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氣血攻心,從馬上搖晃着掉下來的盧象升,幸得左右親衛扶住,才未掉下馬來。
悠悠醒轉的盧象升,環視周遭,只見曠野茫茫,晨風勁烈,全軍寂然有如雕塑,不覺眼中噙淚,心如刀割。
“蒼天哪!爲何現在大敵當前,我大明官員,猶不能齊心合力以御外敵,卻還要這般自相掣肘,互相拆臺,究竟是何道理?莫非我大明氣數已盡乎?!”盧象升仰天痛呼:“想我大明傳國二百餘年,何其威武剛烈,如何到了今朝,竟要這般自殺自滅了起來。爾等苟且之輩,行得這般下作行徑,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百姓後代啊!”
盧象升悲憤的話語,在朗朗晴空中久久迴旋,全軍靜肅無語,只有風聲來回呼嘯。
劉文秀緩緩策馬過來,靠近盧象升,低聲道:“盧總督,何不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拒之?”
盧象升久久地凝視了他一番,卻艱難地搖了搖頭。
“我盧象升,向來自許爲大明的忠臣孝子,又被皇上委以重任,焉可行此背君之事!現在那幫小人,既然已請得皇上諭旨,我們這些做臣子,又如何可輕拂君令。文秀,你就和王總兵,一道返回京師而去吧。”盧象升苦笑着說道。
劉文秀一臉黯然,他長嘆一聲,再不多言,隨後他便與王樸二人,向盧象升拱手告辭而去。
盧象升望着王樸與劉文秀二部,煙塵滾滾地消失在北面後,才一臉失落與沉重地扭過頭來,與虎大威與楊國柱兩人,領着剩下的一萬兵馬,繼續向涿州行去。
熾熱炎陽下,沉默無言低頭行路的盧象升,那孤寂淒涼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
在盧象升率部南下之際,在山東登州的李嘯,正在全力準備渡海北攻金州。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李嘯在反覆思慮後,終於決定採取的重大行動。
雖然,現在李嘯已令鎮東營營長武壯,率鎮東營主力兵馬,西渡韃靼海峽,並在黑龍江入海口建造廟街堡,但光有這個行動,李嘯認爲力度還遠遠不夠。
現在清軍主力大部入關,皇太極又親統主要的剩餘兵馬,去壓迫遼西明軍,那麼,在清國之中,遼中遼南盡皆空虛,這簡直是給李嘯一個絕佳的偷襲機會。
於是,原本只想做好山東防禦工作的李嘯,已把自已的目光,投向了北邊的金州旅順。
李嘯的計劃是,趁皇太極尚未回返瀋陽之際,用水師載着興中鎮甲營兵馬,全力突襲金州,務必要一舉拿下金州旅順城,再將整個金州之地徹底毀滅。
而在清軍兵馬緊急從遼西回援之時後,已將金州徹底毀滅的李嘯,卻早已回撤山東登州,讓來回奔忙的皇太極,撲個一場空。
李嘯相信,如果這次奇襲金州的計劃能夠成功,那麼,首先會大大緩解遼西明軍的壓力,讓遼西明軍得以順利抽調兵馬入關來援。其次自已在黑龍江入海口的築城工作,也會因爲清軍無力北顧而更加順利。
而如果這次兇猛的偷襲,能把清軍打懞,那皇太極在摸不清自已虛實的情況下,情急之中將入關的清軍主力召回的話,自已就達到了這次北攻金州的最高目的,以圍魏救趙之策,讓清軍最終退兵了。
而李嘯之所以對攻打金州這麼有信心,那就是,現在的他,手中已有大批獨家秘密武器——70門能打32斤實心鐵彈的重型龍擊炮。
由於鐵模鑄炮技術的成功,鐵龍城的火炮廠產量大增,並且一直開足馬力生產。到現在爲止,不包括先前試產的中小型龍擊炮在內,在李嘯軍中,已有能打32斤實心鐵彈的重型龍擊炮70門。而這些龍擊炮,全部集中的登州興中鎮的火炮哨中,這纔是讓李嘯信心十足的關鍵所在。
可以想象一下,僅憑20門各類中小型號龍擊炮,就能順利轟塌臺北西班牙人的聖多明哥城城牆。若是用這70門威力強大,堪稱這個時代最強火炮的重型鋼製龍擊炮,去攻打那二百年前築成的金州旅順城,該是怎麼樣的摧枯拉朽!
而且,李嘯手下,還有那利用繳獲的荷蘭軍火銃,所組建起來的2000人的火銃總,到現在還止,還沒開過刃沾過血呢。。。。。。
李嘯是個說幹就幹的人。
思慮既定的他,立即秘密下達了,渡海北攻金州的命令。
而作爲此次出征行動,最爲重要的水師船隻,李嘯也早已準備好了。
原來,李嘯並沒有把全部的水師,都派去接應鎮東營西渡韃靼海峽,在那裡的水師,基本只以中小型艦隻爲主。這是因爲,在黑龍江入海口處的清軍水師,基本不存在,故李嘯可以放心地只派了小型艦隻前往。
而各類大型戰列艦和一號二號福船之類的主力戰艦,皆全部聚集在登州港口,等待他的下一步命令。
與此同時,李嘯手下的安全司人員,也在緊急出動,讓那安插在清軍的內鬼,原東江鎮副總兵沈志祥王庭瑞等人,做好提前規避,以免因爲不知情,而白挨李嘯一頓打。
崇禎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李嘯讓興中鎮主將田威,領着興中鎮乙營兵馬留守登州,自已則與興中鎮副將劉國能一起,親統唐軍興中鎮甲營兵馬,以及裝備了70門重型龍擊炮的火炮哨,2000人火銃手,還另外帶有1000人的玄虎重騎,1000人的飛鷂子,1000人的橫行哨,分乘40多艘大中型艦隻,浩浩蕩蕩一路北去。
海天一色,浪涌濤起,佇立在指揮艦升龍號上的李嘯,心頭十分激動。
他忽地想起,在這個時代出生金州的他,自崇禎六年離開金州後,自今已有七年了,終於能以征服者的姿態得返故鄉,何其快哉!
李嘯又想起,自已的出生地靠山屯,那些被清軍殺光的鄉親們,以及自已慘死的母親與未過門的媳婦,還有那與自已一道殺敵卻命喪盤龍山的獵戶肖大全與肖二,這形形色色的人物,在他心頭不斷涌現,讓李嘯一時無盡感慨。
各位鄉親,李嘯現在,終於回來了,終於有機會,來給你們報仇了!
李嘯將拳頭一把攥緊,堅毅的臉龐上,驟然閃過一道猙獰之色。
此時,已是農曆五月底,一路北行的艦隊,乘着浩蕩南風,不過兩天的功夫,金州的海岸,有如從海天之間冒出的一條黑線,隱隱可見。
由於李嘯安全司人員的暗中行動,早已得到情報的沈志祥王庭瑞等人,已然率全體水師遠避皮島,放任李嘯水師自由通行,不敢有半點阻攔。
日頭偏西之際,李嘯的全體艦隻愈發駛近,終於可以看到,遠處旅順城,那灰濛濛的模糊影子。
“全軍聽令,全體艦隊直駛入旅順口。艦隊靠岸後,全體軍兵,在旅順口登陸下船!”李嘯凜然下令。
“在下遵令!”
旅順口,原名獅子口,公元1371年,明洪武四年,明太祖朱元璋派馬雲、葉旺二將率軍從山東蓬萊乘船跨海在此登陸,收復遼東,因海上旅途一帆風順,遂將獅子口改名旅順口,一直沿用至今。
這旅順口,乃是天然深水良港,是金州最大的港口,極利於李嘯那些大型的水師船隻停泊,故李嘯毫不猶豫地選擇在此登陸。
從旅順口上岸後,往西徑行不過數裡,便是旅順城。
當年,明軍從旅順口上岸後,便在這裡,建造了周長六裡的旅順城,歷兩百餘年,擴建到周長八里有餘。
對於明朝來說,這旅順城的戰略位置,極爲重要,它南接登萊海防,西衛京津門戶,東聯外援朝鮮,北防崛起的的清朝。實在是一處極爲要緊的要衝咽喉之地。從某種意義來說,對明朝來說,能否守衛住旅順,乃是關係到朝廷的興衰的根本。
只可嘆,在真實歷史上,這金州旅順,於崇禎六年七月,最終淪陷於清軍之手。
當年,皇太極令鑲紅旗固山額真嶽託和正藍旗主德格類共率1萬後金軍精銳,匯同孔有德、耿仲明的1萬多人投降部隊,從陸海兩路合力進攻金州。
見清軍來勢兇猛,東江鎮總兵黃龍,遂率全部守軍奮勇擊敵,經過一番血火惡戰,終因“火藥矢石俱盡”,後繼無援,致遭敗績。
在萬分危急中,他料定旅順已難固守,便派部將譚應華攜帶總兵官的印信跨海去山東,並在遺書中寫下“生前不愛五尺軀,死後惟有三尺劍”的千古名句。
諸事安排完畢後,崇禎六年七月七日,黃龍與其長子黃策親自上陣殺敵,雙雙身被重創而亡。隨後,部下驍將李惟鸞、以及項作臨、樊化龍、張大祿、尚可義等黃龍下屬部將,均在血戰中陣亡。城破之日,清軍在旅順城中大肆燒殺搶掠,旅順男女老幼5302人都成爲後金大軍的俘虜。
在李嘯艦隊,朝着旅順口靠近駛來之際,那些懶懶散散的沿海防堡的清軍,才終於驚愕地發現,從蒼茫無垠的大海上,竟有一支浩浩蕩蕩的大型明軍船隊前來。
淒厲的天鵝號聲,高亢地響起。明軍入襲的警報,迅速地傳到了正在旅順城中。
而此時,旅順城中的守將完顏葉臣,正在舉行一場宴會。
完顏葉臣,是一名爲滿清征戰多年的著名將領,姓完顏氏。世居兆佳,後隸滿洲鑲黃旗。自後金天命四年(1619),從老奴攻打明朝鐵嶺的蒙古宰賽援軍以來,歷經大小戰陣不計其數。崇禎六年攻打金州時,他就作爲嶽託的部下,爲後金軍順利攻下金州,立下了赫赫功勞。
而在攻下金州後,清軍主力撤回,只留下時爲三等子爵的完顏葉臣,率領其部,長駐旅順。
隨後,完顏葉臣繼續爲清廷東征西殺,並曾多次入關侵明,到現在,完顏葉臣已升爲固山額真,率領着鑲黃旗3000兵馬,駐守在金州一帶。而整個金州,除了散佈在金縣、青泥窪,木場驛等處的滿洲清軍1000餘人外,駐於重鎮旅順的滿洲清軍,則有近2000人。
除此之外,在旅順城中,還有智順王尚可喜部下,時爲副總兵的許爾顯的漢軍2000人,整個旅順城的佈防兵力,達到了近4000人。
有這4000兵力駐守,如果沒有大的戰事,守衛這旅順一地,實是綽綽有餘。故而,在李嘯率軍悄然來襲之前,已經多年沒有任何戰事的旅順,防備極爲鬆懈。
此時,在旅順城中清軍大營的官邸中,完顏葉臣與一衆滿州軍官,在此處,按滿洲習慣,開起了燒烤宴會。
官邸大廳之中,生着熊熊烈火,巨大的火堆上,炙烤着一隻滋滋冒油焦黃誘人的全牛架子,完顏葉臣以及一衆滿州將領,皆按滿洲習俗,席地而坐,每人都只穿着貼身短衣,手執一個巨大的黃銅酒杯,一邊仰脖痛飲,一邊不時用小刀割下一塊烤得外焦裡嫩的牛肉,塞入口中嚼得油沫直冒。
這一衆滿州將領,此刻已然半醉,全無上下禮儀,互相噴着酒氣,不停地用滿語說着粗鄙的下流話和妓院見聞,以互相取樂。
熊熊跳躍的火光,映着完顏葉臣已然酡紅的面容。
這是一張典型的後金女真族人臉孔,歪八字眉,下斜長眼,一張瘦長臉,嘴角下撇,下頦尖細,剃得發青的腦袋後面是兩條細小油膩的金錢鼠辨。
“肅親王真不夠意思啊,平日裡總說我們額真大人是他心腹之將,這次南征蠻子,卻硬是不帶額真大人和我等,說什麼金州之處地勢險要,非得大人在此,方可平安守衛。哼,這番話,連最愚蠢的漢人尼堪也不信吧。”一名喝得醉醺醺的甲喇模樣的滿州軍官,翻着白眼喃喃而道。
此人雖是酒話,卻說出了完顏葉臣的心裡話。
手持一大塊牛肉的完顏葉臣沒有說話,他一臉的絡腮鬍子上,滿是髒兮兮的油膩,熊熊跳躍的火光映照下,讓完顏葉臣整張臉孔頗爲扭曲,更加明顯地勾勒出他臉上,那明顯的不滿與憤恨。
“就是,現在這金州,我軍已守了快七年了,半個明軍都未見過。更何況,現在的明軍,在我軍連年打擊下,早以嚇破了膽,如何會有人敢來!可惜呀,這番入關立功的機會,就這麼白白失掉了,不然,老子怎麼也要多抓幾個包衣阿哈回來,對了,還要多抓幾個美貌漢女回來,給咱好好暖暖身子。”一名面孔上有一道猙獰傷疤的滿州軍官,亦一臉失落地說道。
“別說了!主子們的意思,不是我們這些奴才可以隨意揣摩的。”完顏葉臣怒喝一聲,心煩意亂地打斷他們的抱怨。
達爾襄對肅親王豪格不帶自已入關擄掠,心有怨恨是真的,但真讓他放肆地批評主子,他也沒那個膽量。
畢竟,豪格是主子,他完顏葉臣只是主子的奴才,所以主子既發了話,奴才就是再不情願也只能接受安排。
更何況,自豪格因爲強娶蒙古臺吉博洛的女兒一事,皇太極爲了懲戒他,將他的這鑲黃旗旗主之位也給虢奪了,若再要強去責備,已暫時失去權勢的豪格,卻也失之偏頗。
在完顏葉臣復將滿滿一銅杯水酒,全部灌入喉嚨之際,砰的一聲,官廳大堂的大門,被一個報信的小兵,猛地推開了。
受此一驚的完顏葉臣,一口酒來不及下嚥,嗆得咳嗽不止。
隨着大門的推開,那淒厲的報警天鵝號聲,頓時隱約可聞。
一衆滿州將領,頓是人人一臉驚疑。奇怪了,怎麼好端端的,這警報怎麼響起來了?
“你這廝爲何這般無禮闖入,外面又爲何響了警報?!”完顏葉臣咳嗽稍止,便皺起眉頭,聲色俱厲地對這報信小兵大喝。
“稟額真大人,大事,大事不好了!”小兵一臉驚恐氣喘吁吁地回答:“有,有大批明軍艦隊,正徑直朝旅順口方向,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