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惠把她夏季的衣服都試了個遍,這件衣裳搭了這條褲子,又脫了再配了那條裙子來回折騰了一天,樂此不疲。
最終她選了一件白色的一字領雪紡衫,搭配牛仔短褲,露趾涼鞋,手挎着深綠色小桶包。
她早早的來到餐廳,神采奕奕的告訴帶位的服務生:吳先生訂的位子,兩位的。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她在一張靠窗的桌邊坐下。餐廳的設計很講究私密性,雖然不是包廂,但每一張餐桌都有隔斷。
嚴子惠拿出包裡的小鏡子,照着自己的妝容。她雖然不是個愛出汗的人,但盛夏如火爐,她怕自己的妝花的狼狽。
她一手拿着鏡子,時不時還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到她。嚴子惠拿着紙巾擦了擦額頭,即便沒汗,她還是得抹上幾下才心安。拿出一盒小小的蜜粉來,用粉撲取粉,輕柔的在臉上按壓了幾下。
嚴子惠出門前化了兩個小時的妝,她幾乎是用“描”來慢慢潤色她的整張臉。耗費了那麼久,她看着還是像素顏一般。
補完了妝,她拿出一支裸色的口紅。擰出膏體,點塗在脣間,慢慢用中指的指腹向整個脣點開,然後抿了抿。
她把所有的東西收回包了,包括剛纔擦汗的那張紙巾。然後端正的坐好,等待她的男主出現。
嚴子惠和吳駿珂都沒按照約定的時間出現。
嚴子惠早到,吳駿珂遲到。
說吳駿珂遲到也不全對,他準時出現在餐廳外的街對邊。他坐在車裡,隔着街看着嚴子惠,卻很長時間都不下車。
蘇裴給了吳駿珂建議,讓他見見嚴子惠。一番考量後,吳駿珂給嚴子惠打電話,約她吃飯。
電話打了,餐廳訂了,他人也到了,可是在要下車的那一剎那他還是暫時止步了。
手錶的指針默默的走着,吳駿珂還是下車了。
……
“不好意思,臨時有個會,來晚了。”
吳駿珂在嚴子惠的對面坐下,不習慣撒謊的他說着隨口編的藉口,拿着水杯喝水來阻擋自己閃爍的眼神。
“沒關係,你有工作要忙。”嚴子惠小鹿亂撞,羞紅的臉頰,低垂的眼睛,連擡起眼看着吳駿珂說話都做不到。
“餓了吧,先點吃的吧。”吳駿珂把菜單交給嚴子惠。
“我不餓,你點吧,我不習慣點單。”
吳駿珂看了看菜單,手伸了回來。他翻着一頁頁的菜單,眼睛裡看了些什麼,他也沒留意。一本厚厚的菜單翻完,他也不知道改點什麼。
吳駿珂和嚴子惠在一起時,都是吳駿珂負責點單,嚴子惠從來不看菜單。
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已經習慣了安靜的口味,已經完全忘記了嚴子惠愛吃些什麼,連她吃不吃辣,要不要蔥薑蒜都沒有任何印象了。
“我想起來,我有個很重要的電話要打。你先點,我有點餓了。”
吳駿珂把餐單還是交到了嚴子惠的手上,自己藉口跑開了。
吳駿珂開溜的倒是很快,嚴子惠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拿着手機跑出餐廳了。
嚴子惠一聽吳駿珂說他餓了,連忙向服務生招手。
吳駿珂的電話自然是沒打,過了沒幾分鐘就回餐廳了。
等吳駿珂回到座位上,嚴子惠的菜也點的差不多了。
“駿珂,我點的差不多了,你還要加什麼嗎?”
服務生機靈的把嚴子惠點的菜向吳駿珂報了一遍。
吳駿珂脫口而出。“有熔岩蛋糕嗎?”
“有的,先生。熔岩蛋糕是我們主打甜品。要來兩客嗎?”
“我不愛吃甜的。”嚴子惠輕聲的和服務生說。
“就這些菜,再加一份熔岩蛋糕。”
服務生又覈對了一遍,然後走開了。
“你愛吃熔岩蛋糕嗎?我記得你過去說,這東西太膩了。”
嚴子惠一點點的擡起眼睛,嘗試着和吳駿珂四目相視。
“安……”吳駿珂想說安靜愛吃,但才說出第一個字就收住了口。
雖然只有一個安字,但嚴子惠卻異常敏感。“什麼?”
“多吃甜的能分泌多巴胺,剛纔沒想起來這個名詞來。差點說成氨基酸。”
吳駿珂矇混過關。
“哦。”嚴子惠對吳駿珂的說法不疑有他。
“駕照考出來了嗎?”吳駿珂記得蘇裴說的,要和嚴子惠多談些有意義的事,開心的事,給她多點希望。
“快了。”嚴子惠的眼睛就快接觸到吳駿珂的眼眸了,像是新娘的紅帕一點點的被揭開了一樣。
“改天去挑輛車吧。”
“嗯,好。你能……”
嚴子惠深深吸了口氣,給自己壯了壯膽。
“你陪我一起去挑車嗎?”
吳駿珂沒着急回答,拿手邊的水杯喝着水。
“嗯,過幾天我有空了給你打電話。”
嚴子惠的雙腳在桌子下面輕聲但卻歡快的輪番踏着地面。
“駿珂,你說我開什麼的車子好?”
“suv吧。”吳駿珂又一次的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suv?大車型,我能開嗎?”嚴子惠有些犯難。
吳駿珂清醒過來。“哦,那到時候再看吧。”
菜一個個上桌了,吳駿珂一直等着下一道菜,因爲被端上桌的菜沒有一個對他胃口的。
“不合胃口嗎?”嚴子惠見吳駿珂也不動筷。
“不是,天氣太熱,一下子沒什麼胃口,坐一會兒喝些涼的大概會好些。”
吳駿珂爲了讓嚴子惠不多心,勉強的夾了些菜到自己的碗碟裡。他又叫來了服務生倒了些冰水。
“除了學車,最近還忙些什麼?”吳駿珂不知爲什麼,越是想隨便的吃上幾口,反而更沒了胃口。
嚴子惠又低下了頭,神情間有幾分愧疚。“駿珂,對不起,我沒有再見詹醫生。我換了個醫生,叫蘇裴,是個女醫生。”
“爲什麼不見詹醫生了?”吳駿珂不能表現的太平常。
“詹醫生……”
嚴子惠思前想後,決定別說的太多。“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覺得女醫生更好些。”
“嗯,這個你自己衡量,你喜歡就好。”
“駿珂,我現在可以給你打電話了嗎?”嚴子惠問完後馬上低下頭,閉起了眼睛,像是在等着宣判。
“嗯。不過我在忙的話,不一定會接。”
嚴子惠的手心冒着汗,聽到了吳駿珂的回答,她雙手放在桌子下用桌布擦着。
“你工作時,我不會打的,我不會影響你工作的。”嚴子惠是那麼的乖巧,在吳駿珂面前的乖巧不是她故意僞裝出來的,而是渾然天成的。
嚴子惠的模樣,吳駿珂都看在眼裡。那般喜悅,羞怯,期望,任何一幀都沒逃過吳駿珂的觀察。
吳駿珂是想讓嚴子惠好起來,但卻不想讓她有幻想,這就是他爲什麼在車裡遲遲沒有下車的原因。
“子惠啊……”
“嗯。”嚴子惠呢喃的回答着。
吳駿珂糾結再三,還是欲言又止。肚子裡的那些話蠢蠢欲動,可是說出來怕傷到嚴子惠,但不說,又怕她的情愫會無限的繁衍。
“你想對我說什麼都可以。”嚴子惠的行爲舉止充滿着善解人意。
吳駿珂不敢冒這個險,決定還是先把話壓下。以後看嚴子惠以後的情況再找機會。
吳駿珂點的熔岩蛋糕被送了上來。服務生倒了些白蘭地在蛋糕上,用點火槍燃起了火焰。蛋糕濃香的巧克力味和白蘭地的香味,融合成爲一體,霸道的襲進吳駿珂的鼻腔裡。
剛被點燃的火焰煞是好看,藍色的火苗外包裹着一層黃到透明的火光。
火焰燃盡,吳駿珂拿起甜品勺學着以前安靜那樣,一下朝着蛋糕最中心的地方挖了下去。
濃稠的巧克力隨着這一勺流了出來,真有些像火山爆發而出的熔岩。
吳駿珂剜出一勺,放進嘴裡,他無法評論好不好吃,只覺得他在吃安靜希望的那個味道和感覺。
“好吃嗎?”嚴子惠覺得吳駿珂不是在吃,而是在享受,享受一種除了他以外無人能懂的孤芳自賞。
吳駿珂放下甜品勺。“還行。”
嚴子惠躍躍欲試,拿起她的勺子也想嚐嚐。
她手裡的勺子還沒碰到蛋糕,吳駿珂就把蛋糕盤子挪到了另一邊。“我吃過了,再給你點一份吧。”
吳駿珂的這個舉動另嚴子惠感受到了陌生和冷淡。“不用了,我也就是看你吃的很好吃的樣子,一時嘴饞了。”
之後他們誰也沒怎麼說話,吳駿珂吃什麼都食如嚼蠟,而嚴子惠也是食不知味。
嚴子惠會盼了那麼久纔等到吳駿珂約她,不能就這樣收場了。
“駿珂,你是不是怕我情緒有問題,所以許多話纔不和我說的?”
嚴子惠放下手裡的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我沒問題的,你想對我說什麼你就說吧。”
嚴子惠深知,在吳駿珂的面前,現在只剩下賣乖了。
吳駿珂望着嚴子惠。“以後再說吧。”
嚴子惠把兩邊的頭髮都勾到了耳朵後面。露出那一對耳朵,已經是赤紅色的了。“你不說,那我來說吧。”
吳駿珂沒制止。
“多年前,我“死”了,多年後我“活”了。無論死和活,對你來說都毫無預兆。說來短短兩句話,對我來說是浩劫,對你來說又何嘗不是。”
嚴子惠把面前的餐具推的遠了些。
吳駿珂皺起的眉間彷彿夾着多年的輾轉。
“我走了那麼多年,突然帶着那麼多的匪夷所思回來,攪亂了很多人的生活。”
嚴子惠的眼睛裡升起一個小水塘。“我知道,雖然我遭遇了不幸,但我還是那麼的討人厭。如果不是我,你和她現在會過的很幸福,而不是陪我這個熟悉的陌生人在這裡吃飯。”
嚴子惠百轉千折的迂迴,看似在自責慚愧的她卻在企圖挖空掏幹吳駿珂內心處每一寸的憐憫。
“別這麼說。”吳駿珂確實於心不忍了起來。
“駿珂,你讓我說完。我曾經覺得全世界都欠我的。當我回到你身邊的時候,我對……”
嚴子惠咬了咬牙。“我對安靜嫉妒瘋了。我受了那麼多罪,我堅持活着,就是因爲你在我心裡。無論是幻想還是信念,我能活着,唯一的支撐就是你。而她卻那麼幸福的擁有着你,你又那麼深愛着她。駿珂對不起,我欠你,欠她一句對不起。是我用死來威脅你,纔會導致你們分手的。”
嚴子惠的眼淚連綿不止,她的懺悔那麼的真誠。
吳駿珂備受煎熬。他還是後悔着當初拋下安靜去找嚴子惠,但見到嚴子惠又是這般在他面前,坦白自己的曾有過的陰暗想法,談何容易。“都過去了。”
吳駿珂把自己面前的餐紙巾遞給了嚴子惠。
嚴子惠擦着眼淚。“我知道我們之間陌生了,我知道我有病,你甚至都怕我。但我在努力,我也討厭我自己這樣。如果我一直這樣下去,這和當年我被他們囚禁有什麼區別。”
嚴子惠很懂得抓重點,她知道因爲把哪裡填平,在哪裡埋個炸藥,又在哪裡挖個坑。
吳駿珂至今無法想象嚴子惠被嚴衛城軟禁時的樣子。他聽不得這些。
“子惠,慢慢來吧,一切都會好的。”
吳駿珂看着她慢慢腫起的眼圈,那雙黑到深邃的眼睛,這樣一個被折磨到靈魂殘缺的人又怎麼可能擁有常人的心態。
“別想太多了。”
嚴子惠臉轉向窗外,手捂着嘴。她哭到痛徹心扉,本應該配以撕喊,但她鴉雀無聲。就好像夏天的雷陣雨,大雨滂沱,沒有電閃雷鳴,越下卻越讓人感覺悶熱的不痛快。
任憑誰看見她這樣的哭,都覺得心在被扎。
他們的餐桌是個四人的小方桌,吳駿珂和嚴子惠是面對面坐着的。
嚴子惠哭的吳駿珂方寸大亂,也哭的他心略有絞痛。他站起身換了個位子。
嚴子惠知道吳駿珂和她坐近了些,漸漸收起了哭。她一邊抽泣一邊說:“對不起啊駿珂,大庭廣衆,我給你丟臉了吧?”
吳駿珂搖搖頭。“沒人看得見。”
嚴子惠拉住吳駿珂的手問。“駿珂,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問你。”
嚴子惠哭的花謝樹萎,吳駿珂知道她要問什麼,也不能推辭不讓她問,連他的手也只能乖乖讓嚴子惠拉着。“問吧。”
“我們還有可能嗎?”嚴子惠的耳朵更紅了,連同裡面一絲絲的微血管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出吳駿珂的意外,嚴子惠問的就是吳駿珂最怕面對的問題。“下次告訴你。”
吳駿珂採用了拖延的戰術。
“下次一定會告訴我嗎?”嚴子惠祈求着。
“會的。”吳駿珂決定延遲下次和她見面的時間。
趙豐的電話來的恰到好處,不過他只是和吳駿珂確定明天的行程,吳駿珂卻大演了一段公司出了十萬火急的事情,一定要他趕回去的戲碼。
嚴子惠不辜負她的名字,將賢惠二字體現出來,馬上讓吳駿珂買單走人。
“先生,你的賬單。”服務生給吳駿珂過目着賬單。
吳駿珂遞上了卡。“給我打包一份熔岩蛋糕。”
“好的,先生。”
“你這個還沒吃完,怎麼還打包呀?”嚴子惠猜想着是不是吳駿珂特地給她打包的。
吳駿珂笑了笑沒有回答。
服務生送回了卡,讓吳駿珂簽了字。
幾分鐘後又送來了打包好的蛋糕給他。
走出餐廳,走到對街吳駿珂的車邊。“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走。你公司有事,別送我了。”嚴子惠還是乖巧和體貼。
吳駿珂點點頭,打開車門坐了進去。他放下車窗。“到家給我來個消息,路上小心。”
吳駿珂的車開走了,嚴子惠還站在原地,好像還能聞見一點吳駿珂留下的味道。
嚴子惠把勾到耳後的頭髮又散了開來,遮住了耳朵。吳駿珂不能是誰的,只能是她的。她受了那麼多苦,誰也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委屈了。
之前欠了她的東西的人,她要一點點的追討回來。
想到這些,她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出去:考慮了怎麼樣了?時間快到了,再沒答覆,你就等着白髮人送黑髮人吧!
消息發送了出去,嚴子惠把手機丟進包了。她看了看雙手,覺得吳駿珂走的真急,給她打包的蛋糕都忘記了給她。她決定從今天開始,她開始愛上熔岩蛋糕。
……
吳駿珂回到家,把手裡的蛋糕放在客廳的茶几上。
他坐在沙發上,回想着過去他應酬完客戶回到家,安靜在沙發睡着,等着他。
他帶着安靜愛吃的甜品回到家,輕撫過安靜的臉頰,她醒來千嬌百媚的伸着懶腰。有時睡的太沉,嘴邊還會有口水的痕跡,安靜就會羞羞的擦去口水,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吳駿珂最愛看安靜那般偷偷摸摸的可愛模樣。
接着安靜抱怨吳駿珂三更半夜還帶着甜品回來,但又踩着小碎步跑去廚房拿勺子。
對於這種叛逆到極點的蛋糕,她永遠只吃一口。安靜說:一口就好,甜的厲害會齁,物極必反嘛。
嚴子惠的消息來了:駿珂,到家了,你還工作吧,注意休息。
接着第二條:駿珂,謝謝你,我會努力讓自己越來越好的。
第三條:記得下次要答覆我,這是我們的約定。
吳駿珂回:晚安。
吳駿珂把手機調成靜音,丟在一邊。
他走去廚房拿了小湯匙,打開蛋糕吃了一口。
他抿着濃郁的巧克力醬,覺得安靜說的沒錯,一口就好,多了會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