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無聲,落在院外一樹鵝黃臘梅花上,沾溼了陣陣冷香。
周曠珩坐在書桌邊,鼻尖浮出一層薄汗,一滴滴冷汗從額頭滾下,沿着脖頸滾進衣領裡。他雙眼緊閉,雙脣緊抿,呼吸時重時輕。一旁黑虎轉來轉去,額頭冷汗不比自家王爺的少。
半晌後,仁濟堂何大夫提着藥箱被拎進來。黑虎擦了擦額頭的汗,湊到周曠珩身邊說:“王爺,何大夫來了。”
周曠珩睜開眼,眼裡一片迷濛,眉頭緊皺。
“何老,您快看看王爺。這到底是什麼毒,讓王爺疼成這樣。”黑虎拉着欲行禮的何大夫說。
大冷天被人從被窩裡抄出來,何大夫本來一肚子火,見了周曠珩蒼白的臉才知道事情大了。他一到便握上了周曠珩的手腕,許久才放開。
“怎麼樣?”黑虎問。
何大夫先鬆了一口氣才說:“是祟毒,能解。老朽這就去配解藥。”
“慢着。”周曠珩咬着牙發話了,“查一查這些點心是否有毒。”
周曠珩看了一眼茶案上放着的一盤點心,正是雲月傍晚差人送來的,他吃了幾個。
黑虎聞言一震,何大夫走了以後,他去叫來了木辛。
經何大夫查驗,祟毒確實來自那盤點心,每一個都有毒,劑量不小。
服下解藥,要命的疼痛終於緩解了些。黑虎遞來熱帕子,周曠珩輕輕拭去面上汗水。
“王爺,是否要將宣蘭院的人抓起來?”黑虎戰戰兢兢問。雖然他心中不相信雲月會毒害王爺,但鐵證如山,不由得他不信。無論如何,王爺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
木辛也擡起頭來等待周曠珩示下。等了半晌,周曠珩才說:“把宣蘭院圍起來,不得放走一人,明日一早再說。”
第二日天亮不久,宣蘭院一衆人方用過早點,黑虎便出現在宣蘭院裡。他來請雲月去荀院,一同來的還有木辛。
雲月調笑了雲曦和木辛幾句,如平常一樣,雲曦沒有表情。奇異的是,這次木辛竟然也沒什麼表情。兩人沒什麼反應,雲月尷尬地笑笑,跟着黑虎去了荀院。
“王妃先坐坐,王爺方纔臨時有事出去了。”到了荀院,黑虎恭敬說。
雲月淡淡點頭回應。
“王爺找我來何事?”雲月隨口問。
“奴也不知。”黑虎回道。
黑虎進了書房,片刻後拿出了一盤點心,他放在雲月案前。雲月頓時眼前一亮,很快又掩蓋了下去。
“王爺說這點心要新鮮着好吃,讓奴拿給王妃吃。”黑虎笑眯眯道。
雲月撐着下巴,雙眼直盯着點心說,“其實我們買了柿蓉酥,可是我只吃到三塊就被她們搶走了,唉……”
雲月嘆完氣伸手去拿點心,伸到一半突然頓住了,她轉頭問黑虎:“王爺不喜歡麼?”
黑虎點頭。
“全都給我了?”
黑虎再點頭。
“那我不客氣了。”雲月端起盤子往外走。
走了幾步,黑虎神色變得異常緊張,正欲叫住她,她卻突然停住了。
“不行,拿回去又得給她們分去,我吃完再回去。”雲月轉回身坐下。
雲月拈起一塊糯薯糕,啊嗚一口塞進了嘴裡,快得讓黑虎猝不及防。
雲月見黑虎定定看着她,她嚥下滿嘴食物,將盤子遞到他面前:“分你一半。”
黑虎使勁搖頭。
“別老奴阿奴的,周曠珩又不在。”雲月上前一步,盤子仍然遞在黑虎面前,“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黑虎卻埋下頭恭敬行了個禮:“王妃慢慢吃便是,奴還有事要辦。”說完不等雲月反應便退了出去。
雲月有些疑惑,卻也無心探究,她將一塊玉梨酥丟進嘴裡,含糊嘆道:“唔啊……好好吃~”
一個時辰後,周曠珩還未出現,荀院裡也沒有人。雲月便溜到書房裡去隨手拿了本書看,又隨便煮了壺茶吃。她斜躺在茶案邊,一邊看書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
紅酥手,青錦墊,茶案上擺了一枝臘梅,香遠益清。南方氣候溼冷,窩在絨毯裡看書再愜意不過了。
吃完了茶點,雲月還不走。她趴在地上,看書看得入了神。書名叫《東亭說史》,是一本野史雜談,雲月慣愛看這種書,一般的野史雜談還入不了她的眼,這一本寫得真是好,她看起來便停不下來。
周曠珩不知從何處走出來,到了她頭前。他站了半晌,雲月才瞥見他的腳。
“王爺回來了嗎?”雲月頭不擡道,說完翻了一頁泛黃的書頁。
“誰準你動本王的書?”
周曠珩的聲音響起,雲月一骨碌爬了起來。
“我不知道不能。”雲月垂着頭,站在高高大大的周曠珩面前,就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
“沒規矩。”周曠珩沉聲道。
埋頭沉默了半晌,雲月擡起頭,討好地看着他:“王爺能不能把它借給我?我保證替你保存好。”
“不能。”周曠珩側過身,斜眼看見雲月失望地埋下了頭,他補充道,“只能在這裡看。”
“真的?”雲月擡起頭,一臉如獲至寶的表情。
周曠珩揮揮袖走了。
雲月覺得怪怪的,他找她來不是有事麼,怎麼不說就走了。目光轉到手裡的書上,雲月將此事拋諸腦後,她趴回地上,津津有味地繼續看書,看得入了迷不知時間流逝。
毒發的時候天已黑盡,雲月的腹部先是隱隱作痛,雲月捂着肚子不當回事,漸漸地疼痛劇烈起來,她看不進書了,最後到了痛不欲生。
顫抖着雙手將那本書整齊地放好,雲月捂着肚子在地上縮成了一團。冷汗從她的額角滑下,滴在地毯上。
黑虎走進來看見雲月這個樣子,愣了片刻飛快地跑了出去。
雲月想叫他,卻痛得發不出聲音。她伸出手去,黑虎已經不見了蹤影。她的手摳住地席,指尖泛白。
不一會兒,周曠珩的腳出現在雲月手前。
雲月向他挪了幾寸,她的氣息紊亂,動得很艱難。她伸手使勁抓了一把周曠珩沒穿襪子的腳背,他的腳背上立時冒出兩串細小血珠。
周曠珩皺緊了眉頭,卻站着不動。
“點心,有毒……你知……道……好痛……”雲月想說話,卻只發出些氣聲。
周曠珩沒有反應,雲月腹腔裡的痛卻上升到新的境界,彷彿有人拿着絞肉刀在她肚子裡慢慢攪弄,一下一下將血肉筋脈攪在一起,要將腑臟拌成肉糜。
她收回手捂住腹部,翻了個身,痛得要哭起來:“痛啊……嗚嗚……孃親……”
周曠珩眼中閃過不忍,隨後變得煩躁起來。
“要死……了……救命……”雲月一邊打滾一邊低聲喊痛,冷汗和着眼淚浸溼了她的髮鬢。她的上脣泛白,下脣卻被她咬得鮮紅。
周曠珩掀袍坐下,長臂一伸把雲月一把提起來,圈進了懷裡。雲月渾身一僵,呼吸一滯,隨後擡起手又抓又打。
周曠珩緊皺雙眉,他制住她的手,胸口抵着她的背:“不要專注疼痛,想點別的。”
“我……只想……揍你……”雲月咬着牙,氣息斷斷續續的,“痛……嗚……”
周曠珩拿了茶案上的木質茶匙,塞進雲月嘴裡,以免她咬到舌頭,然後緊緊箍住她不讓她亂動。祟毒的痛他是領教過的,她吃了那麼多,那樣的痛,光是想想他就……莫名地不忍。明明是他自己想出的辦法,現在他竟然有些後悔了。
良久以後。
雲月的動靜漸漸變小,她靠着周曠珩的胸膛,安靜了下來。
周曠珩放開她的手,捏起袖口輕輕去拭她額頭的汗。方觸到她的額頭,她突然倒吸一口氣,渾身一僵,又蠕動起來。她吐出嘴裡的茶匙,要彎身蜷起來。
“痛……”雲月痛得沒了氣息,只能發出些氣聲。
但她身上的力氣卻大得嚇人,她掙開周曠珩的手臂,在他懷裡翻了個個。她去推周曠珩肩膀,用頭頂開他的胸膛。她想脫離他的壓制。
周曠珩雙臂稍一用力,把雲月按回了懷裡。
“別動。”周曠珩皺眉道。話音剛落,雲月竟乖乖不動了,她雙臂搭在他肩頸處,痛得□□也沒了,只有斷斷續續的大口喘氣。突然,她一下擡起頭,攀上週曠珩的肩,一口咬在他肩頭。
周曠珩呼吸一緊,眉頭皺緊了些。可他的骨頭和肉都很硬,雲月咬了一口沒什麼效果,她磨了磨牙扯了一口放開了。
不知她是伺機報復還是真疼得沒了理智,周曠珩沒同她計較,他掰開她的腦袋,往懷裡按,稍微用了點力確保她不能再亂動。
不一會兒,雲月揪着他的衣襟,在他懷裡抽泣了幾聲,呼吸時斷時續的,周曠珩聽得表情越來越彆扭。他眉頭微微鬆開些,神情很煩躁,眼眸比平常多了幾點光亮。
腹部的疼痛一陣一陣的,像海潮一般有高有低,高起來時,雲月揪着周曠珩的衣領,使勁往他頸窩裡蹭。還一聲聲喊孃親。
周曠珩輕輕拍着她的背,在她頭頂小聲說:“不要憋氣。”語氣溫軟,他自己聽了都覺得陌生。
可是雲月又乖乖聽話了,她的呼吸終於變得均勻。周曠珩便沒再多想。不一會兒雲月一動不動,他喚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反應,不知是睡着了還是痛暈了。
周曠珩抱起雲月,她雙臂緊緊抱着他的脖子,他只能豎着抱她,像抱着一個小丫頭。
雲月雙眉緊蹙,往周曠珩脖子裡蹭了蹭,嘴脣擦過他的頸側。周曠珩全身一僵,杵在地上許久才擡步。
走出書房,穿過廳堂,周曠珩拉開臥房的門,把雲月放在房裡的大牀上。
他擰了帕子去擦拭雲月臉上的汗水,注意到她眼下未乾的淚痕時,手頓住了。昏黃的燭光下,雲月安靜地躺着,呼吸平緩而虛弱,他看了她許久。直到黑虎領着何大夫來了纔回過神來。
何大夫鬚髮皆白,卻精神矍鑠,他跪下對周曠珩行大禮。
“起來吧,快解毒。”周曠珩語氣有些急切。
“是。”何大夫起身,看見雲月蒼白的臉愣住了。他無端地笑了笑,隨即喂雲月喝了解毒劑,又在她手上施了針。
大晚上的又鬧這出,聽說是王爺騙人吃了祟毒,何大夫不明白爲啥又要催他來解毒。見王爺神色裡有些若隱若現的煩躁和緊張,何老明白了七八分。
“十二個時辰內不可進食,不可飲水。若明日能下牀,便無大礙了。”何大夫臨走時叮囑道。
周曠珩點頭,讓他二人退下了。他看了雲月一眼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回來,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裡,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最後又看了她一眼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