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的緊繃的神經,因着小太監這一聲吆喝頓時一鬆。隨後又不約而同的望向殿門處,只見玉嬪一身彩錦的旗裝,如仙子一般清麗脫俗的妝容,婉約而端莊的走了進來。伴隨着鬢邊飛蝶的流彩簪子,撲棱棱的抖動,很是好看。
經過定嬪與蘇拉身邊時,玉嬪特意垂下眼尖睨了睨。這才停在正殿中央,如往常一樣謙和的向皇后行禮:“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看座吧。”皇后也難得見玉嬪穿的這樣嬌俏,免不了喜歡:“玉嬪今兒這一身倒是好看,比往日裡藍的紫的,藏綠的好看多了,也襯得你氣色極好。”
“皇后娘娘謬讚了,臣妾愧不敢當。”轉過身與如玥對上眼眸,玉嬪眼裡的灼熱似一股力量,道出了內心的情意。
如玥一眼便看懂了,笑彎了眉眼。
可還未說話,玉嬪已經轉過身去,牢牢的盯着完顏氏嬌俏的面龐,徐徐走上前去。“這便是蘇拉妹妹吧?怎麼伏在地上呢,擡起頭讓本宮看清你的臉。”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哪裡還能顧及到旁的。既然玉嬪讓擡起頭來,蘇拉便乖巧的擡起了頭。只是或許玉嬪能看見她滿面淚水的樣子,她卻看不清玉嬪的容顏。只感覺眼前朦朦朧朧的色彩是極好的,像極了雨後天晴的七色彩虹。
“這是怎麼了?瞧瞧,哭的跟淚人兒似的。”玉嬪稍微屈膝,掏出懷裡的帕子輕柔的給蘇拉擦淨了淚水。“再看看,這下不是好多了麼?這帕子就給你了,可別在哭了。”
將帕子遞在了蘇拉手中,玉嬪這才衝着笑薇走去:“皇后娘娘,臣妾來遲又攪擾了這裡的說話,實在罪過。可不敢再耽擱大家敘話了,就陪着笑薇坐會兒也就是了。”
皇后聽了她這麼說,才又將話頭轉了過來:“蘇拉,方纔如妃問的話,你還未回答呢!”
蘇拉握着玉嬪的帕子,又抹了兩把眼睛,這回是真的看清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微微擡起身子,直挺挺的跪好,才道:“江公公所言並無虛情,那一日臣妾的確是奉命去領火炭。若是領不回火炭,必要遭一頓毒打方休。”
“胡嚼什麼?”定嬪吃了一驚,這丫頭是瘋魔了麼?怎麼改口改的這樣快,方纔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這會兒倒像是有備而來了。
不對勁兒,這肯定是和玉嬪有關。定嬪敏感的意識到了什麼,卻擔心自己發覺的太遲。畢竟皇后的臉色已經不那麼好看了,更別說如妃與誠妃的了。
“本宮沒聽錯吧?取不回火炭,還要遭受一頓毒打。”誠妃冷了聲音,竭力剋制自己的情緒:“江連,你方纔說完顏貴人當日去求火炭,連額頭都撞破了,也是因爲害怕所致麼?”
江連鄭重的點了點頭,憤慨道:“正是如此,奴才本來是不該給那火炭的,可小主的額頭都撞破了,鮮血直流,奴才又擔心她有事兒。便只要把內務府的用度分了些,權當是給她帶回去交差了。奴才心想,必然是長春宮宮歸嚴苛,也實在不好爲難一個奴婢。哦,不,應該是小主。”
“江連你說的沒錯。”如玥悵然若失,滿心悲憫:“那一日於內務府,完顏小主不過是個奴婢。正因爲她是奴婢,纔不得不叩首求你開恩,倒不是火炭要緊,而是帶不回去灰炭,她又得遭受主子的羞辱,又得遍體鱗傷。不得意,她甚至撞破了額頭。不過是幾塊火炭罷了,也值得定嬪你這樣殘忍,簡直令人髮指。”
定嬪微微一愣,卻無言以對,唯有俯下身子連連告冤:“皇后娘娘,臣妾並未責罰蘇拉,這一切不過是虛妄之言。”
“是不是虛妄之言,本宮不會分辯麼?”皇后充滿責備的聲音,聽起來威嚴而冰冷。“本宮在想,一個弱女子,爲了幾塊火炭受盡人情冷暖。還得負重盯着風雪,帶着額上的傷,走那麼遠的路回到長春宮。這腹中的孩兒,陪着她遭了這樣的罪,還能保全麼?
好,即便是她命硬,能保住這孩子,若是取不回火炭又或是火炭不好,不足以令你定嬪滿意,豈非還要遭來一頓毒打。而這一打,那孩兒又能保得住麼?
來來回回,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總歸這龍胎是斷送在你手裡的。定嬪李氏,你還有何話說?”
不光是定嬪心慌意亂,連同蘇拉也是一樣。好似一家老小的性命,就這樣捏在她手裡,這樣的膽顫心境,是她從來未有過的。
皇后的威嚴冷漠,如妃的奪人之勢,誠妃的咄咄逼人,所有人都是衝着定嬪來的。若是這個時候,自己也踩了一腳下去,許這定嬪就必死無疑了吧!可倘若她不死呢?能扶持自己走上今天這個位置,就一樣能把自己拉下馬,該怎麼辦纔好?
蘇拉簡直心亂如麻。
“來人,傳本宮懿旨,將定嬪李氏叢雲脫簪待罪,交由……”
“不要啊皇后娘娘,事情不是您想得那個樣子。”在這緊要的關頭,蘇拉還是怕了。皇后的話還未說完,她便痛哭着跪走上前去。“一直以來,折磨奴婢之人並非定嬪娘娘。娘娘不嫌棄奴婢身份低賤,待我猶如親姐妹一般。求皇后娘娘開恩,讓奴婢把話說清楚,再做議處不遲。”
如玥早料到這個蘇拉是不可信的,卻不想她能指責定嬪,又要維護定嬪,可見她的心左搖右擺不定。反而是玉嬪的出現讓她更爲疑惑,究竟爲何姐姐一來,一直沉默的蘇拉就轉了口呢?
還是蘇拉受過玉嬪的什麼恩惠,不得意才順着她的意思說了這麼幾句話。
“你現在是完顏貴人,是小主,是皇上的宮嬪,不是什麼奴婢。要說就好好的說。”皇后蹙眉不悅,心裡也是忐忑的不行。眼看着這定嬪殘害龍裔的罪名就要做實了,這蘇拉竟然又敢反口。
真是能把人給氣死了!
“是,臣妾謹記皇后教誨。”蘇拉抹着淚,儘量讓自己喘平的氣息,這才道:“是陳嬤嬤與劉嬤嬤,她們眼熱臣妾得寵,每每總有娘娘的疼惜。便暗中責打臣妾,不給臣妾吃食,甚至,甚至用銀針紮在臣妾身上不顯眼的地方,作爲懲罰。
事實上,定嬪娘娘根本不知道那一日臣妾爲何要出宮,皆因兩位嬤嬤偷偷用盡了娘娘的火炭。這才逼着臣妾去取,還大放厥詞,說若是沒能取回火炭,便要撥了臣妾的衣裳,丟在冰天雪地裡使勁兒的打。
臣妾羞憤難當,又不敢對定嬪娘娘講,實在是害怕再受那樣的羞辱了。寧可硬着頭皮去求火炭,也不願捱餓捱打……皇后娘娘這一切定嬪根本不知情。求您,饒恕了她吧!”
定嬪一聽這話,更是嚎啕不止:“皇后娘娘,臣妾有罪啊。未能洞悉宮裡的此等惡性,讓蘇拉受盡了委屈,是臣妾治下不嚴教導無方,還請皇后娘娘治罪。”
話音才落,定嬪便撲上去保住了蘇拉,口裡連連致歉,不住道:“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罪,都怪我糊塗,不然你怎麼會失去了孩兒。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啊。”
蘇拉只覺得很噁心,尤其是定嬪抱住她的時候。那種感覺好似一隻鮮活的綠豆蒼蠅,撲飛進了嘴裡,還得細細的咀嚼片刻,再年了吧唧的嚥下去。
可她得忍着,若是忍不住,便是要讓皇后瞧出端倪來的。更何況如妃是何等聰明的人,更不能讓她發現紕漏。這麼想着,蘇拉也只得配合的與定嬪抱頭痛哭,惹得許多人都不禁陪着垂淚。
莊妃忽然就笑了,壓低嗓音道:“哎,你們瞧哇,這樣吵吵嚷嚷的,笑薇竟然也能睡着了。可真是有福氣的哩,什麼煩心的事兒,真的假的都好,也輪不到咱們小寶兒操心,多好嘛。”
如玥微微側目,微笑道:“是呢,有你這樣精心的抱着,哪裡會睡不好呢。”潔白的貝齒輕輕相抵,心裡已經有了注意。“皇后娘娘,既然事實的真相如此,還請您替蘇拉妹妹主持公道,也還定嬪一個清白纔好。”
皇后不覺吃心,連如妃都說了這樣的軟話,可見這定嬪的大劫是又逃了過去。遂無奈道:“本宮起步順暢,難以公正,既然事情是由如妃你提起的。也交由你來處置就好。”
如玥比皇后聰明許多,最難得的一點就是冷靜與清醒。她從未奢望,單憑這一件已經過去數月的落胎之事,就能扳倒定嬪。何況她根本就知道,蘇拉再蠢,也不敢輕易就與定嬪爲難。今日之事,不過是爲了走走過場,也好讓定嬪有所收斂。
樹大自然根深,定嬪爲禍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想來連根兒拔起頗得費上一番功夫了。揉了揉腫脹的額頭,如玥漫不經心道:“敢以奴婢之軀僭越小主身份的奴婢,當然是留不得。長春宮劉嬤嬤陳嬤嬤杖斃,拖去下院受責,令所有當值不當值的宮人一併去瞧了。
定嬪雖然無心之失,卻體察不嚴,治下不謹,憑白令得完顏貴人落胎。罰俸一年,閉門思過半載,以儆效尤。”
莊妃撇了撇嘴,很不滿意似的:“瞧瞧啊,這折騰了一早晨的,動靜大雨點小,這麼就收場了。真是沒勁兒。笑薇,走,咱們回宮去了。花兒,披風拿過來,給小公主包上。”
衆人也覺得格外無趣,均隨着莊妃跪安,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