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
袂清淺順着柏瑞特的手指看過去, 儀式已經開始了,用木頭搭着的臺子四周插着火把,不知裡面燒着的是什麼材料, 散發着的香氣帶着異域的風味, 稍稍讓人失神。臺子上面是穿着帶有明顯祭祀風格衣服的中年男子, 嘴裡不停地念着經文, 袂清淺距離臺子不近, 卻感覺那人彷彿是在自己耳邊說話,可見臺上之人內力深厚。
袂清淺聽不懂他口中之話的意思,但是卻能夠聽出那麼一絲微妙的意味, 他就像和上天祈求一般。
“這是我們這裡最有名的大巫。”柏瑞特在袂清淺的身邊微微偏頭小聲地說道,在這麼莊嚴的場景之下, 說話似乎已經成爲了一種褻瀆。
這時場上鼓鈸、蟒號齊鳴, 先由鐵棒杖儀出場, 黑帽金剛、各護法神、鬼怪、骷髏依次魚貫而行,繞場一週, 他們展示的是各種佛法形象,然後,這名大巫做出奇怪的動作,一開始動作很慢,帶着獨特的韻律, 彷彿攝人心魄一般, 袂清淺的大腦一陣恍惚的時候, 她才猛然驚醒過來。
“大神降。”這是加波說出來的, 和剛剛他輕佻地打量袂清淺的樣子不同, 這時候,他的刻薄的脣抿起來顯得更加無情, 隨着眼神的嚴肅讓人更加註意到的是他鋒利如劍的眉。
“好久沒有見過了。”海東青輕輕地吐出來。
這時候,袂清淺才發現這裡的四個人好像只有她神情恍惚了一下,就能武功最差的柏瑞特都眼神清明。而和這裡四個人不同的是,臺下的人羣,尤其是越靠近大巫的人羣,他們跟着大巫的動作開始做着那類似於祈禱的舞蹈,而且隨着時間的增長,做着動作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雙眼無神,彷彿進入了另外一個境界一般。
“跟着做的人越多,時間越久,我們就稱之神降的程度越大,這個程度已經是百年難見了。”海東青對袂清淺解釋道。
果然就聽見人羣后面在驚呼,有的乾脆已經跪了下來。
“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海東青轉過頭,對着柏瑞特說。
袂清淺這時候才注意到,柏瑞特穿着的衣服和往日很不一樣,她穿着的是一身白,外面斜跨的也是白色,象徵純潔和吉利,只有在脖子有頭上的飾品是五彩,分別是代表藍天的藍色,代表白雲的白色,代表江河水的綠色,代表護法神的紅色,和代表大地的黃色。她頭上的飾品做工精美華麗,而且袂清淺知道這世間僅此一件。柏瑞特的整個兒氣質似乎也發生了變化,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西域魔教的現任聖女的女兒兼繼任者。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瞪大她走到臺子上的時候,大巫才停下了動作,等到臺下的人慢慢回神的時候,就只看見,站在臺子上面的柏瑞特一個人。
柏瑞特說的話袂清淺一句都沒有聽懂了,除了最後一句的時候,身邊的海東青用漢語一同唸了出來——
“無人神靈保佑誰,無神萬事皆逆雲。若是兩者共在時,心想事成大吉利。五月十五時辰吉,嶺國臣民請細聽,上瑪迦山峰之巔,煨名貴柏桑之葉,祭四方神靈護法。”
“到沒有想到她會用這一句。”海東青的眼裡是讚賞,這是格薩爾王在降魔滅妖、抑強扶弱前對着他的子民念出來的話。
柏瑞特從大巫手裡接過了弓箭,箭上幫着火種,柏瑞特瞄着不遠處用松枝、柏枝、桑面堆成的煨桑堆,一箭射去,只見煨桑堆轟的一下全燃了。
“這是柏瑞特選擇的試煉,”海東青看着袂清淺說道,“今此以後,她就是西域的聖女了。”
袂清淺沒有說話,她的眼睛倒映着熊熊的火光。
夜晚的大漠很冷,袂清淺攏了攏披風,擡頭就看見了海東青。
這時候的海東青坐在屋頂之上,他低着頭,和袂清淺兩兩對視,袂清淺可以看見他藍色的眼眸盪漾着微微的漣漪,在月光之下,這個男人讓人覺得格外誘人。
袂清淺看了他半響,才踏着輕功,月下踏花一般輕輕落在他的身邊,她的雙腳很文氣的一同撇在右側,手放在膝頭,背挺得很直,一看就是從小被嚴格教育禮儀。
海東青看着袂清淺,而袂清淺擡頭看着空中的月亮。
“三樣東西,你已經拿到兩樣。”
“剩下的這件卻最難得手。”袂清淺嘆了一口氣,無限輕愁。
海東青微微頓了一下,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腰間剛剛打好的彎刀,才問:“怎麼這麼說?”
“莊家和打賭的人士同一個人,那另一個不就是穩輸嗎?”袂清淺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着海東青。
海東青倒是一點兒也不意外自己能被認出來,他兀自地笑了一聲,卻提了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嗎?”
袂清淺謹慎地回答了一句:“大約知道。”
“你知道羅剎牌嗎?”
“‘我百年之年,將羅剎牌傳給誰,誰就是本教繼任教主,若有人抗命不服,千刀萬剮,毒蟻分屍,死後也必將永下地獄,萬劫不復。’”袂清淺回答海東青的是西域魔教教主東方之玉玉羅剎頒佈的天魔玉律。
“玉羅剎沒有死。”
袂清淺漲了好幾次嘴,最後落到嘴邊的確依舊是那一句——“我知道。”
我知道玉羅剎沒有死,也知道花獨醉不會毫無緣由地去單挑西域三十六個大大小小的幫派,他那樣子的人,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而海東青的這三句話其實已經交代了很多東西。
袂清淺還記得這裡,玉羅剎用假兒子玉天寶之死和羅剎牌的失蹤引出陸小鳳,最後歲寒三友皆亡,玉羅剎也藉由假死之名徹底血洗了西域魔教。
那花獨醉在這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他要的又是什麼?
隱元會?青衣樓?西域?
花獨醉,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你,沒有後悔?”這是海東青第三次問袂清淺這句話。
“不後悔。”袂清淺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堅定,就像世界上真的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動搖她一樣。
海東青沉默了許久,而袂清淺沒有一點兒的退縮,他的手指悄悄摩挲着彎刀的刀身,中指最後一次劃過刀柄上面透亮的血色寶石,才挑開繫着彎刀的帶子,遞過去:“這是最後一樣東西,圓月彎刀。”
彎刀做工十分精緻,黃金打造的刀鞘,上面雕刻着細緻美麗的圖案,看着好像是薔薇花,最難得的是刀柄的那顆紅色寶石,在古代這種完全不懂得寶石切割的情況下,居然在月光之下能夠形成漂亮的光澤。
袂清淺卻遲疑着要不要接過去。
這時,另一隻手卻把彎刀接了過去,這雙手指節分明,如同富家公子,一點兒江湖氣也沒有,隨意地把玩着手裡的彎刀,就像那只是他收藏的無數珍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而手的主人甚至在沒有拔出刀柄的情況下,無比挑剔的下着結論:“華而不實。”
袂清淺忽然笑了,這是海東青從沒有見過的神情,帶着驕傲和狡黠,還有眼底隱隱不可見的溫柔,她喊了來着的名字:“花獨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