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皇上今晚不回來了,您還是早點歇着吧。”五兒看看掛在牆上的西洋鍾,放下手中的繡活,勸道。
就到晚上十二點了?這麼快。這半個月來,胤禛經常凌晨纔回甚至徹夜不歸,如此操勞,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放下手中的書,我活動了下肩頸,“五兒,你找個人去把秦全叫來。”我倒要問問,胤禛每天晚上到底要忙到什麼時候。
二十分鐘後,秦全來了,看他一頭的薄汗,估計是跑着來的。
“秦全,皇上這些天都忙到什麼時候才歇息?”我問胤禛這個最貼身的跟班。
“回娘娘,皇上都是四更不到就歇息了。”秦全答。
四更不到?我在心中換算,也就是說凌晨兩點左右,`他會這麼早睡?我可聽說他經常熬到天亮,不會是他讓秦全騙我的吧!
“皇上的咳嗽好些沒有?我今晚送去的潤肺湯喝了嗎?”怕他熬壞身子,每天晚上我都讓人送湯水給他,不知他記不記得喝?
“回娘娘,皇上的咳嗽好多了,潤肺湯也喝了。”
“什麼時候喝的?”
“半個時辰前。”
“這回時候對了。以後你要記得提醒皇上,若是忘了,小心我揭了你的皮。”我裝作惡狠狠地說。
秦全被我威脅得多了,雖然明白我只是嚇嚇他,但執行起命令來倒也盡責很多,連胤禛都說不知秦全是他的人還是我的人,整天盯着他嘮叨個不停。
可能白天睡多了,還沒有睡意,乾脆去看看他吧。“秦全,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皇上。”
我話音剛落,五兒已經利落地幫我更衣並吩咐值夜的人準備燈籠。
古代不像現代到處有路燈,四周漆黑一片,白天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到了晚上全變成深深淺淺的一叢叢黑影,偶爾不知是風的作用還是有什麼東西躥過,那些黑影影影綽綽的,讓人看了心裡滲得慌。前前後後八個宮女太監跟着,我依然摟着五兒的手臂不放,直至見到燈火通明的勤政殿才鬆手。
值夜的小太監一見我,機靈地就要開口行禮。怕吵到胤禛,我做個手勢止住他,徑自朝裡走。
咦?勤政殿裡空無一人,難道胤禛已經去睡了?我放輕腳步朝旁邊供他累了臨時休息的暖閣走去。
雖是盛夏,但屋子裡放置的冰塊釋出陣陣涼意,溫度適宜,明亮的燭光柔和地照着,薄薄的青帳內,隱約可見胤禛背向外側臥在*上,腰間覆着的薄被一角拖到地上。
真是的,被子都蓋不好。我掀開帳子,正要幫他拉好被子,映入眼前的一幕卻讓我愣住,他腰間還搭了一樣東西——是一截雪白、纖細的胳膊,我幾乎忘了呼吸,那是女人的——玉臂?
我的心一下沉到漆黑的無底的深淵……
我親手繡的枕套上,散落了一頭烏黑柔順的青絲,青絲的主人整個人都埋在胤禛的懷中,看不清臉容。我不忍再看下去,難受地低下頭。
*前凌亂地擺着兩雙鞋子,一雙是熟悉的深青色的靴子,另一雙,是繡了精美花飾的黃色花盆底鞋,還有幾件衣服隨意地撒落一地,有男裝、有女裝,一件紅色的肚兜夾雜其中,分外的刺目。
這麼迫不及待嗎?我死死盯着地上的紅色,那就像一灘鮮血,從我心中流出的鮮血!喉間一陣腥甜,我下意識地用手帕堵住嘴,生怕那顆不受控制的心臟會從喉間跳出。
“我們走。”我木然地轉身。五兒和秦全齊齊慘白了臉盯着我。
“主子!”五兒驚恐地叫,衝前兩步攙着我的手臂,彷彿怕我會不支倒地似的。
傻五兒,我有那麼脆弱嗎?將全身的重量壓在她的手上,我擡起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的雙腳。
“娘娘。”秦全突然撲通一下跪倒在我腳前,擋住我的去路,“娘娘,您誤會了,這一定不是您想的那樣,皇上……一定不是那樣的!”他淚流滿面,不停地叩頭,額頭碰到地上,咚咚作響。
他也是見過世面的老人了,爲什麼會這麼失態?我腦中一片空白。不是那樣。那是哪樣?這活色生香的香豔情景擺在眼前,還能是哪樣?
雖然我知道他不止我一個女人,但親眼目睹他與別的女人同*共枕還是頭一遭。失望?傷心?妒忌?憤恨?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不準跟皇上說我來過。”我冷冷地警告秦全,“不準吵醒他們,今晚的事若傳出去一句……”我轉頭最後看了一眼*上相擁而臥的兩人,毫不留戀地繞過秦全,走出這令人窒息的屋子……
是該我離開的時候了……
早朝散後,莊親王、兵部尚書、戶部尚書、內務府大臣一個接一個請求接見,忙完他們的事又是一天過去了,當貼身太監秦全再次提醒用晚膳時,當今的天子、大清朝的皇帝—愛新覺羅.胤禛一點胃口也沒有,他精疲力盡地靠在龍椅上,緊閉雙眼,輕輕揉着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真是的,當皇帝吃力不討好,真想不明白你們爲什麼還要爭來爭去……”
“工作要勞逸結合,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想起那個總是逼着自己吃飯休息的女人,他嘴邊浮起淡淡的笑容,兩天沒見她了,好想念她的笑臉,還有她貼心的關懷。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連上今天是四天,你算算幾個秋了?……”
照她那個算法,自己也有六載沒見到她了,胤禛再睜開眼時,泛着紅絲的眼眸裡有着掩飾不住的柔情,“秦全,擺駕錦軒。”心底強烈的渴望促使他迫不及待地朝那個有她的、溫暖的地方走去。
“皇上吉祥。”
一屋子的宮女太監迎了出來,卻不見自己最想見的人,胤禛微微失落,淡淡地問:“娘娘呢?”往日青錦總會淺笑盈盈地對自己說“你回來了”,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能讓人有種回家的感覺。家,多麼溫馨的一個詞啊!
“回皇上,娘娘不在。”領頭的宮女小春答。
不在?什麼意思?沒聽說她要出園。胤禛坐下,接過宮女端上的茶,清香撲鼻,是碧螺春,不是她喜歡的那種香香甜甜的茶。“娘娘去哪了?”
看胤禛的臉色有些沉,幾名宮女、太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小春壯着膽子答,“奴婢不知,娘娘沒說。”
胤禛剎時滿面冰霜,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亢啷一聲,滿屋子的人嚇得跟着顫抖了一下。雖然這個皇帝不像外面傳言的那麼冷酷無情,甚至有點平易近人,但那都是有月貴妃在的時候,如今擋風牆不知所蹤,衆人都心驚膽顫,祈禱着月貴妃能馬上出現。
“立刻去把娘娘找回來。”胤禛冷冷地下令。衆人如獲特赦令般,飛也似地衝出屋外,分頭尋找那唯一一個能壓制得了皇上怒火的人。
一刻鐘過去了……
兩刻鐘過去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
天色已全黑,室內已點上了燭火,回來的人卻都說找不到人,胤禛的臉色越來越陰冷,盛暑的夜晚,卻因他身上釋出的寒氣而令人如置身冰窖。
一個時辰過去了,派去莊親王府和五阿哥府上的人回來了,連莊親王允祿和五阿哥弘晝也跟着來了,但就是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她平日裡常去的地方全找遍了,還是一無所獲。胤禛不禁擔憂,難道她出事了?一向冷靜沉着的他開始坐立不安。
“再派人去找,若是一個時辰後還找不到的話,你們提頭來見!”胤禛厲聲喝道。
“皇上,您先彆着急,還是先問清楚再找,也許月貴妃去哪裡玩了,一時忘了時間也不定。”莊親王允祿氣定神閒地說。那個女人經常一玩瘋了就不記得時間,晚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聽允祿這麼一說,胤禛微微心安,果然是關心則亂,他鬆了口氣,又問:“娘娘沒透露過要去哪嗎?”
“娘娘昨晚從皇上您那裡回來後就一言不發,五兒姑姑陪了她*,今天天色剛亮,娘娘就帶着五兒姑姑出去了。”小春說。
昨晚?胤禛不解,皺眉,“昨晚朕沒見過娘娘。”
“可是娘娘昨晚確實去找過皇上了,奴婢等人一起跟着去的,後來秦公公和五兒姑姑陪着娘娘進的暖閣。”
胤禛看向秦全,“昨晚娘娘來過,朕爲何不知?”他嚴厲地瞪視着這個跟隨了他多年的隨從,青錦來了也不說一聲,讓她白跑一趟!簡直是混帳!
“昨晚娘娘駕臨的時候,皇上已就寢了。”秦全生硬地說,連頭都沒擡,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恭順。
面對主子的指責,他一點也不惶恐,想起昨晚的一幕,想起那個美麗的女人蒼白失神的面容,他就心痛。
月貴妃明明怕黑,卻還經常深夜親自去關心主子有沒有按時服藥,有沒有保重龍體,可主子一點也不感動,反而和別的女人顛鸞倒鳳,還裝作若無其事!秦全深深爲月貴妃感到不值!
一向視自己爲天的奴才竟然如此不恭,好象他今天一整天都古古怪怪的,除了必要之外,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連自己不肯用膳都沒嘮叨半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胤禛頭又突突地疼起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秦全依然低頭不語,胤禛眯起雙眼,失去了耐性,五阿哥弘晝眼見不對,忙衝着秦全說,“皇上讓你說你還不說?”他朝秦全打着眼色。
“娘娘不準奴才說。”秦全仍倔強地不肯說。
“蠢奴才!娘娘都不見了,還不說!”莊親王允祿搶在胤禛發怒前責問。
秦全總算擡起頭,衆人才發現他已經雙目泛紅,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一臉的怨懣,“昨晚娘娘到了後,見皇上與另一位貴人主子睡得正香,不敢打擾皇上,就走了。”
秦全言簡意賅的一句,卻像個晴天霹靂,轟得衆人暈頭轉向。
“皇阿瑪……”弘晝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親,不安與恐懼瞬時涌上心頭:錦姨雖然深明大義、豁達樂觀,但她佔有慾有多強,大家早就心知肚明,讓她親眼目睹皇阿瑪與別的女人同*共枕,她,怎能忍受?
允祿明亮的雙眸變得濃黑、深不可測,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四哥,暗暗嘆息,難怪她找自己要人,難怪她要自己今天一定纏着皇上,原來如此……
她又想搞什麼陰謀?
胤禛目瞪口呆!昨晚,與另一位貴人主子?他努力回憶,卻毫無印象,面對滿屋悲憤譴責的目光,他莫名地心虛,忘了自己是一國之君,忘了自己*幸後宮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對!胤禛回過神來,挺直了腰,自己自登基後就沒傳召過後宮嬪妃侍寢,這是衆所皆知,怎會冒出個貴人主子?“不可能,朕沒傳召任何人侍寢。”他肯定地說。
允祿和弘晝齊齊疑惑地看向秦全,誰不知皇上只*月貴妃一個?
“奴才也親眼見到了。”秦全忿忿地說。
允祿和弘晝又把疑惑的目光轉回胤禛身上,秦全不可能有膽子欺君。誰說的是真話?
一時間,屋裡沉寂了下來。
“啓稟皇上,”一個小宮女怯怯地站了出來,強自鎮定着說:“奴婢早上整理娘娘的寢室時,在地上發現了這塊帕子,因爲是娘娘的,奴婢不敢丟棄……”她微微顫抖着托起塊淡藍色的手帕。
弘晝接過帕子,遞給他的皇阿瑪。胤禛展開一看,是青錦的帕子,上面還繡了她最喜歡的荷花。但,帕子中間那灘暗紅的污漬,像,血漬?!胤禛大驚,難道,昨晚自己真做了什麼傷害她的事?爲何自己半點印象都沒有?
允祿湊過來見了,亦是一臉的凝重,“你們可有人發現娘娘今早還有何不妥?”
衆人齊齊搖頭。
允祿冷靜地提醒已失魂落魄的胤禛,“皇上,如果秦全所言屬實,臣弟猜想娘娘可能是一時氣惱,去哪裡散心了,不妨讓人找一下,看她有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她應該不會不辭而別。”
對,她不會不相信自己的,她說過會陪自己終老的,不會不聽解釋就丟下自己!胤禛緊緊地攥住手中的帕子,急急地吩咐下人,“馬上去找,看娘娘有留下什麼。”
宮女太監們緊張地四下尋找,胤禛大步走進寢室,允祿和弘晝顧不得避忌,緊隨其後。
“皇上!”小春自月貴妃的梳妝盒中取出張紙箋,胤禛一把搶過,展開,是她慣用的粉蠟箋,上面是她娟秀的用碳筆寫的幾行已經不缺筆畫的字: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胤禛心裡一陣絞痛,站立不穩,頹然地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淡藍的、薄薄的紙箋如秋風中的落葉,緩緩地,飄落到地上……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自己沒有負她,她爲何不肯聽自己的解釋……涅槃重生之步步生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