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僅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心裡就忍不住讚歎起來。早聽老二家的說鄭氏帶回來一個容貌出衆的小女孩,今日一見,簡直驚爲天人,因爲容貌還有……衣服。
這孩子長得美就罷了,一雙桃花瞳星光絢爛,淡然鎮靜的站在那裡任人打量,神色自若的完全不怕生。聽說鄭氏是在山上撿到的這孩子,被過山風咬了還能不死,命不是一般的硬。
“三爺,二房前幾日還去西梅園鬧呢,怎麼突然就改變了注意?”三夫人壓低聲音悄悄問道。
容三爺瞥了一眼對面的容雨,帶着一絲不屑和了然,“定然是想到了什麼好處吧,看那女孩的皮相,可不會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三夫人眼裡閃過驚訝,“二房什麼時候這麼聰明瞭?”
容三爺冷哼一聲,沒有回答,是福是禍還得兩說,自古紅顏禍水,這女娃長得那麼打眼,小小年紀氣質不凡,老二別引火燒身,偷雞不成蝕把米。
“惜顏,這就是你說的孩子,叫什麼名字?”老夫人率先打破沉默,既不過於冷漠,也不親近。
惜顏是鄭氏的名字,她趕緊福禮道:“是的,這孩子得了失魂症,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所以我給她取了個小名,叫離落。”
即便鄭氏決定要收養這個孩子,沒有老夫人的允許,也不敢擅自給離落冠姓容。此刻見老夫人神色不明,鄭氏心裡也有些忐忑,剛想吩咐離落行禮——
這廂離落已經朝老夫人恭敬的福了一福,甜甜說道:“見過老夫人,今日老夫人壽辰,離落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夫人看着小小的人兒禮數周到,目光坦然中帶着親近的看着自己,對了,親近……這女娃不僅不怕自己,那純真水靈的大眼睛裡分明帶着些親暱!
老夫人有些明白鄭氏爲什麼要收養這個女娃了,的確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連她剛纔聽了那奶聲奶氣的聲音,心裡都有些柔軟下來。
“真是個漂亮的丫頭。”老夫人面上依舊不冷不熱的,“先坐下吧。”
鄭氏這才帶着離落坐到末位上,離落心下酸澀,這個孃親作爲容家的長媳卻一點地位也沒有,真不知道那個死去的容雲泉下有知會怎樣想。
“二嫂今日來得晚,可是有什麼事耽誤了。”離落剛坐定就聽見三夫人的聲音,很是關切的樣子。
“嗯,我剛去吩咐下人好生看好爲母親準備的壽禮,以免磕到碰着,這才晚了一步。”朱文衫好整以暇的端着一杯茶,慢慢的抿了一口,擡起頭掃了一圈,鳳目一轉便逼視着三夫人,嘴上卻笑意不減的說道:“你也知道,母親的事情我向來是最上心的,這次的壽宴又是我來籌備,今日忙着各種佈置連午飯都沒來得及用。”
旁邊的容二爺一聽,忙着將面前的點心挪到朱文衫面前,她用塗着蔻丹的手指,輕輕捏起一塊栗子酥,轉頭用探究的語氣說道:“我是因爲籌備壽宴,大嫂又是什麼原因,竟然比我來的還晚?”
鄭氏倒是淡定,起身歉意的說道:“是我一時疏忽才誤了時辰,讓大家久等,對不起!”
離落默默的聽着她們舌槍脣劍,暗道三房和二房真是一丘之貉,演了一出好戲啊!
看來那個溫婉柔和的三夫人也不是個省心的,表面上是在表示關心,其實是在向大家說朱文衫恃寵而驕故意晚到,沒有將老夫人放在眼裡,而鄭氏在其後,自然也有一份。朱文衫立刻申明自己晚到是因爲準備壽宴,乃是孝心所致,當然算不得故意,最後又把鄭氏拉上,擺明了讓大家的注意力轉移到鄭氏身上,可明明是因爲西梅園所處偏遠,鄭氏顧及離落年幼走的慢了些,加之在門口又被朱文衫攔住爲難了一翻,這才最後到的。
看到鄭氏絲毫不解釋就認錯,離落內心哀嚎,孃親啊,你這樣吃虧的性子,怪不得會被欺負得死死的。
離落雖然想安分守己,但她就是見不得自己的人被欺壓,只好站了出來,帶着幾分惶恐之色:“老夫人,您別怪孃親,都是離落的錯。”
離落明亮澄淨的眼睛裡都是不安,因爲緊張小臉白皙的幾近透明,“都是因爲離落練字太過入神,耽擱了些時辰,這纔來得晚了些。”
“哦?練字!”這次開口的是容三爺,他偏頭似笑非笑的說道:“莫非這撿來的丫頭,大嫂還想送去學堂不成。”
比起圓滾滾的容二爺,容三爺的樣貌倒是不賴,但眉眼帶着些不近人情的陰冷,此刻他一開口,氣氛瞬間就冷下來,幾雙目光唰的朝鄭氏母女看去。
如果離落跟了自己,等她到了年紀鄭氏自然想送去學堂,雖然金鑾國女子地位不如男子,普通人家的女子入不了學堂,只能身居閨閣做些女紅,但容家不同,只要通過入學考覈,每年的學費又不是付不起。
只是,離落畢竟是自己收養的,容府並不承認這個孩子,她要湊夠昂貴的學費也很難。
可這容三爺說的什麼話,當着孩子的面就開口閉口撿來的丫頭。鄭氏把離落拉倒身邊,語氣有些冷:“落兒叫我一聲孃親,我自會爲她着想,剩下的事就不用三爺操心了。”
容三爺冷哼一聲,倒也沒有再開口。
鄭氏擔心容老夫人遷怒離落,便解釋道:“母親,落兒這孩子是想要親手爲您準備一份壽禮,
又擔心您會不喜歡,想要盡善盡美才耽擱的時辰。”
身側的離落很配合的面色一紅,頭低了下去,膚如凝脂的小手緊緊的捏握着,聲音甜甜糯糯的:“因爲離落蠢笨,壽禮準備的不盡完美,怕拙了老夫人的眼。”
“哦——”老夫人聞言起了興致:“你這丫頭準備什麼禮物啊,莫不是惜顏幫你的。”之前後院各種明裡暗裡的針鋒相對,老夫人都沒有出聲干涉,這一出聲衆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這個五歲小女孩的身上。
“既然是要送給老夫人的賀禮,自然是離落親手完成,才顯得有誠意。”離落怯怯的說道,擡起頭期待的看着老夫人,眼裡似有萬千光線一般閃耀着,飽含着對老夫人的敬重,還有那麼一絲討好和親近。
老夫人神色緩和下來,甚至不自覺的帶了些笑意。 “你這丫頭倒有心,準備的什麼呀?”
朱文衫見一向不假辭色的老夫人居然這麼溫和的同離落說話,看向鄭氏的的冷意又強了幾分。容明萱首次將目光放在離落身上,容明玲則是不屑的翻了個白眼,顯然不相信離落會寫出什麼像樣的東西。
“原本離落想最後再送出禮物,既然老夫人問起,那離落就拋磚引玉了,還請老夫人不要嫌棄!”離落低眉順眼的說完,轉身壓低聲音對着紅菱吩咐一番。
紅菱剛纔還有些擔心,姑娘準備的壽禮被壓壞了,若是就那樣送給老夫人,只怕會起反效果。等聽到離落對她說的話後,才驚覺她是要現場重新寫一副百壽圖,看了看鄭氏,後者點頭示意,她才轉身離去,不一會兒擡來了離落要的東西。
其他人看着桌子上的東西,不過是最尋常的紅紙和筆墨,卻不知她要做什麼?
老夫人挑了挑眉,難道這孩子真要寫字?可她才五歲,金鑾的孩童滿六歲即可報名入學,但也並非所有孩童都能上學,通過考覈的人不過爾爾。
離落卻絲毫不在意衆人的目光,吩咐紅菱在內廳中央置一張桌子,然後從容不迫的走到桌子前,然後……她囧了,自己只比桌子高那麼一點。
老夫人看見只桌子後只露出半張臉的離落,小臉皺着,亮晶晶的雙眸居然透出無奈,便好笑的命人拿一個矮凳過來。
離落站了上去,鋪上紅紙,只見這紅紙正方約有三尺,她左手劃拉着紅紙,右手指在紙上比比劃劃,嘴裡小聲的念念叨叨着,似乎在確定落筆的位置,又似計算着什麼。
好一會兒才提起筆,蘸了蘸紅菱磨好的墨,擡頭對着老夫人微微一笑,水靈的大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紅紅的小嘴就像恬靜的彎月,這樣彷彿清泉般的笑意瞬間就纏上老夫人的心頭,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來。
離落呼了一口氣,沉下心來,揮筆寫了起來。現場寫百壽圖是離落臨時決定,剛纔老夫人說“莫不是惜顏幫助你的”,這讓離落有了別的心思。五歲的孩子能做什麼,做到什麼程度,這些富貴人家的孩子,估計準備壽禮也多是下人着手,主子不過是動動嘴皮子而已。老夫人想來也是這麼認爲的,認爲離落只是站出來給鄭氏開脫,準備壽禮也只是個託詞。
想爲鄭氏在容府爭取地位,一味的示弱是不行的,也需要展示自己的價值,這樣老夫人才能重視。
離落滿臉專注,一邊寫一邊停筆端詳,開始下筆時很謹慎,寫好一字便要用手比劃一番,再三確定才繼續落筆,慢慢到後面下筆愈發穩妥,速度也快了起來。
衆人只見她不像普通書寫那般順序寫,而是比劃着位置才落筆,寫的似乎是壽字,一時不知究竟是何,老夫人卻也不催,慢慢的品着茶,神色莫測的看着正廳中央揮筆書寫的小人。
鄭氏倒是猜到女兒在幹什麼,也大概想到她是想討老夫人歡心,心裡滋味莫名。
其他人雖然不耐,但老夫人感興趣,也只能安靜的等着。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離落收了最後一筆,吐出一口氣。好累!手也好酸!剛纔一直集中注意力書寫倒也不覺得怎樣,現在停下來才發現腿已經麻了,右手由於一直緊繃着保持力道,現在隱約有抽筋的預兆,不過總算完成了,雖達不到想要的結果,但也超出心中預期,果然人在壓力下是會超常發揮的。
紅菱扶着她走下矮凳,腳才落地離落就釀蹌了一下,鄭氏忙上來給她揉捏雙腿,紅菱也趕緊給她輕輕捏起右臂。
“真是擺足了千金小姐的架勢,寫幾個字就嬌弱成這樣,給誰看呢!”朱文衫陰測測的聲音響起,這死丫頭真是不省心,怎麼老和自己作對,老夫人的壽禮明明應該他們先送出的。
如果是平時,朱文衫怎麼說自己鄭氏都不會反駁,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離落,鄭氏從剛纔心裡就開始自責,怪自己無能,讓離落一個孩子面對那些難聽的話,此刻再聽到朱文衫那陰陽怪氣的聲音,一時氣不打一處來,終於忍不住道:“落兒年幼,之前中了過山風的毒,身子一直不大好,如今一口氣寫那麼多字,體力不支也是正常的的,弟妹何須這樣說一個孩子。”
朱文衫見鄭氏竟敢反駁,當下就怒了,“這字可是她自己要寫的,既然體力不支,就別出那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