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開拔,向來是一件講究效率的事情,兵法裡說過,真正優秀的軍隊,應該做到“其疾如風”,無論是行軍還是作戰,都應該追求速度,如果用這樣的眼光來看,今日山陽鎮裡走出的這支軍隊,明顯是不合格的。
連綿的馬車和馬羣在下了官道的土路旁等待着,陳家堡做了個順水人情,既然送了馬匹和軍備物資,乾脆就派了商隊一路送到顧懷指定的位置,在焦躁不安地等待了半天后,不是所有人都沒有怨言,但此刻見了前方的陣勢,總算是沒表達自己的不滿。
原來這支軍隊整頓開拔這麼慢,是因爲有這麼多百姓跟着。
放眼望去,平坦土路漫天的灰塵裡,集結了的士卒在慢慢走着,他們一半披了全身甲,一半披了半身甲,有拿刀的有持矛的,有高大的有瘦小的,但相同的是他們都不捨地看向身後跟着的那一羣人。
挎着籃子的大娘,叼着旱菸的老人,抹着眼淚的女子,滿臉肅穆的男人。
大概是甲冑太重的原因,士卒們走得很慢,大概是這條路太短的原因,竟然有這麼多人一路送到了官道旁。
一向懂得揣摩心思的靜念已經策馬回到顧懷身邊回令,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顧懷的臉色:“大人,要不要卑職...”
“不要什麼時候都想着做惡人。”
“是,”靜念心中一震,“是卑職多嘴了。”
軍陣停下,士卒們沉默地站着,身上的甲冑和手裡的武器提醒着他們新的身份,所以哪怕捨不得離別的人就在眼前,他們也還是忍住了沒有出聲,而在見到了等候在官道旁的馬隊後,大概是意識到了離別時刻的來臨,跟隨了許久的人羣驟然起了喧譁:
“三娃子,去了要好好混!別落個一窮二白回來,給你娘爭口氣!”
“缺德的死壞胚,去當兵了好!免得成天禍害俺家的果田。”
“黑娃,你要大些,可得看好了我家老二,上了戰場,兩兄弟就得互相照應!”
“兒啊!要平安啊!”
軍陣出了些波動,士卒們的心防又一次顫抖起來。
一道身影策馬過來,巴爾思在看到顧懷帶回的東西后,兩眼放着精光,可看顧懷好像沒有想要細談的心思,也就識趣的打算之後再說,他揮了揮馬鞭,看向正在離別的士卒和百姓,撓了撓眉頭:
“又不是不回來了,至於嗎?”
“不,”顧懷略一沉默,撥轉了馬頭,“或許...其中有很多人不會再回來了。”
......
離山陽鎮遠了,離定遠自然就近了,有些思念小侍女的顧懷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起來,總算沒了像剛纔看着十里相送子弟參軍場景時候心中的沉重感。
一個小小的山陽鎮,湊出了兩百個適齡的年輕漢子參了軍,如果顧懷讓他們全部死在了戰場上,那估計今天這些送出這麼遠,殷切囑咐盼望歸來的百姓們,就會時常出現在他的夢裡,成爲他的夢魘。
這不是遊戲,哪怕顧懷再有一種對這個時代的不認同感,也沒辦法否認這些士卒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是某人的兒子,某人的兄弟,某人的情郎,他們不是冰冷的數據,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
世道會很亂,人會很容易死,尤其是上戰場的人,這些顧懷都知道,所以他並不奢望這些人能活下來大多數,然後回到這個有人等待着他們回家的小鎮子裡,但他希望自己能少犯些錯,至少能讓這些懷抱着出人頭地夢想,一腔熱血的年輕人能少死一些。
果然親手招來的兵,事實上會讓他有更多的責任感。
掃了一眼跟在後面的士卒,顧懷看向一旁的巴爾思,問道:“一天的時間,你還真的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分出來騎兵和步卒?”
“這有啥難的,還是那句話,擂臺擺好,捉對角鬥,誰輸了誰去領半身甲,多簡單的事情,想那麼多幹嘛?”
“沒人不服?”
“有,我讓他在贏的裡面隨便挑,打贏一個就能頂上去,”巴爾思笑的焉壞,“一來二去就沒人鬧事了。”
他回過頭:“不過選出來也沒啥用...騎兵還不是得走路?看着磕磣。”
顧懷無奈道:“沒辦法,小鎮出來的年輕漢子,幾個會騎馬?得虧讓他們卸了甲,不然這一路走回定遠,不知道得累暈多少人。”
“你不搞那什麼...拉練了?”
“先回定遠再說,有大把的時間,”顧懷搖了搖頭,“急不來。”
“這些東西你怎麼搞到的?”
“和陳家堡做了筆生意,送這些東西的時候他們還挺高興。”
“孃的...騎兵一人雙馬,步卒全部着甲,這事情我之前想都不敢想,”巴爾思的臉色充滿着暴富後的迷茫,“而且還是漢軍,簡直像在做夢。”
“往戰場裡一扔,水花都濺不起來,”顧懷不置可否,“不過終究是有底子了,等到練出來,只要在這個基礎上擴建,老兵帶新兵,新兵成老兵...想象一下,這兩百人要是擴成兩千人是個什麼光景?要是兩萬人呢?”
顧懷握緊了繮繩:“這就是...軍官預備團。”
巴爾思被顧懷描繪的藍圖震驚了:“兩萬人?老天爺,兩萬人的漢軍?你失心瘋了?”
顧懷沒有說話,只是在想要是巴爾思知道以後會有二十萬漢人軍隊的北伐,不知道會不會自己當場失心瘋。
可那不是顧懷的,是朱老哥的,但所幸顧懷也有自己的路子可走。
怎樣在給元朝政府當差的同時擁有一支凝聚力強,有民族歸屬感,不淪爲朝廷走狗,作戰能力一流的漢人軍隊?
科學有效的訓練方法,認真紮實的思想建設,領先時代的武器裝備,出類拔萃的戰術素養,執行出色的基層軍官,還有...身爲軍事統帥的顧懷身份地位必須爬得夠高。
想起來簡單,看起來複雜,真做起來難如登天。
顧懷笑了笑,看向定遠的方向,意味難明。
事總是要一件一件做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