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一個小內侍前來,打斷了錦瑟的思緒,她回頭一看, 認出那人是蕭桓身邊的人, 捧着一隻銀盤, 用黃色綾子覆着, 恭謹地站在殿門口。
“怎麼?”文案從一旁看到, 忙匆匆地過來。
“陛下今日用膳,覺得御膳上的烤鹿肉甚是不錯,便令奴婢們爲娘娘帶一份過來。”內侍恭謹地答道。
錦瑟看了看, 心中忽然煩悶,有些不耐地擺擺手, 文案忙上前, 令小宮女接過, 又自己尋了些打賞銀子,令內侍離去, 這才走到錦瑟面前,問道:“殿下可要用些?”
錦瑟不答,文案便令一旁的一個小宮女用小刀輕輕地從那烤的金黃鮮嫩的鹿肉上面割下一塊,放進一個小碟中,送至她面前, 輕聲說:“殿下吃些也好。”
錦瑟有些嘲諷的目光看着那小碟, 忽然心中一陣煩悶, 繼而便是一陣乾嘔。文案見狀, 忙令宮女將東西端走, 又看了錦瑟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是哪裡不舒服麼?”
錦瑟面色蒼白, 似乎有些心神不寧,聽到文案問及,還未曾張口答話,又覺得心頭煩惡之意愈甚,她忙拿了絹帕掩住口,劇烈地乾嘔了起來。
文案目光中神色一閃,似乎有些若無其事一般,帶着關切的語氣:“殿下,可要召太醫過來瞧瞧?”
錦瑟勉強笑了笑,搖搖頭,淡淡地說:“沒有什麼,你下去吧,叫蕊兒過來陪我說說話。”
文案怔了一怔,躬身而退,不多時,蕊兒進來,向錦瑟行了一個禮後,站在一旁。
然而錦瑟卻也不知道要和蕊兒說什麼,她看着蕊兒半晌,最終只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又說:“你出去吧,我自己呆一會兒。”
蕊兒愣了愣,什麼也沒說,只是行禮下去。出了門口,卻看見文案依然守候在門邊,見她出來,忙拉住她問:“殿下可說什麼了?”
蕊兒看了看她,搖搖頭,說:“娘娘只讓我出來了。文案姐姐,娘娘身子不適麼?我瞧見她面色不太好呢。”
“也沒有。”文案勉強笑了笑,“或者是和淑妃慪氣吧。你回去好了,我在這裡守着殿下。”
蕊兒看了看她,應了一聲離去。
今日本是冊封瑤琴爲淑妃的日子,按理,皇帝在之後,便應該去淑妃那裡。然而蕭桓卻在儀式完畢後,直接傳了幾名重臣,去了文華殿議事。蕊兒打聽了好幾處,才知道蕭桓在文華殿,她來到文華殿門口,卻看見侍衛中官們侍立,想來正事還未議完,便踟躕在殿外。
卻有眼尖的內侍看到,認出她是錦瑟身旁的侍女,幾個人低頭耳語了一陣,便有一個小黃門悄悄進殿稟報去了。
“南面戰事如何了?”蕭桓用手點着桌案,開口問下面坐着的幾位大臣。
馬援和起身回答:“啓稟陛下,如今南面亂賊一事,臣看有馮將軍在陣前,應該不會有太大的亂子,只是國中這些事情,纔要好好清理一下才對。”他說話向來直率,蕭桓也不以爲意,只點點頭,又看向方奇,問道:“要你去做的事,可查清楚了?”
方奇忙答道:“陛下,微臣已按照陛下的吩咐徹底詳查過了,如今是人證物證都有,只是時機尚未成熟,微臣以爲,現在還是不要太打草驚蛇了纔是。”
“嗯,”蕭桓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忽然看見韓德利正在一旁擠眉弄眼的,心中有些不快,便開口:“韓德利——”
韓德利一驚,忙跪下叩首:“陛下,奴婢看到門外似乎有事情稟報。”說話間,那小內侍已經進殿跪下請罪:“請陛下恕罪。”
蕭桓擺擺手,令他起來,問:“什麼事在外面鬼頭鬼腦的?不知道朕正在議事麼?”
小內侍忙答道:“奴婢知罪,只是看到蘇美人娘娘身邊的侍女過來,似乎是有要事相稟,才——”
蕭桓一愣,很快收斂了神色,只淡淡地說:“讓她等着。”
那小內侍出去,蕭桓回神,繼續看向方奇:“依你之見,如何動手更爲妥當?”
方奇一愣,似乎有些驚訝蕭桓的平靜,但還是中規中矩地回答:“微臣以爲,當等得南面兵禍平息,再一網將這些餘孽打盡不遲。如今在京中,他們的動作都盡收於臣等眼底,不怕他多少動作。”
蕭桓略想了想,點點頭,又看向一旁的高原之,高原之會意,忙起身道:“臣以爲方大人所言極是,只是這監視的事情——”
方奇忙說:“陛下放心,臣以項上人頭擔保,必然不會對餘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蕭桓笑笑,沒有再說話,衆臣見狀,便知道皇帝不想再談,紛紛起身行禮退下。之後,猶豫了很久,蕭桓纔對韓德利說:“讓她進來吧。”
蕊兒進殿行禮,蕭桓看了看她:“什麼事?”
“是娘娘——”她想了想,說,“今日皇后娘娘帶着淑妃娘娘來看娘娘,似乎是淑妃娘娘同娘娘爭執了幾句,淑妃娘娘離去,娘娘便不適起來了。”
“這種事就不用去管了。”蕭桓眉頭微微皺起,順手拿過一旁放着的一份奏摺打開,剛看了兩眼,就聽見蕊兒又說道:“是。只是奴婢聽說,娘娘似乎有些作嘔的情狀,奴婢問了當時在屋內的兩個老宮人,似乎說是有些像——”她沒有把話說完,蕭桓已經丟下奏摺,急切地問道:“你是說——”
蕊兒點點頭,答:“奴婢就是有些猜測,因爲前些日子,似乎娘娘提及,她的月信沒有那麼準,還悄悄地吩咐了我們,不要說出去。”
蕭桓一下子站起來,眼角眉梢都有些喜悅,對韓德利說:“傳太醫去蘇美人那裡看看。讓董昭去。”
董昭是太醫院中婦科頗爲拿手的,韓德利立刻會意,忙躬身去傳旨。蕭桓又叫住他,說:“你跟着過去,注意些。”
韓德利應了,蕭桓又看向蕊兒,似乎是沉思了一會,才問:“她近日可還有些什麼不適麼?”
“旁的也沒什麼了。”蕊兒低頭回答,“只是奴婢瞧着,娘娘帶過來的那文案姑娘,似乎有些想法。”
“嗯。”蕭桓應了一聲,蕊兒又說,“娘娘自……自那天以後,心情一直都不太好,精神不佳,連帶着用膳也甚少,奴婢只怕這樣下去,娘娘終究會……”她不敢再說下去,只深深地低下頭去。
上面良久沒有聲息,半晌後,才聽見蕭桓長長地嘆息了一句,帶着深深的無奈何疲憊:“先這樣罷。”
蕊兒輕聲應了,行禮退下。
待她回到長春宮的時候,已經看到董太醫隨着韓德利出來,韓德利面上帶着喜色,看到自己,遞了一個眼神。跟在身後相送的是文案,見到她過來,目光狠狠地閃了一下,蕊兒只做若無其事地避開,行了禮,便向後面自己所住的地方走去。
“站住!”文案在身後喚住她,“你去了哪裡?”
“姐姐都知道,何必問我?”蕊兒低着頭回答。
“你!”文案怒起,想要斥罵,錦瑟身旁的一個侍女過來,對蕊兒道:“娘娘叫你過去呢。”
文案無奈,只得看着蕊兒和那侍女離開,心中卻滿是憤憤,轉身去了後院。
“你都知道了?”蕊兒心中有些惴惴,然而錦瑟見到她進來,卻沒有多少生氣的樣子,只淡淡地問一句。
蕊兒見她斜斜地靠在榻上的大迎枕上,面色蒼白,雙目無神,很是憔悴,不覺心中愧疚,撲通一下跪倒:
“娘娘,是我對不住您,我——”
“罷了。”錦瑟微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各爲其主罷了。你也不容易。”
“娘娘——”蕊兒膝行了兩步,及至錦瑟榻前,擡起頭看着她,“奴婢知道娘娘心中難過,可是,陛下待娘娘,也是一片真情啊,奴婢從前在陛下還是王爺的時候就跟着陛下了,從未有見到陛下這樣念着什麼人的,奴婢——”
“你起來吧。”錦瑟苦笑了一下,“他的好,我知道,可我無法迴應他,只是我做不到而已。”
蕊兒還想說什麼,錦瑟卻已經極爲累了一般,側頭睡去。蕊兒無奈,只得起身,拿過一旁的毯子,爲她蓋上。
然而這日過後,錦瑟卻開始絕食,送來的任何飯食,都被她以噁心的反應拒絕,連湯水都不進。到了黃昏時分,衆宮人已經黑壓壓地跪了一片,只求她能稍微用上些飯食。
文案出門,看了看跪在院子中的衆多宮人,輕輕笑了笑,進屋對着錦瑟說:“殿下如果不想要這個孩子,奴婢自然有辦法,犯不着殿下這樣大動干戈。這院子裡跪了這麼一批人,萬一哪個嘴長的再去告訴魏皇,怕是不好收拾了啊。”
錦瑟尚未回答,文案忽然聽到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你有什麼辦法?”
文案大驚,錦瑟也擡起眸來,蕭桓正站在文案身後,面上帶着怒氣,黑眸冰冷。
錦瑟似乎無所謂一般,笑了笑,眼睛卻沒有看他,只看向殿外跪着的衆人,輕聲說道:“這孩子是帶了罪孽出來的,不要他,有什麼不好?”
“你胡說!”蕭桓上前,狠狠地抓住錦瑟的身子,然而觸及錦瑟的面龐,又溫和了下來,只帶着哀求一般,看着她:“阿梧,你知道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多麼欣喜?你知道我有多麼盼望這個孩子?”
“可生下他又如何?”錦瑟漠然地回答,“難道要他看着他的父母互相折磨麼?讓他一出生,就帶着仇恨麼?”
“不!不會這樣的。”蕭桓緊緊地抱住她,全然不顧文案尚在一旁。他死死地盯着錦瑟的眼睛,堅決地說:“阿梧,不會這樣的,我發誓,我會很愛他,我會給他他想要的一切!”
“那麼魏國呢?”錦瑟冷冷地笑了,“如果是皇子,你會讓他做太子麼?你會把魏國給他麼?”
“會的。”蕭桓沒有擡頭,然而語氣卻是堅決,“到時候,我會立你做皇后,讓我們的兒子,做太子,我會給他。”
錦瑟大驚,推開他,看着他,半晌後說道:“蕭桓,你瘋了麼?”
“呵,”他苦笑了一下,也看着錦瑟,“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現在,我不能忍受失去他的痛苦,不能忍受他還沒有出生,就被他的母親扼殺在腹中!”
錦瑟不答,眼神茫然,然而蕭桓繼續說:“阿梧,你答應我,要好好的對待這孩子。”他回首,冷冷地看了一眼外面跪着的人,“否則,我會讓這宮裡所有的人來給他陪葬!”
“還有你的親族,”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阿梧,如果你要殺了他,那麼,蘇氏所有的親族,都會爲他陪葬!”
“天子一怒麼?”錦瑟呵呵地冷笑了起來,忽然奮力地將牀上放着的一支玉如意摔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地上,濺起的一地碎片。
“你在逼我!你在用這些人的命來逼我!”她狠狠地嘶喊起來,似乎要將這一切的情緒發泄出來,“你以爲,你以爲有了這個孩子,就可以留住我麼?!你以爲這樣,就能留住我的心麼?!”
“蕭桓,你太天真了!”她悽然地笑了,目光悲涼。
“我不知道。”他也悽然地笑了笑,目光茫然,“但我只想試一試。”
“是啊,我忘了,你是多麼的不擇手段!”錦瑟狠狠地說,轉過頭去,再不看他。
蕭桓看着她決絕的背影半晌,長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然而及至文案面前的時候,忽然道:“你竟敢蓄意謀殺皇子?來人,將這賤婢拖出去杖斃!”
“殿下救我——”文案大驚,忙哭求。然而很快有幾名內侍進來,堵住她的嘴,將她拖出去。
錦瑟漠然地看着文案被拖走的身影,淡淡地說;“你以爲這樣,就能將我和樑國隔絕麼?”她的聲音冷漠無情,可是淚水終於順着面頰滾落了下來。
蕭桓看着她的淚水,似乎也一滴滴地落進自己心裡,然而終於是忍住了上前爲她擦拭的動作,轉身離開,只經過殿外的時候,冷冷地吩咐:
“照顧好娘娘,如果出了一點差錯,朕拿你們試問!”
遠處杖責的聲響傳來,夾着文案被堵住嘴後的悶聲,所有的宮人們都面色蒼白地跪了下來,低首看着蕭桓的袍腳消失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