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蘭的劍勢越來越盛，就如狂風暴雨般，而就在這密集的劍雨之中，卻有一人穿梭其間，身姿妙曼又柔軟，紫色的衣襬隨着她的動作劃出圓滑的弧度，她的衣服裁剪的十分別致優雅，舞動起來就像一朵盛開的花朵，開時極妍，恍惚間，彷彿看到漫天的花朵慢慢繞着她飄散，她一擡手、一轉身，都如同化身成花一般。
“若說，以舞入武，恐怕當今已無人可比袂坊主了。”金九齡嘆息道。
陸小鳳沒有說話，因爲已經無話可說，公孫蘭還可以看出那是要命的劍法，她動作很快，如同閃耀的朝陽，但是，袂清淺卻在這朝陽之中踏着舞步而行，陸小鳳想到了當初驚鴻一瞥的輕功，踏着鮮花而行的仙子，如此便看出了區別，一個是自小遊歷江湖的俠女，一個是出身教坊的舞姬，袂清淺從出生起就開始訓練舞步基本功，每一個動作都被她訓得如同呼吸一樣自然，而現在每一種舞步都已經融入了她的每一個動作，就算公孫大娘在世，也……不過如此了吧。
公孫蘭依舊人如彩霞，劍如流星，一招一式如朝陽一般毫無縫隙，但是，卻又一道比朝陽更加明亮的光破天而來，讓人忍不住閉上眼睛。
陸小鳳再睜眼，就看見，公孫蘭的七彩霓裳已經染上了鮮紅，鮮血沿着袂清淺的雙兵噴涌而出，袂清淺的臉上也沾染了一點血跡，襯着她額頭的梅花妝，讓人覺得墮落有誘惑。
袂清淺抽劍很慢，她的雙劍似乎卻好像變成了她的手指，她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肉和兵器摩擦的感覺——
這是袂清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親手殺人，她在心裡已經一千次一萬次地模擬了這一天的場景，因爲她從剛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想着這麼做了。
她穿越而來，卻只是最低層的舞姬，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對她任意打罵、發賣，而她唯一得到的金手指，就是劍三所贈了這一副美貌精緻到不似真人的面貌和一套七秀劍譜而已。誰都不知道，她爲了如今的劍法付出了什麼，誰都不知道，她爲了今日的七秀坊又做了什麼。
正如，誰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御前驚駕，被打了五十大板，然後拖着傷痕累累地身子，跪在皇帝的面前，說，她能夠爲他充盈國庫，以解決如今黃河水患之後百姓救濟的燃眉之急。
她什麼也沒有，就只能做一名保皇黨，或者說，皇帝隨意可以打發的、可有可無的忠犬，她只有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然後抓住所有能夠抓住的權柄，就算，所有的王公貴族都在她身後唾棄着她賤人，她也要踩着那些人的鮮血，一步、一步……
她每一次的計劃都想了又想，再三的考量，她每一刻神經都不容放鬆，因爲想讓她死的人成百上千。
袂清淺站的很直，然後一個乾淨利落的收劍，她的目光很空，明明是看着公孫蘭的，卻又好像把目光放得很遠。
下一刻，袂清淺突然回過神來，一個乾燥又溫暖的懷抱抱着自己，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那時候他們同騎一匹馬，走過揚州的小道，他們一同飛上長安的屋頂，向下眺望，他們一起在萬花谷的仙蹟巖的瀑布下乘船遊蕩。袂清淺還記得，他騎馬帶着她到了孫思邈的面前，他那時候笑得很爽朗，對孫思邈說——這是我娶的七秀坊的二淺。
那時候……
袂清淺閉起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握着花獨醉的手，指甲深深地鑲嵌在花獨醉手上的肉裡。
花獨醉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他甚至連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擁着她，陪着他。
袂清淺終於平靜下來的時候，她擡起來，用眼睛描繪着花獨醉的模樣。
這時候，花獨醉對她微微展顏，問道：“你還記得，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袂清淺突然也笑了，連聲音都帶着感染人的愉悅：“你最喜歡聽我笑。”
“現在也是，”花獨醉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說，“你要開心，永遠開心下去。”
袂清淺點了點頭，應了：“好。”
好，當初你也是用這一句話騙了我，直到離開我的時候依舊說着這句話，可是，你明明也明白，人的感情那是你說開心就開心，說不傷心就不傷心的，你明明知道我會傷心，你那時候還是離開了我。
爲什麼你的心能夠這麼堅硬，卻又能夠說出這麼動聽的話語。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因爲，你再見我之時，是我復仇而來。
“你——你殺了大娘！”
“我要殺了你！”
一馬當先衝出來的是薛冰，但是下一秒就攔住他的卻是陸小鳳。
薛冰哄着眼睛，這是她離開陸小鳳之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你幫着她？”
不，我幫着你，也是最後一次幫着你了。這是陸小鳳沒有出口的話，他如果還猜不出來，金鵬王朝那次事情，最後帶着朝廷的人馬平了霍休的青衣樓第一樓的人，就是這位最近聞名的七秀坊坊主的話，他就不是陸小鳳了。
陸小鳳只是轉過頭來，問袂清淺：“能放過她嗎？”
袂清淺點了點頭：“我答應了薛老太太，不爲難薛冰。”
薛冰剛準備說什麼，就聽見一陣喧鬧聲，還有金戈之聲，連帶着整個園子都被紅色的火光照亮，仿若明日。
“奉將軍之令，紅鞋子擾民無數，隨意傷害他人，動予私刑，又參與賊匪之事，特來圍剿。”
返程途中。
這是陸小鳳，第一次直面國家機器的粗暴，他還有些悶悶不樂。
袂清淺轉頭對着陸小鳳說：“三百年中，武林中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就要在紫金山決鬥，這一戰不但勢必轟動天下，必將永垂不朽。”
陸小鳳道：“你知道？”
袂清淺卻說：“我還知道他們的決鬥之期並不是八月。”
陸小鳳皺眉：“不是八月？！”
袂清淺點點頭：“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