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到的時候晚宴已經開始了,她的到來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關注。
她相信今晚就算她不是最後一個到的,也同樣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畢竟他們在意的不是她的今晚的裝束有多美,而是她究竟有何本事居然能得到承恩帝長盛不衰的寵愛。
在這之前,許多人都知曉她是承恩帝最寵愛的女兒,不應該說是女兒,這太狹窄了,而而是所有的人中。即使是他的生母,也難以得到他全心的庇佑。
但即使天下人皆知,也少有人見過阿瑜的面容,除了她的幾個伴讀和身邊伺候的人。她之所以選擇在今晚高調亮相,便是希望天下人可以注意到她,瞭解她,她不是一個只能靠着父親寵愛生存的女兒,她有自己的思想,有着獨特的魅力,哪怕今後承恩帝不再庇佑她了,她也能在這天下間開闢一方立足之地。
她要的就是天下人的仰視。
“朕的三公主終於來了,快到朕身邊來坐。”
承恩帝素來都是偏心眼,阿瑜也沒放在心上,無視在場衆人的反應,徑直往那最高處走去。
然而在場的其他人卻不淡定了。承恩帝對臣工們向來嚴苛,若是上早朝誰不小心遲到了片刻,便是大刑伺候,更嚴重的有可能就會降職處理,這三公主遲到了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皇上非但沒有指責反而搶在衆人發難前讓她和他平起平坐,這是什麼道理啊?
心思靈活的人腦子開始飛速的運轉起來。皇帝身邊是什麼位置啊?就連太后和皇后也只能在側面,而太子卻只能是在下位,如今皇上叫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三公主坐上去是什麼意思呢?莫非想要培養個女皇帝?
“諸位愛卿,今日乃是朕之愛女明瑜的生辰,故特設此晚宴以示我兒又長一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
這樣的感覺很不錯呢。
鴻臚寺禮官便開始念長長的禮單了。
“平西王府贈鎏金沉香木如來佛像一樽”
“安國公府贈康泰順遂紫金葫蘆一對”
“鎮國公府贈長相廝守石玉情緣一對”
“長昭侯府贈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鏡臺一架”
“丞相方永宗贈東海珊瑚手釧一對”
“御史王蒙贈銅鼎一隻嵌東珠兩顆。”
“驃騎將軍馮正贈蜜蠟朝珠一盤”
……
等到禮官念完單子,承恩帝才笑盈盈地開了口,“諸位愛卿破費了。”
“臣等惶恐。”
“哈哈哈,來人哪,上酒。諸位愛卿,今日這酒朕也不過嘗過一次,這一次還是借了諸位的光呢。”
“臣等惶恐。”
“誒,此言差矣,朕確實借了你們的光,朕想喝她還不給呢。”
底下的大臣凌亂了,這陛下究竟是何意呢?
“謝陛下恩典。”
“你們該謝的人不是朕,而是另有其人呢。”
承恩帝故意賣起了關子。
底下議論紛紛,不知承恩帝是何意。
待到酒上來了,他們方明白承恩帝的意思,這酒色澤豔麗,芬芳迷人。只是從未見過,想來是一種新的酒種吧,紛紛交頭耳語,議論這酒的來歷。
等到底下聲音小了些,阿瑜才站了出來,
面帶微笑,“諸位大臣,這酒乃是本宮採用西夷進貢的紫玉葡萄釀造而成,本宮將它取名爲萬豔同杯意寓我大魏紫氣東來,萬國來朝。”
“公主殿下年少聰慧,真是我大魏之福啊。”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
阿瑜滿意的看着下面的人的反應,哪怕他們說的是假話,面上誇讚她聰穎,心裡指不定罵她沒出息,不守婦道呢,可她爲什麼要在意呢?只要他們臣服於她就行了。
既然有了第一次,後面還會有更多次的。
兩個聰明的人拿起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相互交流着彼此的信息。
“陛下是想培養個女帝嗎?”
“女帝,那又如何?又不是沒出現過?”
“那位可是亡國女帝啊,難道陛下不想讓這大魏江山千秋萬代嗎?”
“你覺得今上的皇子們如何?”
“太子仁義天下皆知,可惜的是身子孱弱,只怕命不久矣;大皇子英勇無敵,乃是戰場上絕佳的猛將。”
“那便是了,既然這兩人都不是好的繼承人,爲何不換掉呢?”
“換掉?這位公主有何出色所在?”
“自是有過人之處。”
“陛下不是還有一位公主嗎,背後還有西夷的支持呢?”
“就是因爲有西夷的血脈呢,這事才複雜了呢。”
“陛下好像還有幾個堂兄呢,他們的子息很是繁盛,爲何不挑選幾個出色的子孫過繼呢?”
另一人不再說話,只是拿起夜光杯,深深地嗅了一下,芳香四溢,擡眼望着裡面液體,澄清、透亮的琥珀色在輕蕩、流淌,猶如夢裡飛仙輕舞的模樣。
低頭抿了一口,入口甘醇,如同女人的柔情似水;後勁綿長,仿若男人的執著堅韌。
再望去,這樣一杯葡萄酒,卻是如此嫵媚斑斕,果真酒不醉人人自醉。
“爺爺。”
“怎麼纔來啊?”
安國公望着眼前玉樹臨風的孫子,不怒自威。
李賢轉頭望了望上面的阿瑜,沒有說話。
安國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說話,揮手讓他在自己後邊坐下,算是揭過這一茬了。
“你嚐嚐這酒罷。”
安國公待他坐下後,便說道。
“是。”
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輕輕搖晃這夜光杯,細膩悅人、幽雅濃郁的香氣隨着杯的搖曳輕漾,舉杯到脣邊,舒張肺腑,心靈,吸入花草的芬芳。
輕啜甘露入脣,怡人甜香緩緩逸出,瀰漫、沉淪……
甜味似初見時的儒雅,憧憬裡透着思戀,若即若離的悵惘中卻神采翩躚;微酸如邂逅轉身的別離,演繹內心患得患失的無言;那略鹹感覺,像歲月的沉澱,在時光的靜寂中,感悟攜手千年;淺淺苦味在生命裡彷徨,宛如音信杳無後,霜風拂過面頰留下的哀涼;淡淡澀意猶飄落的花瓣,看透了雲捲雲舒,甘願凋零來保留一份馨香。
“如何?”
“氣味香甜,入口回甘。”
他違心的答道,這酒總是讓他感覺怪怪的,像是奈何橋邊的那碗孟婆湯,嚐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心頭漫上一股淡淡的憂傷。
“還有嗎?”
李賢搖了搖頭。
安國公吶吶道,“你看它的顏色像不像女人的紅脣,或者是沙場上男人的血。”說到最後,他竟莫名的笑了起來。
李賢望着安國公那熟悉的笑容,卻再也沒了之前的親切了,竟有了一種不忍的情感。
他擡頭注視着上方盛裝出席的女子,言笑晏晏,美好得如同不小心闖入人間的精靈。
阿瑜早已注意到那對爺孫的談話,這個前世害死“她”的兇手,她怎麼會不注意到呢。兩人間的交談,她一字不落。
李賢那一剎那的迷茫同樣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可是她並不打算放過他呢,小老虎牙齒都沒長好,自然不懂得食物的可口。
她低頭注視着如同晚霞般絢麗的液體,不明所以的笑了笑,呵,真的是不明所以呢。
當她感受到有人在注視她時,便適時地擡起了頭,揚起最爲純真的笑容,端着夜光杯隔着人羣向他頷首,然後一飲而盡。
翹起蘭花指,輕輕掩了掩嘴角。
紅白交映,真是美輪美奐啊。
李賢深深地望着她,也將那杯中之物一飲而盡,他又變成了那個溫潤如玉的佳公子。
阿瑜和李賢的這番動作無聲無息,不可謂明顯,衆人都沉浸在如意班唱作俱佳的的戲曲裡,唯有兩人確實注意到了這一切。
沈敏就坐在李賢對面,原本他是長昭侯的嫡孫也是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只是如今繼承爵位的卻是他的叔叔顧燁,那他再坐在這兒就不合適了,可他偏偏是公主的伴讀關係一向親近,坐這兒也勉強說得過去。
沈敏原是打算接着伴讀這個名頭接近兩位皇子,先觀察一番,再投靠明主,可經過幾年的觀察他覺得這兩人都不是可以投奔之人,反倒是這位公主倒是有些意思,看着不吭不響,實則……鄉下人有句老話叫“會咬人的狗不叫”,不知公主殿下會不會給他一個驚喜呢?
只是這位安國公府的公子這是什麼意思,大皇子的伴讀,又想當駙馬?駙馬可是個閒職呢,安國公會同意?
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畢竟戲總會結束的,他只要在哪位旦角唱得最好的時候喝個彩便行了。
大公主不動聲色的望着那兩人見的互動,緊緊地攥住手中的錦帕,心裡不住地罵道:“賤人,小小年紀便會勾引男人了,真是不知廉恥。”
她不去指責男人的多情,卻來怪罪女人的貌美,還真是可笑呢?阿瑜見大公主拿着那都能冒出火的眼神瞪着她,心裡越發輕視她了。
阿瑜挑釁地端起一杯酒,嘴脣微張,無聲的邀請她,“你生氣了,姐姐?”
大公主恨恨的盯着她,恨不能撓花那張豔光四射的芙蓉面,然而她終究長大了,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礪,她強忍住心中的暴怒,依然滿面春風地將杯中之物飲盡,粉舌微卷。
“賤人。”
阿瑜面無表情,不再看她,轉頭看戲。
可她就是知道阿瑜聽懂了,拿起錦帕掩在脣邊,低低的笑了起來。
沈敏將眼前這一幕盡收眼底,三公主是要出手了嗎,會不會太急了呢?
這樣想着,便望向阿瑜。
阿瑜回頭看了他一眼,嫵媚一笑。
他懂了。
她也懂了。
臺上的戲咿咿呀呀的落幕了,而臺下的纔開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