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日。
現在日頭真盛,照得人發暈,感覺水分都蒸發出來,一點兒的溼氣也沒有。
袂清淺戴着一頂月白色的帷帽,自從昨天晚上看見那個屋子,她就不怎麼想靠近黑寡婦,那個女人太難捉摸。
袂清淺走在路上,突然聞到了一股子的肉香,戴着羊肉特有的腥味,但是,裡面又和着一種奇妙的香氣,瞬間,讓羊肉的腥味也變得美妙起來,她順着香味,找到了香味的源頭——那是一隻烤全羊,羊並不大,正是鮮嫩可口的羊羔子,旁邊還堆着好幾只剛剛被宰殺的羊羔,而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可言的人,她也認識,正是昨天酒館裡面的一個人,獅老三。
獅老三啃羊羔腿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吃得更加起勁了,他的吃相還是和昨天一樣難看,很明顯,他並不喜歡進餐的時候被人打擾。
也許是因爲羊肉的香氣太誘人,也許是因爲袂清淺想找一個熟悉黑寡婦的聊一聊,她走過去問:“能分我一份嗎?”
她的聲音很平常,既不輕柔,也不和昨晚一樣冷硬,卻意外讓人很有好感,那就像很平常的友人之間的詢問。
獅老三沒有回答她,卻直接扔給了她另外一個羊羔腿,袂清淺伸手想接住,但是被獅老三穩穩拿在手裡的羊羔腿卻出乎意料的燙手,剛剛出爐的溫度讓她手忙腳亂。
獅老三突然就捧腹大笑起來,油膩膩的手指着她,幾乎要笑倒在了地上。
袂清淺終於弄好了羊腿,她咬了一口,羊腿十分嫩,但是香料卻更誘人,袂清淺想了半天,找不到一個很貼切的讚美的話語,她想了想說:“苦瓜大師的素齋人稱一絕,你這一手烤羊肉也可以與他比肩了,只是,我更喜歡吃葷。”
獅老三似乎笑着都停不下來了:“女娃娃這話,俺喜歡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纔是真漢子。”
袂清淺這時候也不管地上髒不髒了,她直接坐到了地上,和獅老三一起吃這烤羊肉,當然還是獅老三是主力,到了最後就變成了獅老三吃,袂清淺看着,看得時間久了,獅老三那滿臉的鬍子也變得有趣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獅老三停下來的時候,日頭已經沒有剛剛那樣曬了,獅老三似乎也覺得飽了,他拍了拍自己肚皮,躺在了地上,袂清淺就這樣看着他。
“女娃娃,你有什麼想要問的,就直接說吧,趁着俺心情好,說不定,就告訴你了。”
袂清淺想了想,卻問了一個和黑寡婦不相關的問題:“你的鬍子是天生的嗎?”
獅老三都已經準備好了把黑寡婦的生平八字都八卦一遍的時候,卻沒想到話題扯到了自己身上:“當……當然是天生的。”
袂清淺呼出了一口氣:“曾聽人說,有人天生全身毛髮,不曾見到,如今卻也算見到過類似的奇人了。”
獅老三張着口半天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爲滿臉鬍子的事,他年少開始長鬍子的時候就被周圍人排擠,就算之後,他能夠烤得一手好羊肉,打得一手好武器,也沒有人喜歡他,就算千里迢迢來找他打造武器的人的眼神裡面,他也能看得出來,被人對他的鄙視。
憋了半天,獅老三才憤憤不平,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說:“女娃娃忒狡猾,明明想問黑寡婦,卻偏偏拐着歪的討好我。”
袂清淺再旁邊神色不變,沒反駁也沒贊同。
獅老三躺在地上,看着遠處,彷彿陷入了回憶,在袂清淺以爲這次沒有任何收穫的時候,他卻開口了:“黑寡婦,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袂清淺沒有吭聲發問,她知道,她現在只要聽就足夠了。
“以前她也很愛笑,笑的聲音很大,隔着老遠都能聽到。她走路也是蹦蹦跳跳的,像一隻羊羔子,”獅老三的比喻很奇特,但是袂清淺卻也能夠想到,黑寡婦從前的樣子,那一定是一個很可愛很快樂的女孩子,“她喜歡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一些不知道哪裡淘來的古方子,但是她從來不做那行檔子事。”
“直到那個人來了。”獅老三停了很久,似乎在考慮,應該怎麼說那個人。
“那人是個劍客,劍術不怎麼的,卻油嘴滑舌,很討女娃娃們的喜歡,”獅老三啐了一口,有繼續說,“閻妹子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了他,幾乎把他的話當做天神的下達的預言一樣奉行,不知道和我們三個吵了多少次。”
“最後那個男人還是拋棄了她,她卻一夜之間好像變了一個人,一開始神神叨叨的,再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樣。”
——這似乎是個很俗很俗的故事。
很久很久,獅老三沒有再講話,袂清淺纔開口問:“最後那個人呢?”
獅老三咧嘴一笑,滿臉黑乎乎的鬍子,一張黑洞一樣的嘴,甚爲嚇人:“據說,成了黑寡婦那些子奇奇怪怪的東西一個犧牲品。”
袂清淺沉默了很久:“你喜歡閻妹子吧。”
昨天,那個灰眼睛的男人喊黑寡婦是閻大娘,而獅老三講往事的時候也說了閻妹子,袂清淺聽得出,他講的時候比剛剛對她說話的態度要溫柔太多。
獅老三突然停止了笑,轉過頭,一句話不說,也不動。
袂清淺又問了幾句,但是他還是沒有說話,袂清淺才起身,準備走了:“謝謝你的羊肉。”
袂清淺走得很慢,她似乎在等待着一句話,最後她的確等到了,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是我配不上她。”
“你都按我說的告訴她了?”灰眼睛的男人看着獅老三,問道。
獅老三哼了一句,表示是的。
“你卻好像說得多了。”
獅老三這次連哼都不哼了,過了半天他才彷彿氣消了一般,問灰眼睛的男人:“俺只是不清楚,你爲什麼要這麼詆譭那個男人?”
要說長大,他從小在這裡長大,和閻大娘,蛇老二,獅老三一起,除了蛇老二一副蛇的樣子,真正的冷血又討人厭,他知道閻大娘,也就是黑寡婦真正的往事,也知道那個男人,更或者說,他也是那個男人一手帶大的,也許正因爲這樣,他的一雙眼睛最像個男人,溫柔又包容,而黑寡婦常常陷在這雙眼睛裡面。
那個男人的確是一個劍客,但是他的劍術並不好,但是他爲人很溫柔又和善,很容易結交到朋友,更或者說黑寡婦愛上他的便是那一點一點的溫柔,黑寡婦是很愛笑,也很美,但是她卻一直都很偏執,她甚至不允許那個男人看任何姑娘一眼,第二天,那個姑娘也許就會被發現死在羣狼的攻擊之下。他真的不懂得那個男人是用怎樣的包容來包容黑寡婦的偏執,而那個男人也的確是死了,死在了黑寡婦的尋仇人手上。而黑寡婦在用毒物折磨了尋仇人三天三夜之後,把自己關了一天一夜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我真想看你哪天溫柔下來的樣子。
——說!你又看上哪個溫柔妹子了?
——我每天看你都不夠啊。
——那你說我那裡最美?
——我啊,就喜歡我家閻娘現在這個樣子。閻娘溫柔些就好了,那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