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醫術當真是好,蘇木他五行缺木,缺的還不少,蘇屬木,木更是屬木,可惜了,五行是齊全了,心眼卻缺了。可見事事沒有完美的,差強人意已然算是不錯了。”上官文又是一杯小酌,書房的窗戶開着,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漸趨圓滿的月亮,朦朦朧朧的月色如夢似幻,訴說着太多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
“你這小子,時時刻刻不忘着吹捧我這個糟老頭子,不過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他們雖然是出於不同的目的,剪瞳卻一定是上了心的,有事沒事的把人看好了,免得她真去到問情齋,弄得你追悔莫及。”
“無妨,有備無患,小王一早便讓人去準備了,管他什麼問情齋,小王的人還沒人敢動呢。剪瞳似是對府內的人事還不甚瞭解,這幾個月也實在安分,自打知道了府庫所在,連搶都不屑於搶了,怕是快要往外面撒網了。師父,說是入贅,那都是來堵那些悠悠之口的,孩子雖然是從聞人姓氏,六禮還是要行的。”說着便從懷中取出一本禮單,大紅的紙做底子,一水的小楷寫的是堪比鍾繇般俊逸,“這是聘禮,她父母不在,這自當是拿給師父的。”
掂了掂沉甸甸的禮單,前後都用木板封着,上面燙金的行書大字寫着禮單二字,厚厚的大紅紙疊的整整齊齊,“這厚度看着就不像是輕的,你這麼大的手筆就能瞞過她?別怪我沒把話說在前頭,她那個性子,是摳門的緊,府內的那些個存貨,怕是一早就被她看上了,當成了自己的東西。”
“那是自然,她的性子,小王還是略有所知的。王府的東西,都算不得數,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小王又豈是那種吝嗇之人?師父素來便是極爲喜歡醉仙居的酒,旁人算是不知道這酒館跟小王的關係,但此事又如何能瞞師父呢?”說着,便打開了禮單,用一根手指指了指頭一項,“師父,這第一便是這醉仙居,地契店契什麼的都已經準備好,只等師父收下的時候,一同送過去。”
“哎呀呀哎呀呀,徒弟你還真是孝順啊,比你那個小沒良心的師姐好多了。其實旁的都是不打緊的,光是這頭一件聘禮,就夠直接把剪瞳送你了。”
上官文面露尷尬,正想要質疑一下白素的這個行爲是否太過不負責任了一些,便見那人興致勃勃的把一對快要掉下來的眼珠子往禮單上湊,白素一邊使勁瞪着自己有些老花的眼睛,想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看清楚上面所有的東西,另一方面還不斷的念出來,“城西別院一座,嘖嘖,好東西啊,城南良田百頃,呀呀,徒弟你真是大手筆啊,城中靜香閣,看不出來,你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居然這也是你的產業?哎呀真是好啊,等一下,看看這個墨翠擺件福壽山一對,還有那個……魂淡啊,你擋我光了。”
師父,剪瞳
的沒良心一定是跟你學的吧?方纔還是一副感恩的樣子,不過一個轉瞬之間都成了一個白眼狼,連語氣都變了,自己現在竟然成了擋光的了?無可奈何的對上白素急切的眼神,上官文只能把桌上的燭臺重新移了移,還好心的問道:“師父,要不要徒弟念給你聽?”
“那怎麼行?萬一你後悔了,少念一點,欺負老朽老眼昏花的,在聘禮上面做點手腳,老夫豈不是賠大了?”白素想也不想的斷然拒絕,卻讓上官文的臉色直接變成了菜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人可好,真是醉了,從不曾聽說過,給出去的聘禮也是覆水難收的。
明明目光急切,眼神透露着新奇,卻一點不會讓人往貪婪上面想,他澄澈的目光透着光輝,此刻的眸子竟像是黃寶石一般的奪目,上官文此刻才發覺有些不對,比上次見到白素,那眼睛似是又黃了不少,這樣下去,也不知道這雙眸子會變成什麼樣子。“師父,您的眼睛……”
“臭小子,我就說你比那個死丫頭細心吧,怎麼還真的以爲師父被剪瞳傳染了?這眼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也是知道的,爲了讓剪瞳修煉武功又不會被反噬,師父我幾次廢了自己的武功,早就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的,卻沒想到是衝着這雙老眼去了。趁現在好好看看剪瞳的聘禮,日後也能開心些。想我白素一聲天縱英明,不成想也有這麼一天,或許日後的日子老朽也會想尋常人一樣羅嗦了。”
一生灑脫不羈,白素用前半生的縱橫飄逸換來了後半生的步履維艱,他最後的目的,都不過時是爲了剪瞳,一想到他日後的日子只能憑藉看不清楚的雙眸,欣賞着剪瞳並不真切的幸福,每日都像世間的俗人一樣,問他們什麼時候成婚,何時得子,得子幾人,帶來瞧瞧,便平白生出一股子悲傷來。
剪瞳就像是白素自己的孩子,甚至比他在夏侯家的孩子們還要親切,自己的孩子從不能費過心思,可對待剪瞳卻是極盡能事。此刻的白素終於發覺再英明神武的人都有一顆肉長的心,人總是免不了一死,可唯有少不更事的人才會輕易把生命視若無物,越是年老,越是捨不得離去,盼過今日,害待明朝,盼到了成婚,還想着等着她們生子。
老人啊,都是一樣的,一門心思在孩子身上,而孩子卻習慣了越走越遠,越飛越高。難怪話本中只有男男女女的風花雪月,只有訴不盡的俠骨柔腸,卻不曾有過慈母手中的線,嚴父背後的淚。年少懵懂的人寫着年少懵懂的文字,讓更多的人陷入這可怕的迷夢中,而白素,無論年輕時,多麼風光無限,也不過是一個不會在話本中出現的可憐老人。
“師父的醫術高明的很,一定會有什麼辦法的,何況剪瞳青出於藍,一定又辦法根治師父的眼睛。對了,京城的伏龍寺裡
面,有一位叫寂源的大師,他眼盲就是被剪瞳治好的,所以師父不必憂心。”
這話不過是寬慰之語,心是好的,白素也只能收下這份心意,對着清冷月光留下的一地碎片,他很想說一聲“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卻只能敷衍的笑笑一言不發,不服老也是不行了,自打他一門心思都在剪瞳身上之後,他已經老了。“此事先別驚動剪瞳,爲師自己會給自己開藥的,老人家都是有些毛病的,你沒老過,不會懂,都是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是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嗎?”
“是,師父,若是師父有什麼需要,王府中的藥材極好,師父儘可以拿去。”
“恩,你孝順,爲師知道。”轉了轉手中的大碗,青花鎖邊,上面舒展的荷花樣子描繪的極好,真是讓他想起不久前在倚嵐山的荷塘中,坑着上官文捉鱉的事情來。可到了明年,也不會有這樣的歡愉了。
嗚嗚咽咽的壎聲,傳入了白素的耳朵,多少年不曾聽人吹壎了?在珏山太清宮的時候,師父最愛吹壎,他的氣息極好,每逢換氣,都一點聽不出破綻,每日他在禪房打坐的時候,師父就在外面吹壎,曲中的悲涼比簫聲更加蕭瑟。可現在這個吹壎的人,顯然沒有那麼好的功底,但拋卻功底,白素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感情倒是充沛。
換氣時不小的聲音讓白素斷定此人該是不會武功的,即便會,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一副空架子,連內功都不曾修習。
“小文,這是何人在吹壎?”一曲罷了,白素撫了撫自己白白的鬍鬚,眨了眨已經通紅的眼睛,現在的自己,一旦陷入了回憶就再也出不來了。珏山太清宮,那是何等的道家修行寶地啊!自己住的院落中,洞天福地四個字還是師父親手提上去的。一夢十幾年,是非恩怨都煙消雲散,只剩下無聲的歲月,還在孜孜不倦的流淌。
“什麼壎?徒兒並未聽見啊。”
白素點了點頭,自嘲的笑笑,看來吹壎的人離他們也算得上遠一些,又不會武功,所以在東苑,是聽不到這聲音的,“耳聰目明,老夫就算是沒目明,好在還有耳聰。這人不會武功,壎倒是吹得不錯,一不小心就想起往事了。對了,方纔你說,伏龍寺有一位寂源大師,不知道是如何跟剪瞳結緣的。”
放下心中的疑慮,他一早就讓蘇木去查了錢心跟薛華的底子,從未聽說兩人中有人會吹壎,這麼說,只剩下最後那一個了,此刻既然白素並沒有糾纏,自己也不好細問,橫豎也不過是吹了首曲子,總不能讓人說好好的王府連人吹個壎都不行吧?“此時說來也是好笑,寂源師父可是被剪瞳好一陣戲耍呢,他是個修行有道的高僧,師父若是有興趣,改日咱們便一同去伏龍寺拜訪一下。”
“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