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街道上一塵不染,三三兩兩的小販正在路邊擺着攤,四個轎伕擡着肩輿在路中央走着,身邊的小民見狀都背過身去迴避,像是見了什麼了不得的達官貴人一般。
這肩輿的樣式很是特別,像是一座玲瓏寶塔,頂上尖尖的,上面還畫着一幅仕女圖,垂下來的暖黃色紗帳正好把裡面坐着的姑娘遮住,婀娜身姿若隱若現,更加引人遐想,一雙鞋卻恰到好處的露出來,欲拒還迎欲擒故縱的意思變得更加旖旎。
她手中一把竹製魚尾扇,製作工藝極爲複雜,選料也很苛刻,執手處十分纖細,竹骨卻易折,本就是世間珍品,更何況上面還刻着一個大大的梅字,扇尾墜了一塊梅花紅玉,溫潤異常,色澤純透,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頭上梳得是朝雲近香髻,彆着一支金玉梅花步搖,垂着的流蘇帶着點點水珠白玉,比芙蓉泣露更加動人,額上點着粉紅色梅花花鈿,一對彎彎小山眉,用青雀頭黛把眉色畫的恰到好處,一雙柳葉眼風情萬種顧盼生姿,英挺的鼻樑有幾分男子的氣息,微紅的雙頰上寫着女兒家的羞怯,皓齒輕咬朱脣,天生一股誘人。彎起的嘴角帶着些許嘲諷,配上眼中的迷濛似是把世界都收入眼中,卻又棄之如敝屣。
耳上的墜飾更是巧奪天工,左右各是半圓,合成一輪滿月,偏偏又是個反環形的,裡面還鑲着一對兒半圓,這半圓用的是琉璃彩繪,畫的是牛郎織女,若是放在一起那就是一對佳偶,分隔兩邊那就是遙望銀河,怎麼說都是有些神話色彩,撇下這精緻的東西不提,光是談談價格,就算是有百金你也沒處找這樣的工匠,有這本事的人,早就被宮門大院招去了。
胸前的八寶瓔珞珠寶晶瑩流光溢彩,細細看來,每枚寶石都被打造成梅花的樣子,無論是含苞待放,還是枝頭冷香都栩栩如生,委實鬼斧神工。
左手上的帶着一個小葉紫檀的手鐲,看起來似是沒什麼,若是刷上了墨,隨便那麼一滾,就能用放大鏡看出一幅市井民俗風情畫來,常見的微雕都是在玉料上,尤其是白玉,雕起來沒那麼費勁不說,還容易被人一眼看出來,能把這樣心思耗在紫檀木上可見送禮人的身份是多麼顯赫。
右手上帶着的手鍊取自鈕釦的創意,一排扣子一個連一個,隨便每一個都能解開,每個釦子都由金子打造,依舊是梅花的樣子,中間的花蕊用的鈴鐺的構思,輕輕一動,還有些細微聲響,釦子環環相扣,顯出細細的雪白皓腕。
可偏偏這不過是冰山一角,她身上穿的料子,幾年才能得一匹,是蜀錦中的珍品蓮池鴛鴦雨絲棉,宮中多少娘娘公主翹首以待等了幾年都得不到這麼一匹,她卻隨意的穿在身上,並不顯得有多在意。裡面的層層幅擺用的料子都是旁人難以想象的精貴,隨便裁下來一寸都是鬥金之價,她卻渾不在意的當了底料。
腳上的一
雙歲歲合歡鳳頭履,是靜香閣的一把手師傅量身定做的,用的料子是落花流水錦,合歡花的原來取自金絲銀線孔雀羽,裡面設了一個香墊,日日取了最新鮮的花瓣填上,走起來步步生香。
這一身行頭下來,換成了銅板差不多能砸死一個下縣的人,可肩輿上的女人卻似理所當然一般,一點都不覺得心存愧疚,這本就不是她最喜歡的衣裳,不過是隨便挑了一身罷了。再說了,人家把東西送給她,在送給別人也是無用,這料子已經織出來了,還能把它們打回絲線不成?
回頭說她身下的肩輿,一色的金絲楠木,爲了保存好紋理的樣子,連漆都不曾用深色的,這種只有皇室才能用的木料旁人是看一眼都擔心自己折壽,她卻一點愛惜都不曾有過。底座上雕着的都是寂寞開無主的梅花,虯枝層層蔓蔓,一直延伸到三根支撐寶塔的木杆,木杆是鏤空的,卻平穩的很,紗帳越是浮動,那木杆越是穩重。
再瞧一瞧下面的轎伕,各個皮膚白皙姿態挺拔,一舉一動都有一種書卷氣,不像是個服侍人的,倒像是哪一家的大公子,連落了難都是從容不迫風度天成,哪是尋常轎伕的黝黑樣子?
要問這姑娘是誰,她的名字,整個京城從黃口小兒到耄耋老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若說她的樣子,當真沒幾個人能說出來,纔會有這樣縱使相逢應不識的效果,把她當成侯門王府的小姐。
她嘴角的笑越發明豔動人,可眼底的不屑也更甚一分,靈巧的耳朵動了動,街上的人交頭接耳在絮叨些什麼都不能放過,看似閒適的坐在肩輿之上,心中也多了幾分盤算,今日要見的人,一早便看到了她的畫像,早就生了幾分要拜會的意思,今日來安王府,是受人所託欣然來此,也是爲了自己心中的嚮往,不知道傳說中的安王妃會是如何的一鳴驚人?
她身旁還放着一個包袱,裡面放着一整套衣服,一會兒府中獻藝,也算是她送個安王妃的見面禮,想那個如風如火一般的女子匆匆而來,翩翩而去,只給自己留下一個背影,枉費自己聽了主人的話準備了許久,從妝容到衣着都查驗了好幾次,事無鉅細,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索性今日就不再費盡心思,以自己的本來面目會一會她。
四個人的肩輿行的很是平穩,若說他們只會又蠻力,不是什麼練家子,那一定是個外行人的信口雌黃。
幾人行了好一段,纔在安王府門口停了下來,動作出奇的一致,將肩輿穩穩當當的放在地上,在左一位置的轎伕對着裡面的女子一拱手,說道:“小姐,咱們已經到了安王府。”
裡面坐着的人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從袖管中取出一個大紅的拜帖,緩緩的說道:“很好,你去把拜帖呈上去,我就在這裡等着。”
她的聲音嫵媚撩人,不同人剪瞳的天籟純真,她天生便是一副勾人魂魄的樣子,
卻又與其他的女子不同,她的柔情帶着一股子英氣,默默無聲,兩兩相望,縱使一言不發,她也儼然是個奪目的巾幗英雄,你若說她像男子,她卻又妖嬈的像是豔麗的桃花,萬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守門的護衛顯然不曾想到中秋佳節還會來了這麼一位不速之客,往這裡張望了一下,沒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便讓轎伕候着,另一個人在門口守着,他自己往裡面去通報。
上官文乍一聽聞有人來拜訪,當真嚇了一跳,還以爲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心中暗忖:連個節都過不好。一翻開拜帖,卻是大笑三聲,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果真是一報還一報,這時候被她找上門來了!
眼下蘇木正在各處走動審查家宴的準備情況,並不在上官文的身邊,他喊了一個暗衛過來,吩咐道:“你去把王妃請來,就說今晚有客人跟咱們一同過節,另外,讓蘇木把事情安排一下,雖說是客人,也不需要太重視,跟咱們一起過個節,收斂就不必了,她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不請自來誠然有些過分,不過一會兒原因怕是就不打自招了。”
暗衛聽得也是稀裡糊塗,雖然需要替代蘇木的時候不多,可每次去王妃那裡那冷汗流的叫一個酣暢淋漓,簡直都讓他留下後遺症了。“若是王妃問起來的是何人,不知道屬下該如何作答?”
理解的敲了敲桌子,上官文思忖了一下,才說道:“你就說是個不速之客,不過是一個她很感興趣的不速之客。還有,讓蘇木親自去把人請進來,怎麼說都是個名人,也不好讓人家久候。”
“是。”
等暗衛消失之後,上官文自己在書房徘徊,撫摸着書架上珍藏的歙硯跟湖筆,高深莫測的笑意含在嘴邊,“本王雖然不曾出門,也可以想見你是怎樣的排場。雖然問情齋那種地方,剪瞳還是不要去的好,不過既是找上門來,本王也不能攔着你不是?”
書桌上的大紅拜帖隨風而動,上面字雄健有力根本不像是出自女子的手中,可上官文知道這就是她的筆跡。上頭寫着:安王妃敬啓,讓出一行後又讓出兩格,並非是爲了格式,而是表示尊重,可惜了這樣的手法也只能給他上官文看看,剪瞳怕是欣賞不了的。
“急三火四的找我來幹嘛?”她正跟描雲研究今晚的食譜,上官文卻找了個不長眼的把她弄過來,“來得是什麼人?是昨日黃花還是昨日黃花,還是昨日黃花啊?從哪兒欠下來的債找到我的頭上了?”
“額,這債,好像不是本王欠下的。你可以看看這拜帖,寫的明明白白。”
瓊樓曼舞,匆匆一別,筆墨無蹤,傷情無忌,問情幾許,緩歌幾何,聊以胡璇,賀此中秋。
“這人是……”不是吧,她怎麼會找上門來?
上官文聳聳肩,表示事不關己,同時點點頭,讚許了一下剪瞳的聰明絕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