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研讀似是沒什麼收穫,剪瞳苦着臉坐在飯桌邊的竹椅上,煩躁不安的情緒帶動着竹木咯吱作響,白素心疼的看着桌上擺着的描金紋銀的玉盤珍羞,瞳瞳不吃不要緊,可別把他的身家性命給砸了。
“瞳瞳啊,你這是怎麼了?”明知故問的老人只想要解救自己的盤子,根本不在乎少女的心情,反正他早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後招。
好不容易找到發泄口的剪瞳再也不肯錯過吐槽的機會,打從她拿到那本書就被裡面的內容驚呆了,除了一個個烏龜殼,她什麼字都不認識,“師父,你確定你給我的是幾本正常人能看懂的書?就算給我《易經》,不懂意思我還認識字,你這是從哪兒給我弄來的鬼畫符?我根本一個字都看不懂!要不你直接給我個什麼《易筋經》《易腦經》的,把我腦子換了還靠譜點。”
時光飛逝,在朝代的更迭中,祖先的東西很多已經失傳,甲骨文便是一項,當世之人大多書寫的都是楷書行書,或者有些特立獨行的喜歡用草書怡情用隸書修身,能夠書寫小篆大篆的人已經是極少,更不要說金文之類。偏巧,龜甲占卜,用的是比金文還年老一些的文字,剪瞳不認得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如此,白素又爲何要讓剪瞳學呢?
白素不懷好意的往上官文身邊湊了湊,皇族的教育跟平民家自是不同,他們很早就研習過篆書,雖說跟甲骨文還是脫節了不少,至少比其他的字體也接近很多了,何況,打從他知道了有上官文這麼一號人,便做了不少的功課,他家中的那些個擺設,有不少都是有年頭的,上面刻着金文,他打小就喜歡研究些這個,正中下懷啊!
只是一個傻呆呆的王爺,怎麼可能教剪瞳這種古老的文字呢?白素這是後發制人,逼着上官文恢復成正常的樣子。上官文卻不爲所動,不動聲色又移開幾分,就是不肯踏入局中。
見上官文推脫,白素也不逼迫,轉而對着剪瞳說道:“唉,剪瞳啊,實話實說,這東西,就算是爲師也是參悟不透的,爲師想了一輩子,頭髮都白了也沒想出其中的奧義,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了,要不怎麼說相術博大精深呢?你一年參悟不透,就一年不能嫁人,一輩子參悟不透,就一輩子陪師父住在山上吧。咱們可以從荷塘裡面撈烏龜,然後一邊試驗一邊琢磨啊。”
我擦,老頭子這招也太狠了。上官文滿心以爲剪瞳會毫不猶豫的斷然拒絕,沒想到她眸華閃閃,笑着說道:“也好啊,我也覺得這書跟我挺有緣的。”
上官文驚愕之下,一張素口長得雞蛋那麼大,似是自己聽到了什麼駭人聽聞的話語,白素倒是笑眯眯的從烏龜湯中夾了一口烏龜肉,慈愛的目光加上和顏悅色的面容,右手輕輕拍打着還沒回過神的上官文,“年輕人,不要那麼驚
訝嘛,趁着年輕有所追求是件好事。來來來,老夫以龜帶鱉,敬你一口,吃吧吃吧。這可是老夫親自做的,你不會不給面子的吧?”
以龜帶鱉,請你吃癟?白先生,你還真是該死的有才啊!上官文有苦難言,自己怎麼又被這老頭算計了呢?以後怕是要過這種頓頓“吃癟”的日子了。手中的銀箸抖了一抖,終是無法下嚥,甲魚湯倒是喝過,這烏龜湯怎麼不曾聽說呢?
白素真是愛死了上官文如鯁在喉的悲催模樣,好不容易壓住了上涌的爆笑,寬和的說道:“小文可是不滿意老夫的廚藝?沒關係,以後你多抓一些烏龜回來,一方面剪瞳有東西可以研究,另一方面煎炸蒸煮,酸甜苦辣鹹,你想怎麼吃,老夫都可以滿足你的哦!”
上官文悲慼的神情碩大無比的寫着求放過三個字,呵……呵,這是一個誤會,真的,我其實很想恢復正常人的生活的。
夏日的倚嵐山頂,遙遠的星空彷彿觸手可及,長長的銀河像是美人的沐浴之後長髮,映燭光下,閃耀着奪目的光彩,唯一的遺憾便是這位遙不可及的冰美人生生將有情人分開,牽牛織女星,只能遙遙相望,常憶常新。
一輪上弦月正緩慢的升起,像是一艘穩健的小船,也像是一段未臻圓滿的愛戀。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白素捧着手中的玉杯對月獨酌,多少人愛慕玉器,不是爲了那透亮的成色,不是爲了那巧奪天工的造型,不是爲了開鑿不易,而是爲了這水滿不溢的傳說。
方形的玉杯中倒滿了去歲白素親手釀造的桂花酒,他早就發覺那漸漸清晰的腳步聲,卻始終未曾往來人那裡瞄上一眼,像是高傲出塵的公子本不該與世人有什麼羈絆。他從腰上的錦囊中又取了一個青銅酒樽,兩相對比,更是一點都不和諧。
“你來了。”白素屈着左膝,雙手環繞其上,像是個受傷的孩子,正在回憶不堪回首的往事,白皙的皮膚與幻美的長衫,他如雪的斗篷遮住了眉眼之中的憂鬱,以天爲蓋,以地爲廬,他的自由不羈便在那白色之中傾瀉而出。
寸草不生的最高處,只有一派荒蕪,偶爾出現的苔蘚算是無甚用處的安慰,這裡所有的亮色都是剪瞳與白素一手安排,而大自然鬼斧神工只是在跟他們默默的訴說着高處不勝寒的亙古名言。白素鬆開了雙臂,左肘撐着左腿,右手爲來人斟酒,除卻涼涼的晚風聲,這山頂的倒酒聲分外清晰。
“恩,您有吩咐,不敢不來。”繡着竹紋的淺綠色長衫下襬隨風而動,腰上一根雪白的腰帶,繡着盛開的黃色菊花,行走間,露出一雙靜香閣多年前出的白底黑線吉祥紋六合靴,來人再無其他的墜飾,卻有着不容忽視的貴氣,正是上官文。
他也不客氣,便隨着白素席地而坐,潛意識中也知道過了今夜,必然有什麼東
西是不同的,卻又不知道一會兒會聽到怎樣的故事。
百無聊賴的小白還在守着熟睡的剪瞳,她的一窩孩子卻在山頂上眯着眼盯着神秘兮兮的兩個人。
“你看我手中的這杯酒,明明高出杯口一點,卻始終不曾留下一滴,可若是我輕輕一動,或是再倒上一點,它卻一定會灑,可見事情做得太過圓滿,不留餘地總不是一件好事。常常聽人說讓到是禮,我卻嗤之以鼻,年輕時狂妄自大,總以爲自己是天縱英才,哪裡還需要什麼步步爲營呢?”
飲下一杯桂花香,味道似是與別處不同,上官文擰了擰眉,卻沒有打斷白素的自言自語。
夜黑如墨,月華如練,白素傾倒了自己酒杯,卻說不清是在祭奠哪個人,“師父素來最疼我,凡是能傳授給我的,便毫無保留,縱使我犯下大錯,也未曾廢過我的武功,可他始終未曾教給我相術,那是聞人家族口口相傳的秘辛,非聞人血脈,不能得知。我曾猜想,師父或許早就窺破了聞人家族的命運,纔會讓小白把剪瞳帶到我的身邊,你只知道我對剪瞳有着教養之恩,絕不會知道這份沉重的師徒之情背後有着怎樣的苦難。”
弄不清楚白素的意思,上官文只好順着說道:“白先生撫養剪瞳定是不易的,想來您是夏侯家前任家主,爲了剪瞳深居淺出,光是這份恩情,便是她一生難以相報了。”
“非也,非也,老夫白素,與世家有何相關?難道老夫是圖她的回報嗎?不過是捨不得師父的孫女受一點委屈而已。”白素不會告訴上官文,爲了不讓剪瞳走火入魔,他幾次廢了自己武功用重新練過,只爲排除一種相剋的武功,他也不會告訴上官文,山中藥材他屢屢親嘗,爲的就是讓剪瞳安全長大,他張開了自己的羽翼,小心翼翼的將剪瞳奉爲珠玉,那些平素不正經的樣子,不過是他最出色的僞裝。
“小王也絕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相術,剪瞳非學不可,你懂金文,對她會有頗多助益,我今日不肯讓你下山找人去買龜甲,一則是藥房的龜甲往往處理過,你要整塊的必然會惹人猜疑,二者衆人都知曉你被剪瞳劫走,貿然回去定然會走漏風聲,上面那位一定會感興趣爲何你要那麼多龜甲,老夫不想讓他注意到這裡,剪瞳還沒到可以公開身份的時候。”
合情合理的解釋收效甚微,上官文就算嘴上謙遜,內心對這種牽強的解釋還是難以苟同的。“是小王顧慮太少了。聞人家的事情,小王前幾日也着人去查過,似是跟皇族脫不了關係,想來這點白先生也是知道的。小王就算不滿當今聖上的所爲,畢竟也是他親弟弟,只怕剪瞳日後會因此跟小王有所隔閡。”
白了一眼上官文,白素苦笑着說道:“你當真看得起她,她可不是那麼心眼健全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