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番外 · 弄晴 [三]

即使心中惱怒, 可自今上掌權後,確是優待歸氏門下的大小官吏,若是公然反對, 便會落人口實, 被勢力猶存的客氏一門斥爲外戚干政。只有嚥下這口鬱氣, 重新審視與年少時判若兩人的外孫女。而察外祖意味深長的目光, 女皇闔了闔眼, 脣邊笑意越發澹然:“朕還年輕,即位不過一年,資歷尚淺, 仍須仰仗衆卿傾力輔佐。尤是在座四位卿家,都是我朝重臣, 朕若有失當之處, 望請不吝諫言, 朕定洗耳恭聽,虛心領受。”

在座四臣聞言, 齊齊起身施禮。而這等冠冕堂皇的場面在女皇身邊的小公主看來,實在無趣,扯扯母親的衣袖,摸了摸餓得癟進去的小肚子,女皇失笑, 擡起手, 絲竹聲響, 舞伎嫋嫋進殿。羅衣翩飛, 舞姿婀娜, 卻絲毫勾不起小壽星的興致,只望着親自給她佈菜的母親, 咯咯笑着,顧不得近旁的婉朱姑姑小聲提點莫要失儀,勉力張大小嘴,一口吞下母親送到她嘴邊的小壽桃。

“也不怕噎着……”

望着小公主鼓得滿滿當當的腮幫,女皇搖頭,用方巾輕拭她嘴角的殘屑。而好似身在無須拘泥禮數的紫宸宮,小公主一邊用膳,一邊擠眉弄眼,與母親逗趣,看得周遭侍宴的宮人忍俊不已。女皇也難得輕鬆,笑漸柔和,間或無奈提醒女兒莫要挑嘴。除了偶爾奉詔進宮探視公主的兵部侍郎,在座餘臣各有所思。往日薄待公主生母的客相感慨之餘,暗自承認過去確是看輕今上,以爲她優待柔兒所出的寧康公主,不過爲了讓世人景仰她胸襟廣闊。歸氏宗主則是另有思量,不若近來越發沉不住氣的孫兒,他並不擔憂「欽正」之位旁落。即使客晟確有此意,甚至慫恿年幼無知的公主推波助瀾,也是白費心機。之前幾度試探,已然看出這慧黠的外孫女根本無心另嫁,若是逼人太甚,惹惱了她,只會適得其反。不如拖上一陣,等到朝野局勢趨於穩定,到時煽動朝中大臣聯名上奏,迫陛下立「欽正」也不遲。

老者諱深一笑。可聽小公主一句無心之言,微怔了怔,看向面色微變的外孫女兒。雖對外孫女登極後的諸多做法不滿,但血脈相連,見她神色慘淡,頓起惻隱。凝望那張天人之顏,眼前映現當年生下女兒便撒手人寰的侍妾,凝冰已久的心微起波瀾,終是端起案上的琉璃盞,喝幾口瓊漿玉露,澆淡久未體味的那抹苦澀……

“媽媽……”

那邊廂的小公主不知氣氛爲何凝滯,怯生生地扯了扯母親的衣袖。去年爹爹過生辰,媽媽親自下廚煮了碗麪。今天換她過生辰,她也想嚐嚐媽媽的手藝。可剛纔聽她請願,媽媽一下變得好憂傷。以爲自己說錯了話,癟癟小嘴,泫然欲泣。女皇見狀,立時斂去愁緒,笑着摸摸圓潤的小臉:“你爹爹在世的時候,常說媽媽做的菜很難吃。你可別像你那個叼嘴的爹一樣,嫌棄媽媽的手藝。”

聽說從未見過的父親曾經吹毛求疵母親的廚藝,小公主立時義憤填膺,眉心打了個小結,衝母親用力點頭。女皇莞爾,輕摟過相依爲命的寶貝,看向水榭外的景緻,目光漸然悠遠。

坐上皇位,才知皇帝看似風光無限,其實不過幾百萬人的管家婆,不但要起早摸黑,操勞國事,還須惡補這時代的各種常識,以免破綻太多,惹人起疑。所以這一年來,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往是批完奏摺,續看各類典籍。也因爲痛恨過去時常做人累贅的自己,即位後她正式拜師習武。雖然教她武功的師傅和她向來不和,可而今的四位御守,屬那人武功最高。而過去水火不容,既不怕開罪君主,也無憐香惜玉之心,授武的時候反倒沒有諸多顧忌,只要招式出錯,那人便會毫不客氣地出言指正。而終日面對恨不能千刀萬剮的冤家對頭,她負氣在心,反而學得很快,如今已能和那人對上幾招,可內功仍欠火候。不過欲速則不達,比起一年前軟弱無能的自己,不至遭逢強手,只有束手就擒。而她這般日以繼夜,不容自己喘息,身邊的三位親隨怕她摧垮身體,逮着機會便逼她休息。只是一停下來,她便會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想起現在戰場出生入死的莫尋,想起他們即要滿兩歲的女兒,想起許難釋懷她的背叛而再未給她託過夢的丈夫,想起同在九泉的長子,以及至今仍然杳無音訊,不知是生是死的小兒子……

輕吐一口長氣,釋緩心頭陣陣刺痛。

當初救下小洛兒的魏嬤嬤曾允諾,等她恢復自由身,便會帶孩子來東萊和她團圓。可她即位已逾一年,仍沒有魏嬤嬤和洛兒的消息,也不知是魏嬤嬤身在皇城,求見無門,還是另有隱衷。甚至她一度猜想魏嬤嬤早已來到東萊,卻尋錯門路,讓那些個有心之人知道當今聖上已有一子,下了毒手。亦或當初囑他們一家出逃,卻被心狠手辣的未央搶了先。所以曾經問過未央,當年他可有如她所想,派人去殺魏嬤嬤。而憶起這段早已忘記的陳年舊事,那人一如既往地譏嘲。但聽她挑明自己當年生了一對雙生子,其中的雙胞胎弟弟正是從他眼皮底下逃過一劫,那人怔愕良久,終是自嘲無能,也坦然承認魏嬤嬤知道得太多,確曾派人去殺她們一家,可已人去樓空,也便作罷。至於嫡皇子的下落,他幸災樂禍地以爲一心親上加親的歸相許會知情。不過魏嬤嬤如果不曾找過歸仲元,貿然打探,反而打草驚蛇。只有低聲下氣,求精通此道的仇人在歸府暗插眼線。並在去年爲含冤而終的丈夫昭雪、追封定北侯的那日,向前來東萊代子受封的婆婆道出這個秘密——得知蒼家未有絕後,素來持重的母親喜極而泣,之後便利用侯府人脈,在北方打聽魏嬤嬤的下落。只可惜大海撈針,難有所獲。而未央布在歸府的眼線則從收買的下人那裡得知,大半年來,不曾見過帶着年幼的孩兒上門尋訪的老嫗……

嘆了口氣。雖無洛兒的下落,可至少未有落入歸仲元之手,多少慶幸。苦笑了笑,下意識將小小的身子摟得更緊。

匆匆即位的皇帝。一班老謀深算的大臣。成日互相算計,勾心鬥角,這等疲累無聊的生活,只有在見到長女的時候,略感輕鬆。可即使這伶俐體貼的孩子從未明說,仍能看出她一直希望有個父親。而孩子一天天長大,不論自己如何嚴令宮人對公主的身世三緘其口,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天下皆知旻夕是她抱養的女兒,若是知曉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聽說那些腥風血雨的前塵往事,旻夕又會作何反應?恨她騙了自己?還是恨她害死了自己的爹孃?

思及此,美眸微黯。

感情越是深厚,越恐失去。即使平日裡見到女兒天真無憂的小臉蒙上些許陰霾,已然心疼不已,毋說對她抱以仇恨的目光。患得患失,低頭看向懷裡的小娃兒,卻見她半耷眼皮,昏昏欲睡,不禁失笑,給女兒理了理額前的劉海,擡眼才發現沉思間,助興的舞伎已經退了出去,水榭中寂靜無聲,諸人齊齊看着自己,神態各異,似在揣摩君心。微一怔,即便收斂不經意外泄的情緒,又與諸臣說笑片刻,便藉口不適,與公主先行離席。

“小懶貓……”

直待走出水榭,女皇才卸去一陳不變的假笑,溫柔擁緊懷中甜笑入睡的小公主。平素形影不離的三個親隨則緊隨近旁,執筆女史與掌事宮女並肩在前,紫宸宮首領內監徐步走後,目光始終凝住前方火紅色的窈窕背影,腦海浮現女皇適才失神時的慘淡笑容,邃眸漸深。直待隨衆人回到帝王寢宮,御輦內一聲柔如春風的輕喚,青年方纔回神,等到婉朱從聖上懷中抱過已然熟睡的寧康公主,如常走過去遞手輕扶女皇下輦。

“謝了。”

柔荑自掌心抽離的片刻,心亦如常一痛,惟有躬身掩飾,退至一邊,淡望女皇輕撫公主的小臉,輕囑立在近旁的螢姬:“晚膳前,你和婉朱陪她玩樂。我這裡有小吉子伺候就成了。”

隱去刻意的淡雅,柔望視若珍寶的女兒,目如清泉澈明,笑如夏花絢爛。即使朝夕相對,她的一顰一笑,早已刻骨銘心。可見女子此刻絕美的笑容,青年仍是一怔,眼中掠過一抹晦澀,即便收斂心神,先行前去書房候駕。

時值夏初,房中悶熱難當。青年靜立書案近側,額上沁出一層薄汗,可身姿挺拔依舊,過了半刻光景,望見御書房外,一抹娉婷倩影由遠及近,他心中一動,眼前浮現過時時打交道的織造署衆官員啼笑皆非的困擾神情,淡淡苦笑。

雖說一身稱之爲「旗袍」的短袖衣裙盡現女子婀娜的身段,可藕臂盡露,長裙左側開了一條細衩,走動時纖腿若隱若現。如是尋常女子,早已遭來非議。可穿這奇裝異服的人乃是一國之君,自然無人敢當面,稱其傷風敗俗。且這衣裙已算保守,每有今上親筆繪製的草圖送至織造署,司衣監往是瞠目結舌。不過君命不可違,久而久之,也便見怪不怪,只是苦笑今上乃異人也。

青年無奈搖頭。好在今上仍有分寸,例如「吊帶衫」、「迷你裙」之類的怪衣裳只會出現在紫宸宮的寢殿。上朝時,向來以「西式正裝」或相對保守的「維多利亞式」衣裙示人。而聖上穿的衣裳怪雖歸矣,但宗室貴婦與朝官家眷素喜效仿宮中女眷的服飾妝容。這些奇裝異服也不例外,乃至流至民間,平民女子也爭相效仿。

回想不久前女皇攜公主出外踏青,望見東萊城裡不少女子改穿式樣簡潔的連身長裙,或以一身英姿颯爽的褲裝示人,頗是欣喜。青年感慨一笑。

對此世人褒貶不一的新氣象,今上自然樂見其成。更希望平民女子的改變不但體現在衣着上。只是有些世俗成見,並非一朝一夕便可扭轉,極少意氣用事的今上也知像繇州州牧這樣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畢竟只是少數,大多女子甘於一生平淡,相夫教子。所以時常笑自己爲「理想主義」的「女權擁護者」。

望了眼手握一支鵝毛筆蘸硃批閱奏摺的嫺雅女子,青年俊秀的面龐隱現柔情,

笑歸笑,今上卻未放棄這宏願,有心興辦學塾,令清寒人家的兒女也可讀書,從而出人頭地。但施教於民,須先國庫充裕,有足夠的閒餘資金支持。故而以此爲藉口,不分晝夜地操勞國事。暗暗焦心,又聽書案下傳來兩聲異響,青年習慣性地嘆氣低頭,便見一雙特製的尖頭牛皮鞋已被主人踢甩了出去。見堂堂皇帝陛下赤着雙足,大剌剌擱在冰涼的青石地消解暑氣,雖知女子在人後向來這般不拘小節,青年仍皺起眉,出外令當值的宮人趕緊從寢殿取來陛下的「拖鞋」,親自提着形狀怪異的竹鞋走到埋首奏摺的女皇近旁,半跪下身。

“甭說了。又是「地上涼,望陛下保重龍體」是吧。”

青年尚未開口,女皇淡睨了他一眼,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側過身,不甘不願地擡起一雙玉足。青年眼中掠過一抹笑意,面上卻是必恭必敬,爲女皇穿上竹鞋。可聽聖上無奈笑着道了聲謝,神情驟黯。也許歷朝歷代,沒有一位帝王像今上這般,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身份卑賤的宦官道謝。似若誠惶誠恐,深躬下身,青年的眼神卻是痛苦異常,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乃至直起身時,已然眉心滲血。女皇微愕,即便搖頭嘆氣,取了絲絹爲青年拭血:“你和婉朱怎就不能向螢姬多學着點兒?動輒下跪告罪,膩不膩吶。”

望着面無表情的年輕宮侍,女皇苦笑輕嗔,將青年扶起後,復又轉過身去看奏摺。不知不覺,待她處理完政務,已過申時,這纔想起親自下廚給女兒做長壽麪的允諾,起身疾步回寢殿,便見小公主一身居家打扮,穿着淡綠T恤和綢褲,盤腿坐在鋪地的席褥,託着小腦袋,很是鬱悶地對着正擺面前的胖兔偶嘟嘟囔囔。

“在對小兔子說什麼呢?”

女皇既好笑,又愧疚。女兒四歲生日,仍抽不出空閒陪她玩上一天,實在對她不住。不過小公主不以爲意,聽身後傳來母親的聲音,立時眉開眼笑,赤腳飛奔而去。見狀,執筆女史汗顏撫額,掌事宮女微微苦笑,首領內監也難得一見,望着這對同樣沒規沒矩的母女,露出溫潤的笑容。之後一行衆人便浩浩蕩蕩前往御膳房,裡外忙碌的一衆膳侍見聖上親臨,無不嚇傻了眼,驚惶跪了一地。女皇正要開口,可見御膳房的角落跪着一位面善的老嬤嬤,立時牽着小公主走了過去:“皇嫂的病可好些了?”

未想聖上親自過來問候,沁春苑文德儲妃的奶孃潘氏聞言一楞,即便感激道:“回稟陛下,娘娘喝了幾帖藥後,已無大礙。”

女皇點頭淡笑:“皇嫂身子一向不好,過會朕再派人送幾支人蔘過去,給皇嫂厚厚底子。”

潘氏叩首,誠心稱是。可想到聖上即位前,除了德蓉公主,宮裡無人關念她家主子的安康,不禁唏噓。

自文德帝儲出家後,小姐在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尤是先帝在位時,甚至不如後宮裡品級最低的選侍。可小姐遭此不公冷遇,婆母客太后卻是不聞不問,許是遷怒小姐未給文德帝儲留下一兒半女。可又有誰知,帝儲夫婦貌合神離,成親後,留宿小姐房中的日子屈指可數。小姐又是個要強的人,從不對人傾訴委屈。滿腹苦悶,也只有她這個奶孃方纔知曉……

回想當初文德帝儲不顧多年的夫妻情分,拋下小姐出家爲僧,潘氏暗自惱恨。

因是無後,不但客家人冷眼以對,孃家人也嫌一無所出的小姐丟了霍家的臉。甚至在遷去皇宮邊隅的沁春苑後,連個使喚宮女也敢對小姐不敬,只有境遇一般慘淡的德蓉公主時來探望。得有溫婉體貼的小姑做伴,小姐才勉強熬過那些艱難的年頭。可後來德蓉公主被先帝嫁去西邊的伽羅國,她正愁小姐沒了可以說話的伴,可會從此消沉,未想有天小姐照例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卻被告知往後她不必再爲文德帝儲守節,是去是留,由小姐自行決定。

擡首看向令太后亦要忌之三分的絕美女子,潘氏感慨萬千。

尤記得那時,太后娘娘說是堯烺殿下的心願,小姐久未作答,反而問起那個願意替她安頓去處的人。聽是德藼親王,立時謝絕。即使後來,已然稱帝的德藼殿下親自登門勸說,仍爲小姐婉拒。而那日陛下離去後,她心疼這個一手帶大的小姐,也勸她莫要爲了那個寡情薄義的丈夫,守一輩子活寡。但小姐還是不聽勸,可能是孃家人的冷漠傷了她的心,可能是看透世態炎涼,以爲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出不出宮,並無區別。又或許是夫妻一場,她對堯烺殿下到底存了真心,否則陛下即位前屢度來訪,小姐也不會將她婉拒苑外。

思及此,潘氏神色微黯。

不比故世的那位先帝,堯烺殿下出家前,只有小姐這一位正妃,平日相敬如賓,人人稱羨帝儲夫婦恩愛。可誰會想到堯烺殿下納妃,只是順從母后的意思,心裡其實惦念另個女人,而發現這個許會殺頭的秘密,是在小姐進宮後不久,無意中發現堯烺殿下藏在書房的一幅小像,惟妙惟肖,正是穆宗皇帝最寵愛的歸妃。雖是震驚不已,可小姐不曾對人道,直到歸妃故世,堯烺殿下落髮出家,才從消沉的小姐口中得知堯烺殿下鬼迷心竅,暗慕自己的庶母。最後出家,也是因爲那位主子突然過世,萬念俱灰。只可憐她家小姐從此守了活寡,也難怪小姐會對生得極像歸妃的德藼殿下心存芥蒂。

嘆了嘆,即又費解。說來也怪,去年先帝駕崩,德藼殿下即位,按禮數內命婦必須拜謁新帝,小姐不得已,只得前去拜見七年不曾謀面的德藼殿下,可回來後便道現在的德藼殿下已非她過去認識的那個茈承乾。而第二天,德藼殿下帶着寧康公主親臨沁春苑,果如小姐所說,今非昔比。不但性情溫和許多,將那位非她親出的寧康小公主抱在膝上逗樂的景象,既感溫馨,又教人心酸……

想起從其他宮人那裡聽來的往事,潘氏惆悵。

遷來沁春苑後,雖然極少打聽外面的消息,可也聽說過德藼殿下那幾年的不幸遭遇。別說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換了她們這等市井出身的女人,也未必可以這般忍辱負重。現在更是將羲和國治理得井井有條,不但她這個沒什麼見地的老婆子打從心底佩服,她家小姐也對這判若兩人的小姑刮目相看,漸漸親近了來。而這一年來,德藼殿下不但對她們多有關照,對按制遷去掖庭的先帝后妃也未薄待,吃穿用度一如先帝生時,自己卻扣減支出。堂堂一國皇帝,桌上見不到山珍海味,每頓至多三菜一湯,簡樸得一如尋常百姓。且爲節省宮內開支,已將一千多個宮人放出宮去,並派人整肅內務府,嚴懲那些擅自剋扣月供,或出宮置辦日需品時謊報市價、中飽私囊的宮人。故而皇城中,無人再敢心存不屑,暗暗輕視這位登極不久的女皇帝,即使總是以現下這般奇裝異服亮相,也當作是聖上節省衣料,以作表率。

望了眼女皇極清涼的裝扮,潘氏苦笑。正要依命與御膳房衆人一起退下,卻被女皇喚了回來:“今兒個是旻夕生辰,朕答應給她煮長壽麪,順道想做幾道家常小菜……”望着眼露困惑的老嬤嬤,女皇淡柔一笑:“可朕的手藝不怎麼好,可請潘嬤嬤指點一二?”

潘氏一怔,連稱不敢,看向那位人見人愛的寧康小公主。見她撲閃着大眼睛,模樣嬌俏可人,不禁打從心底歡喜一笑:“奴婢才知公主壽辰,實在罪過。祝公主長命百歲,多福多壽。”

平日受母皇教誨,小公主對底下的宮人從不頤氣指使,何況又是相熟的老嬤嬤,兩眼立時彎成月牙兒,咯咯歡笑。在場之人無不莞爾,摸摸紅彤彤的小臉蛋,女皇將小公主交給三個親隨,謙遜地向老嬤嬤討教起廚藝,不到半個時辰,協力備妥一桌家宴。望着女兒饞涎欲滴的可愛模樣,女皇心滿意足地一笑,可又想起現下臥病在牀的文德儲妃,不無遺憾地說:“可惜皇嫂抱恙,否則有伯母一起慶生,旻夕會更高興。”

潘氏也是一嘆,欠身稱是。依命盛了兩碗雞湯煨面,和另個竈頭上燉好的藥膳一起放進食盒,準備帶回沁春苑。可臨去前,忽得想起今早聽人提起的一件事,望了眼繞着木桌打轉的小壽星,遲疑着今兒個是寧康公主的生辰,可要說這晦氣事,欲言又止。見老嬤嬤似有心事,女皇柔聲道:“這裡都是自己人,潘嬤嬤有話,但說無妨。”

想着人命關天,潘氏歉然欠身:“奴婢聽人說,丹陽宮的黎太妃病得快不行了,可就是犟着,不準人去請太醫……”

“有這回事……”

女皇略略沉吟:“黎太妃就是這樣的拗脾氣。朕會親自去趟丹陽宮,勸她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和人慪氣。”

先帝生時最得寵的華妃黎氏,不僅容貌與茈承乾有幾分肖似,嬌慣的性子也和年少時的德藼親王如出一轍。

腦海勾勒一張嬌豔的面容,女皇微微冷笑。許是先帝與她曖昧不明的緣故,往日逢面便是話中帶刺。先帝駕崩後,后妃們理當依照祖制,遷出各自的宮所去往掖庭,惟她一人抵死不從,威脅引火自焚,自閉寢殿。彼時想着皇嫂們遷去掖庭後,許要等到下代君王即位,纔會有人入主這些宮所,也便由着華妃住在原來的丹陽宮,可之後沒多久,便傳出她落髮爲尼,在寢殿立了先帝的靈位,整日唸經頌佛。朝臣們得知後,以爲黎太妃既已出家,便該將她送去宮外的尼庵。可她力排衆議,默允這個難得對君王癡誠的女子留在丹陽宮,爲那個不懂珍惜的男人超度。而這一年間,她忙於國事,不曾親去丹陽宮。現下一病不起,可想而知,定是那個脾氣倔強的女子有意隱瞞,寧死不願欠她人情。

女皇搖頭低眼,見剛纔還在繞桌的寧康公主此刻下頜抵在桌沿,睜圓了眼,巴巴瞅她,不禁失笑,喚進一個膳侍,令他送潘嬤嬤回沁春苑,繼而對等急了的小娃兒招招手,順勢抱起飛撲進懷裡的女兒,讓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招呼三位親隨坐下一同用膳。可見左右兩邊的婉朱和吉卓正襟危坐,挑眉道:“婉朱,你牙疼嗎?笑得那麼矜持做什麼?!還有你,小吉子,小小年紀裝什麼深沉!給我笑笑笑!要不我讓螢姬掰你的嘴,保準你明天也別想閉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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