個貨物流通的好地方。
但他發動這場戰爭的本意並不是爲了自己的人民謀福利。他不在乎利馬人是再窮一點還是再富一點,他在意的是……
他忽然自嘲的一笑,想起了神話中的海倫。面前這個三十來歲的冷淡男人此刻正扮演着海倫的角色——當然這很荒謬,從頭到尾都荒謬透頂,簡直讓他不好意思深想下去。
“聽起來不錯啊!”他很有保留的一點頭:“其實我也並非覬覦你們的土地,高原土地冷硬的好像石頭,白給我我都不稀罕的。只是穆先生當初離去的有些太……”他別有深意的微笑起來:“太……我要是說你太失禮了,你不會生氣吧?”
穆世斜靠進椅子裡,深吸一口氣後急促的呼出來,忽然就顯出了暴躁態度:“我已經很生氣了。”
楚澤紹一攤手:“這就生氣了?你在利馬時可是溫順的好像綿羊一樣呢。”
穆世窒息似的又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回手從衛兵手中拿過帽子戴在頭上——隨即摘下來,“哐”的一聲拍到了桌面。
這個舉動來的十分莫名其妙,旁人都以爲穆世這是要大發脾氣了。然而穆世拍完帽子後卻並沒有做出進一步的激烈舉動,只將帽子抓起來又扣回了自己頭上。
“我們的條件就是這樣。”穆世在將帽子折騰了一番後,彷彿是強抑憤怒的繼續說道:“楚主席的意見如何?”
楚澤紹沒什麼意見,如果能夠這樣退兵,確實可以落得一個雙贏的局面;但他不甘心。
“你們的條件不錯,不過我發兵過來的原因,並不是爲了稅款減半。穆先生,你是引起戰爭的罪魁禍首,難道現在除了減少稅款之外,你自己不要對我做一點表示嗎?”
穆世擡頭看了他:“你是什麼意思?”
楚澤紹翹起嘴角,露出一個十分得意的獰笑。
轉身從後面副官的胸前口袋裡抽出鋼筆,他擰開筆帽,在面前的一張雪白餐巾上寫下一個端端正正的“楚”。
然後,他向前欠身,將餐巾堂而皇之的展開送到穆世面前:“我的意思,穆先生不會不知道啊。”
穆世在看清了餐巾上的中國字之後,臉上瞬時就褪了血色。抓起餐巾團成一團,他毫無預兆的猛然起身,將手中那一團用力擲向楚澤紹,同時口中大喊道:“你這條野狗!你這隻癩蛤蟆!你這條泥裡爬出來的水蛇!你這個……”
楚澤紹在受到餐巾的襲擊之後,笑微微的轉向身邊的鮑上校:“你聽,穆先生很博學,能夠一口氣說出這麼多動物來——”
鮑上校沒等他說完便慌忙起身擋在他前方,以胸膛硬接了穆世劈過來的一隻大餐盤——原來穆世在短暫的大罵之後已然辭窮,暴怒之下就動了手。
布確一方的軍官們萬沒想到溫文爾雅的穆先生居然也會動粗,大驚之下連忙圍過來阻攔勸解。一番混亂之後,場面總算又恢復了秩序;參謀長將穆世按在椅子上,低下頭用本地土語好一頓勸解,利馬一方一句也聽不懂,就見穆世直勾勾的瞪着楚澤紹,額頭上的青筋都浮出來了。
楚澤紹不怕穆世暴跳如雷,只怕他一言不發。穆世越憤怒,他越覺着有趣味。
“穆先生……”他擡手撓了撓鬢角處的短髮:“你這可不是個和談的態度啊!”
穆世擡頭對參謀長飛快的遞了個眼神,隨後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了一隻藥瓶。
手指挑起可卡因粉末送到一側鼻孔,他心慌意亂的用力吸了一下。
可卡因還是這樣用起來效果更好一些。雖然他很愛惜自己的漂亮鼻子,不過從現在開始,他必須要讓自己興奮敏銳起來。
這回他在擡眼望向楚澤紹,卻發現對方正大皺眉頭的凝視着自己。
楚澤紹雖然是游擊隊的出身,但在發達之後卻依然保持本色,除了亂搞女人之外沒有其它惡習。他生平最討厭毒品一流,雖然知道這些玩意兒在布確地區的上層社會中很風行,可是萬沒想到幾月不見,穆世也染上了吸可卡因的癮頭。
眼睛依舊盯着穆世,他思忖着開了口:“幾月不見,你怎麼還添嗜好了?”
穆世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而後對着楚澤紹冷笑了一聲:“楚主席太關心我了。”
楚澤紹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他那臉上一旦失去笑容,就立時顯得威嚴傲然起來。居高臨下的對着穆世一揚頭,他以一種批評的態度說道:“儘管穆先生英俊過人,但吸起可卡因來也是一樣的難看!“
穆世又笑了一聲:“那就不要看了。”說完他站起身來,扭頭就走。
他這舉動太突兀了,說走就走,連聲告辭都不說。利馬一方望着他的背影一起愣了一下,等到反應過來時,船內就已經大亂了!
全副武裝的布確士兵們從艙底涌上來,亂紛紛的就開始向艙內射擊。而甲板上的利馬士兵們也在驚恐中圍攏過來救援艙內長官,雙方直接就交了火。
楚澤紹今日帶來的全是精銳士兵,在以少敵多的情形下也能支持一陣。楚澤紹帶着鮑上校等人衝出來跑向艙後陰暗處,就聽得夜風水流中忽然響起了一陣馬達聲響。
他匍匐着爬到甲板邊緣望出去,只見一艘快艇翻着水花駛向遠處,很快便隱沒在了夜色之中。
這一情景讓他在短暫的失神之後,隨即大喊一聲跳下河去。其後的鮑上校等人見狀,也不假思索的縱身竄起,從甲板邊緣上翻了下去。
幾乎就是在與此同時的,一聲震天撼地的爆炸聲響起,火光從船艙中猛烈的騰出來,順着風迅速捲住了整條大船。緊接着又是接連幾聲的大爆炸,這條船在巨響中變成了一條支離破碎的火龍。
楚澤紹在落入水後便奮力尋找一處安全的所在,以便可以躲避船體碎片的襲擊。岸上留守的利馬士兵看到大船爆炸,自然會派船過來救援;而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在救援到來之前活下去。
爆炸所產生的強氣流將這片水域攪得天翻地覆,他在寒冷刺骨的波浪中顛簸了幾番,一條燃燒着的桅杆劈頭蓋臉的向他砸過來。
他本能的抓過旁邊的一個什麼東西來擋,一聲慘叫過後他被壓得沉入水底,而被他用來抵擋桅杆的副官則被砸的腦漿迸裂,鮮血隨之迅速染紅了河水。
等到岸上的救援士兵終於將他從河裡撈起來時,他已經被凍的身體僵硬,昏迷不醒。有人爲他控出了肚子裡的冷水,然後將他和垂死的鮑上校等人一起火速送回了利馬軍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