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爲母妃祈福安康」。茈承乾那個小賤人和她娘一樣,最擅在皇上面前裝模做樣!”
聽他侮辱原宿主,我立時皺眉。聽那梵公子大逆不道,朱雀守不動聲色,眼裡凝冰:“殿下久未現身人前,定會令後宮諸人生疑。所以皇上遣了一個宮女往東萊城外的皇家祗園,爲女御娘娘頌經祈福。”
原是皇帝的障眼法,找替身粉飾太平。我點了下頭,雖是心中不快,可受辱的人不是我季悠然,也未放在心上,舉筷給兩將夾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姑媽失寵,侄兒替她打抱不平也很平常。”
兩將不語,見我並未動氣,低首謝恩。可之後看似埋首吃菜,卻心不在焉,聽着微醉的縣令公子出言不遜,狐朋狗黨在旁爭相應和,眼中慍意漸深。
“小生前日在城東遇到一個皇都來的熟人,聽說女御娘娘已然藥石無靈。如此這般,德藼親王和歸家人便沒了靠山。皇后娘娘和客相想是會藉此機會,一舉扳倒歸氏一門。”
“葛兄言之有理。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寧王和景王兩位殿下隱忍多年,若能借此重獲聖眷,當是愨妃娘娘之福。”
“不過尚有敬王在先。就是懿妃無寵,應相在朝中勢力也不容小覷。若要扶寧王殿下登位,梵相當須早作打算纔是。”
儼然德藼親王與客、歸二相兩敗俱傷,大勢已去。我冷笑,可也不無道理。水滿則溢,歸氏母女遭逢變故,旁人藉機落井下石,也是自然。而德藼親王雖是遭人算計,可確曾刺殺皇帝,問起皇帝打算如何處置我,朱雀守也是模棱兩可——君心叵測,我實難揣摩皇帝已知愛女並非有心犯上,爲何還要遷怒寵妃。這回派來御醫,到底是擔憂命在旦夕的女兒,還是心知肚明已然時日無多,故作姿態。我若難逃一死,原宿主的外祖一門可會樹倒衆人推,後景淒涼……
心緒紛亂,聽屏外諸人談笑風生,我暗暗搓火。
“紅顏多禍水。歸氏進宮後寵擅專房,不但將皇上迷得神魂顛倒,孃家人更是平步青雲。可嘆的是,比起平庸的帝儲,這德藼親王的資質不過爾爾,哪能及得上將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寧王殿下。如果歸氏這回當真挺不過去,想必德藼親王很快便會失勢,寧王殿下若能因此重得皇上器重,不可不說是咱們羲和國之福。”
愨妃失寵,連累三個子女也是倍受冷落。而登徒子提起這三個皇嗣,也是一筆帶過,不知這寧王到底是真有才幹,還是這羣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見梵氏有東山再起之勢,溜鬚拍馬。可對這梵家公子頗是受用,揚揚得意:“那是自然。除了和她母妃一樣有張妖媚勾人的臉蛋,茈承乾根本是個一無是處的小賤人,怎能與寧王殿下相提並論。”
將我比作妲己這樣的狐媚子,我反是一笑。可聽這個護短的梵家公子故作神秘地說出另樁不爲人道的內情,不禁怔愕。
“你們可知道茈承乾前往祗園,名爲祈福,其實別有內情。”
欲擒故縱,自然一呼百應。衆人興味起鬨下,少年得意道:“聽我爹說,歸女御突染重疾的前日,適逢她三十三歲的生辰,皇上親往爲她賀生。可皇上進永徽宮後約莫一個時辰,便有一隊紫麾軍奉令進入後宮戒嚴。時至今日,永徽宮外仍有紫麾軍士兵值守,不見宮人進出,怎生蹊蹺。”
山雨欲來風滿樓。衆人瞪大了眼,聚精會神,聽那梵公子危言聳聽:“雖然守在永徽宮外的士兵口風極緊,可已有流言在後宮裡傳了開來。”
故作翩然,他悠悠搖起扇:“伯父大人進宮時,聽姑母說起曾有宮人在歸女御生辰的那夜,瞧見永徽宮外停了輛馬車。雖隔得很遠,看不真切,可士兵接連從宮裡擡出來的像是裹屍的草蓆。更教人生疑的是,歸女御的生辰後,未再有人見到德藼親王和永徽宮裡的宮人,僅隔一日,和茈承乾素來親近的那個月佑國公主忽又暴斃……”
似乎想到什麼,他諷笑了笑,“早有風聞這南域人擅養蠱,通異術,所以宮裡流傳茈承乾這個小賤人並非自請入祗園爲母妃祈福,而是和那南蠻子時有往來,被髒東西附了身,狂性大發,在永徽宮裡大開殺戒。皇上一怒之下,將她攆出了皇城,關進東萊郊外的祗園。也因此茈承乾徹底失了寵,歸女御憂思鬱結,方纔一病不起。”
衆人乍舌,近旁一位青袍鴻儒連聲慨嘆駭人聽聞。可到底只是道聽途說,怕梵公子這般口無遮攔地宣揚,惹來是非。賠笑勸他:“現是寧王殿下與梵氏得勢的大好時機。若是這等這等流言經公子之口,傳到有心之人的耳裡,恐於愨妃娘娘與梵相不利。”
瞥了眼山水屏風,意有所指。梵公子卻是不以爲然:“後宮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東萊城想必也已人盡皆知。再說,未做虧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門,歸燕可早年害我姑母失寵。茈承乾那個小賤人平日也仗着母妃受寵,飛揚跋扈。就是我那公主表姐已經交給安嬪撫養,仍受了她不少氣,如若這些流言真有其事,也不過那小賤人遭了報應,咎由自取。”
勾脣冷笑,舉杯往東遙賀,“在後宮隻手遮天多年,這對賤人母女的好日子也該是到頭了。”
衆人立時附和,舉杯同賀。聽着越發放肆的鬨笑聲,我雖是惱怒,可也無奈,起身想要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可冷不防心口一陣劇痛……
“少爺?!”
見我面色有異,近旁的兩個男子立沉臉色。我擺了擺手,勉強一笑,可下刻,似若萬蟲齧咬身體,痛得佝僂下身,幾要昏厥的當口,膝下一輕,不知是他們之中的哪位將我打橫抱起,屏風應聲而倒,周遭嘈雜驚亂,我面朝裡蜷在堅硬的胸膛,直待痛楚稍緩,掙扎着擡頭。俊美玉容冷如霜雪,薄脣緊抿。一絲震怒。一絲憐惜。隱隱約約,一絲無措……
“殿下莫怕,我們這就回去找顧御醫。”
聽近旁的青龍守低聲寬慰,想要轉過頭去,可已力不從心,神智漸遠,腦海浮現一張笑臉,動了動脣,卻無聲息。
“秋……”
每到這種時候,便會不期然想起那個登徒子。許是前生身心俱疲,今世初來乍到,便經歷諸多磨難,我已無心力僞飾自己,想笑就笑,欲嗔便嗔,而當着那個厚臉皮的登徒子,我便可嬉笑怒罵,無所顧忌。
苦笑了笑,終是頹然垂下了手,惆悵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