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荀院的路上, 走過湖邊會看到伴月亭。
黑虎提着燈籠跟在周曠珩身後,他見自家王爺從宣蘭院出來後一副要殺人的樣子,他一個字不敢說。
周曠珩在路邊停下了, 側頭看了一眼伴月亭。
“今日她見到此亭了?”
黑虎趕緊回答:“是, 聽說王妃在亭邊遇見了茹郡主。”
“爲何不早說?”周曠珩突然沉聲說。
黑虎嚇了一跳。
“她們說了些什麼?”
黑虎哪裡知道她們說了什麼, 他如實說了。
“將雲雨傳來。”周曠珩似乎很是生氣, 有殺氣從他眼中溢出。
“是。”黑虎回道。
到了荀院, 雲雨將上午王氏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說了。周曠珩沒說什麼,讓她走了。
“今日她還見了誰?”周曠珩問。
“沒有了。”黑虎回答。方纔雲雨說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他想, 那郡主要遭殃了。
周曠珩生了殺意,而且這殺意無人可擋, 也沒必要抑制。
他費了心思不讓她知道的事情, 竟然有人敢明目張膽告訴她。這樣的人不除掉留着過年嗎?
王氏是京裡專爲南邑王挑的側妃, 身份不高,加了個郡主的頭銜。到了南邑王府, 一個月時間,連南邑王的面都沒見到,就逃出王府不見了。
南邑王下令找了一天一夜,在岐城以東山野裡找到她的屍首,隨即差人送回京城, 說的是沒來得及祭拜天地, 應讓她回本家。
世人如何說他毫不理會, 就如雲月所說, 他是南邑王, 別人的閒言碎語不能把他如何。
知道內情的人不多,巳牧是其中一個。
“一個沒功夫的女人, 還讓我手下的人去辦。”巳牧接到王爺命令時頗是嫌棄。
聽黑虎說她得罪了王妃時,巳牧說:“說吧,要什麼死法?”
幾日後,黑虎適當透露給木辛,然後,雲月就知道了。
“小姐。王爺是真心待你的。”雲曦說。
雲月聽了,沉默着沒有迴應。
今年除夕,府裡一早便開始掛燈籠。
雲月從早上便坐臥不安,聽說周曠珩出府了才靜下來。睡了午覺起身,周曠珩已經在宣蘭院廳裡等她了。
他說過要帶她去襄安橋,他記得,她也記得。
雲月拄着柺棍,一瘸一拐走出王府,周曠珩多次想扶她,可她執拗地要自己走,他握了握拳,看着雲雨把她扶上了馬車。
車外是繁華長街,熱鬧聲,煙火氣傳入車內,雲月眼裡多了些光亮。周曠珩瞥了她一眼,讓人買了些吃的進來。
雲月見了吃的更開心了,她一路吃着,也不說話,看起來頗是乖巧。
到了襄安橋,天色暗了,橋上燈火璀璨,遠看如同仙宮樓閣,身入其中更覺恍若仙境。
廊橋上人山人海,他們只好棄了馬車走路。
雲月拄着柺棍,雲雨扶着她,周曠珩走在她後面,也不見親兵。難道就他們三個不成?
方走出幾步,雲月便覺不對勁,人人摩肩接踵的道路,她身邊竟然一點不顯擁擠,都沒人撞到她。看看身邊這些人,一個個的表情各異,但眼神都犀利無比。
一路走着,這樣的人看見了好多,彷彿排了一路。這陣仗……
“王爺。”雲月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周曠珩,“你走前面啊。”
周曠珩站在她面前,捱得很近:“本王走你後面,看得清楚。”
看什麼?雲月想問卻沒再問。
走了不久,雲月就心癢癢的了。這裡好玩兒好吃的東西太多了,她想多看會兒,周曠珩卻拉着她:“不能久站,走了。”
如此反覆幾次,雲月有些後悔了,當初該裝斷手的。
未後悔多久,終於到了地方。
玉白樓。
門口小廝撩開厚厚的門簾,請三人進去。
這是一座平常戲樓,一樓搭了精緻的戲臺,臺上青衣正唱着婉轉的調子,臺下高堂滿座,說話聲卻不高。小廝關上簾子,樓裡與樓外仿若兩個世界。
戲臺上燈火明亮,臺下和別處都不甚亮堂,昏黃昏黃的,僅能看清近處的人。
雲月下意識轉頭看周曠珩,發現他也在看着她。她頓時忘了所有的彆扭,笑着問:“我們坐哪兒?”
“樓上。”周曠珩說,聲音和麪色都很柔和。
彷彿這纔看見這裡還有二樓,雲月環顧了一圈,找到了樓梯,她擡腳就想跑過去,幸好被雲雨拉住了。
雲月拄拐走到樓梯前,停住了,她想了想動作要領,正打算往上走。周曠珩按住她的肩頭,似乎嘆了口氣,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戲臺上正唱到精彩處,樓裡上上下下響起鬨然叫好聲,彷彿在爲周曠珩的動作叫好。雲月的臉一下子紅得發燙。
周曠珩抱着她,一步一步向階梯上走去。雲月身上如火燒般難受,眼睛死死盯着天花。
他的懷抱很安穩,抱着她的手不緊不鬆,卻十分鄭重。叫好聲過後,樓下不少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數不清的目光裡有一雙眼睛,失了神地看着雲月的側臉。看着她咬着脣,紅着臉,依偎在南邑王的懷裡。
“老大,看見什麼了?”一旁有人拉回他的目光。
“沒什麼。”章行逸淡淡說,灌了一大口酒。
雲月喜歡聽戲,從前在京城時,大嶽名伶的戲她聽過不少,可今日這戲聽着卻有不同以往的心境。
戲臺上的伶人功底不錯,唱的應是新寫的戲。除夕佳節,自然唱的是才子佳人百年好合,本是凡俗的橋段,但身邊坐着心心念唸的人,自然更具感染力。
周曠珩看了她幾眼,見她面上帶笑,猶豫了片刻,最終也沒將手裡捏了許久的東西拿出來。
今日她開心了,就將這個留到下次讓她開心吧。
眼裡心裡都只有彼此,他們都沒注意到樓下一人涼悠悠的目光。
除夕過後,雲月常常走到伴月亭坐着,天氣還冷,她經常坐得手腳冰涼了纔回宣蘭院。
連着三日,她穿得厚厚的在亭子裡寫字煮茶。周曠珩在遠處看見了,會來催她回去,她不聽。周曠珩發現自己管不了她了,又是氣又是惱,當真不再管她了。
第二日,伴月亭四周圍上了幕簾。黑虎碰巧路過,說是王爺吩咐的,雲月愣怔片刻,想笑,卻沒笑出來。
“他是不是對所有女人都這樣啊?”雲月問黑虎。
“嗯?怎麼樣?”黑虎狀似疑惑地問。
雲月橫了他一眼。
黑虎清咳一聲說:“王爺對他的姐姐如何,王妃見過,對相小姐如何,王妃也見過,王妃覺得一樣嗎?”
“再給我打太極,我把你丟湖裡餵魚去你信不信?”雲月丟下筆,坐直了看着黑虎說。
見慣了王妃直來直去的性子,黑虎常常忘了她不是個好糊弄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心裡的彎彎繞繞,可是她還是如此直率。
“王爺對王妃,自然是最特別的,我還沒見過王爺如此縱容過誰,男的女的都沒有過。”黑虎誠懇了些。
黑虎沒去京城,沒去絕城,他只見過王爺在王府對雲月的態度,實際上了解還不是很深刻。要是他見了,恐怕就不是“特別”二字能形容的了。
“他爲什麼這麼大了不娶妻?”雲月問。
“這個……”黑虎沉吟片刻說,“早年,王爺忙着打仗,後來,忙着治理南邑,現在,不是娶了王妃麼呵呵。”
這個黑虎是人精,雲月分辨不出他所說是真是假,她乾脆說:“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只用是或不是回答。”
“是。”
“知道豐林郡主嗎?”
“是。”
“他們經常聯繫?”
“不是。”
“王爺在等自己的心上人。”
“不是。”
“他極其看重南邑的百姓。”
“是。”
“他喜歡相非。”
“不,不是。”黑虎一臉不可思議。
“他喜歡我。”雲月問得快,臉紅得也快。
“……”黑虎下意識張嘴,腦子反應過來,瞬間便緊緊閉上了。
黑虎沒有回答,雲月已經羞得面紅耳赤。她在想什麼?瘋了吧!
“今日我說的話,要是有一句傳出去,你就死定了。”
“……是。”黑虎埋頭忍笑。
從那天后,雲月對周曠珩臉色好了許多。她不溜出府時會走到荀院給他煮茶,同他下棋。
只是她仍然不時產生錯覺,彷彿周曠珩是在乎她的。
相非顯然喜歡女人,他跟相非關係應該很單純,可是……難道他只是真的不會喜歡她麼?
每每想到此,她就沒了興致,只想要是沒有嫁給他就好了。
“我哥什麼時候休沐啊?”雲月放下一顆棋子說。
周曠珩頓了片刻回答:“快了。”按規矩,新兵第一年新春會回家一趟,應該就在這幾日,可是周曠珩卻沒有明說。
雲月卻雀躍了好一陣,不久就可以見到雲起了。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呢。
周曠珩見她高興的樣子,臉色莫名不快了。下完一盤棋就趕人。
雲月也不沮喪,拄着柺棍就走了
第二日,雲月便出府去找了鄭雪城。
“嗯……算算日子,應該就是後日了。”鄭雪城說,“可是他還是小兵,最多休沐五日。”
“才五日啊。”雲月有些失望,他回來路上就要用去兩三日吧。
“他回來的話,我們去暝山打獵吧!”鄭雪城雙眼放光道。
雲月思索片刻:“好,他回來前你把他截住,讓他先別回家。後日你們先去,在囫圇坡上等我,我去找你們。”
“怎麼不和我們一同出發?”
“家裡人不讓我亂跑,我要找好時機。”雲月說。
“弟妹管你挺嚴啊!”鄭雪城斜眼瞟雲月,笑道。
“別胡說,是我兄長。本公子沒有妻子。”雲月沒好氣道。周曠珩最多算是“周兄”。
“誒,你姓白,雲起姓雲。你們不是親兄弟吧?”鄭雪城問。
“當然不是。”雲月否認,“比親兄弟還親。”我們是親兄妹!
“我就說嘛!”鄭雪城恍然大悟,“你們的性子差別太大了,長得也不像哈哈。”
“那是,我比他好看多了。”
“真好意思說……”鄭雪城忍笑。
鄭雪城同她扯皮完,軍營裡有事先走了。雲月看天色還早,想起有段日子沒去過南來藻了,此時正月裡,正是忙的時候,她想去看看自己店裡的生意有多好。
章行逸守着南來藻好幾天,終於等來了想見的人。他不管不顧,衆目睽睽之下,把雲月拖進了馬車裡。馬車飛奔出城,到了郊外一條小河邊,他把她扛出來,丟進了河裡。
河水冰冷,雲月不住打冷戰,大罵:“章行逸!你瘋了?!”
章行逸卻仿若未聞。他跳進河裡,欺身而上,強行扒了雲月的外袍。不出意料地,他看見她驚恐的表情。
“住手!”雲月怒喝,雙手去推他,面前的人紋絲不動。
“老子就要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土匪不管不顧,還要來扒她的衣服。
“章行逸!”雲月拽緊衣襟往後退,退到河水漫過了她的肩頭,“我我其實是宮裡內官……你別動!你再過來我死給你看!”
“別想騙老子。”章行逸勾起一邊脣角冷笑,看起來邪佞莫測。
“我沒騙你!我是自卑才瞞着你的。”雲月不動聲色做好了往後退去的準備。
河水流得慢,淹沒了雲月的脖子,她的臉色發白,嘴脣凍得發青。
章行逸牽脣一笑,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開口道:“老子信你一次。以後老子想見你你就得出現,否則……”
“好好好!”雲月毫不猶豫答應了。
回王府的路上,雲月在心裡把章行逸大罵三百遍,決心打死都不再見他。
也是奇怪,從那以後,他也沒再弄出動靜。雲月讓雲雨去南來藻問過,沒有土匪頭子的消息。土匪頭子有病,不能以常人的思路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