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駿珂已經連續五次彈錯了音階,他的手指離開了黑白琴鍵,放鬆着手指。
“生疏了。”
嚴子惠翻了翻面前的樂譜。“多彈幾遍就好了。”
他們還是沒有選“夢中的婚禮”做爲表演曲目。因爲吳駿珂覺得這是首對他來說充滿無限悔恨的曲子。
“休息一下吧,手指有些不聽使喚了。”
“嗯。”嚴子惠把大提琴擺在一邊,坐到了吳駿珂那半邊的鋼琴凳上。
“真沒想到,還有機會和你一起練琴。”
嚴子惠單手彈起鋼琴,沒有添加和絃,聽着清脆悅耳。“命運弄人……”
嚴子惠低頭看了看琴鍵,她的笑靜止在臉上。“駿珂,安靜真的是想和你重修舊好的嗎?”
吳駿珂不喜歡和安靜談論嚴子惠,是因爲愧疚。他更反感嚴子惠提起安靜,因爲什麼,他說不清楚,可就是不喜歡到厭惡。
“不聊她了,只要她開心就好。”吳駿珂本不想說那下半句,可不自覺就帶了出來。
“我羨慕她。”更確切的來說,嚴子惠是嫉妒。
嚴子惠停下了手,琴聲休止。“你們之間是純粹的,而我們隔着一片沼澤,邁不過去。”
吳駿珂沉默,他站了起來,隨手拿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看我,又說起這些了讓你不開心的話了。我也是今天有些觸情生情想起我們以前的事了。”
嚴子惠的手撐在那半張空着的鋼琴凳上。
“子惠,如果我說一切都過去了,你會不會認爲我是大言不慚,沒有體會過你的切膚之痛就來勸你放下?”
吳駿珂和嚴子惠的交流不多,本就惜字如金的他在面對嚴子惠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可今天吳駿珂打算和嚴子惠好好談談。
“我只是有點小遺憾。和我比起來,安靜多幸運,你的父母對她那麼好,你也一直把她放在心上,她的男朋友也那麼愛他……”
“你怎麼知道她男朋友很愛她?”吳駿珂先是出於本能的有些吃味,可又覺得嚴子惠不該瞭解的那麼清楚吧。
“那時候她一個人出國去,追去國外陪她的應該就是她現在男朋友,我猜想如果不是感情深厚,怎麼會在那時候就大鳴大放的追了去?”嚴子惠不露怯,巧妙應對,而且還倒打一耙。她想暗示吳駿珂,其實安靜和王錨之間也不見得多清白。
吳駿珂唏噓不已,一聲長嘆。“子惠,你知道安靜爲什麼一定要我分手嗎?”
“是因爲我出現了。”嚴子惠內心是沾沾自喜的,可表現出的全是自責。
“不。是因爲我給予的愛,和她要的愛,相差甚遠。當初她完全可以……”
吳駿珂還是不忍心把心裡的實話說出口。
“可是她現在又爲什麼回頭來找你?”嚴子惠只認爲當初安靜覺得她不是自己的對手,所以退出。現在王錨快不行了,所以她要回來搶吳駿珂。
“你以爲,她真的是來找我的嗎?”吳駿珂彎下腰,兩隻手肘頂在膝蓋上,眼睛不閃爍,不轉動,直愣愣的看着嚴子惠。
嚴子惠的身體往後靠了一下,她被吳駿珂的眼神嚇到了。“不是找你,那她回億森是爲了什麼?”
“我父親希望她回億森來。”吳駿珂失望了,眼神渙散了起來,他在嚴子惠的眼睛裡找到了他不想見到的東西,他要放下所有的不忍。
“哦,你父母終究還是想你們兩個能在一起吧?”嚴子惠這一刻對吳德權的仇恨更深了。
“你父親還是老樣子,從來都不喜歡我。不知道是因爲嚴衛城,還是隻因爲我是我。”
嚴子惠轉過身去,背對吳駿珂。
“遺憾已經造成了,歷史不允許任何人去改變。我知道許多人都對你造成了傷害,可他們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子惠,從過去中走出來,要不然那些傷害會一直綿綿不絕的持續。”這是吳駿珂對嚴子惠最後一次的勸解。
吳駿珂慢慢接受安靜說的話,當初吳德權的做法是一種遺憾,他不能再怪吳德權,說他做錯了。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我沒有再深陷過去了。我說了,我只是有點遺憾。”
嚴子惠站起來摸着鋼琴琴鍵,走回大提琴邊。“我們曾經那麼好,青梅竹馬。原本我們可以不用經歷這些,我早早就等着做吳太太,等着你來娶我,我們還有了新生命。可是一切就這樣沒了。”
“等到我再見你,你是別人的了。後來你告訴我,第一次見安靜的時候,就是因爲她像我,你纔會朝她走去……”
嚴子惠還在用着她一貫的伎倆,但對吳駿珂來說卻一點點的失效了。
吳駿珂打斷了嚴子惠的話。“你們一點也不像,這只是我當初自己找的藉口。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鍾情這個女孩了,只是那裡是你出事的地方,對我來說良心過不去。”
嚴子惠含淚微笑。“你在我出事的地方愛上了她?你當初不是這樣說的。如果真的是這樣,爲什麼你們兩個過了那麼久纔在一起?”
“因爲她心裡一直還有別人的存在,沒有我的位子,我一直在等。安靜和誰都不像,她就是她,在我心裡沒人能比得上。”吳駿珂知道他是殘忍的,但他必須這樣做。
“你別說了!我出事後你一直在找我,一有我的消息,你馬上飛來見我。如果你真的那麼愛她,爲什麼要來找我?還把我帶回來,爲了我,你拋下她走了,你現在說沒人能比的上她?”吳駿珂的話是嚴子惠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因爲當初你利用了我的虧欠,那時候我以爲我對你多少還有些愛。此外安靜曾經分析過我,她說我是一個活在責任裡的人。你出事後,我一直自責沒保護好你,所以我一直在找你。找到你之後,我瞭解到了更多的事情,我又揹負起更多的責任。”
“責任,我對你來說僅僅是責任嗎?”嚴子惠握着拳,緊到不能再緊。
“是,就是責任。直到安靜離開我,我纔看明白,我對你只有責任,以前的愛已經隨着你的“死亡”而灰飛煙滅了。所以連你去美國找嚴衛城,那麼大件事情,我都沒有出現,那是因爲我想挽回安靜和我的感情,而挽回我和她的感情,首先就是不能見你!”
吳駿珂坐回鋼琴前。
嚴子惠站在琴房的窗前,她覺得窗外的太陽照的她越來越冷了。
“駿珂,你不是這樣的人。你給我請醫生,找人照顧我,我向你提什麼要求,你都答應,這不僅僅是責任。”
嚴子惠覺得吳駿珂突然間披上了陌路人的外套。
“是,我是什麼都答應你,因爲那些事情用錢就可以了,但你仔細想想,除了錢以外,我還給過你什麼?”
吳駿珂給自己貼上一個渣男的頭銜。
“現在王錨出了意外,又是那麼的難堪,安靜回到億森,對我來說,這是老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雖然她現在還拒我於千里之外,但我不會再錯過了。”
吳駿珂走到嚴子惠身邊。“嚴家父子都進了監獄。我二叔的股份,也被你拿到了,你可以過的很好。收手吧,我會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嚴子惠不經意間露出驚恐的表情。“我收什麼?”
“程帆的事情,是你和許云云還有我二叔聯手的。”吳駿珂拋出第一個重磅炸彈。
嚴子惠搖搖欲墜。
“你在裡面起的作用,扮演的什麼角色,我都知道。我二叔把程帆藏了起來,而後來程帆是被我轉的院。”
吳駿珂把手背到身後。
“你爲什麼要替程帆轉院?”嚴子惠默認了。她現在像是一個沙漏,她被吳駿珂倒立了過來,開始了倒計時。
“我想保住你。同時,我知道你會做更多的事。”吳駿珂的側臉上打着陽光,可看起來卻那麼狡詐。
第一次的狂轟濫炸還沒消散,吳駿珂又一次空襲。
“我二叔是我的心頭大患,我不願意他手上握着股份,可是我找不到辦法削減他的股份。嚴家兩父子,被你收拾的如此慘烈,吳德智你知道會放過他呢?果然你沒讓我失望。漂漂亮亮的把他的股份拿到了手。”
吳駿珂使勁把這些事都攬上身,好像自己是個神算子,一切都在他掌控中,不過他只是個馬後炮而已。
“你是說,你在利用我?可我拿到了他的股份說要給你,你說你不要的!”
“因爲你拿到股份後,我就可以慢慢把我手上的責任放開了。要知道,我時常覺得自己被壓的喘不過氣來了。”吳駿珂的表情越來越陰暗了。
嚴子惠捂起耳朵的樣子不像是言情劇中的女主,而像是在抱頭鼠竄。“不是這樣的,你不會是這樣的!”
吳駿珂拉住嚴子惠的兩隻手,讓她聽的真真切切,無處可逃!
“我想追回安靜,但礙於王錨,讓我無懈可擊。所以我一直找人跟蹤王錨,想找到讓我下手的機會。”
吳駿珂終於猜測到安靜回億森,住進吳家的目的是什麼了,他要開始掃射了。
“誰知道一石二鳥,被我知道王錨去看過程帆幾次,然後就出事了。子惠,我真要謝謝你了。”
嚴子惠推開吳駿珂,用力過猛自己摔倒在地上,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吳駿珂往前走,嚴子惠拼命往後退。“不要過來,不要!”
吳駿珂半蹲了下來。“子惠,收手吧,你現在什麼都有了,也不會生活在任何人的陰影下了。過去因爲你,我失去了安靜,現在因爲你,我又有機會追回她,一切都回歸到從前了,不是很好嗎?”
“駿珂,你是嚇唬我的對不對?你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嚴子惠雙手抱着自己的臂膀,嘴脣牙齒一個勁的抖着。
“我就是這樣的人!”
吳駿珂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嚴子惠。
“不是!你剛纔還那麼溫柔的勸導我,怎麼會突然就變成這樣了?駿珂,不要嚇我好不好?”嚴子惠哀求。
吳駿珂的一隻手撐在窗框上,笑的狡黠。“我對你的仁慈,就如你對我的溫順是一樣的。不僞裝怎麼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呢?”
吳駿珂把倒在地上的嚴子惠拉了起來。“我們的“合作”到此結束,從此以後我是億森的董事長,你是股東,僅此而已。”
他捏着嚴子惠的下巴,擡起了她的臉。“子惠,好聚好散,年會這一曲,我會陪你彈,但你別奢望更多了。安靜,這個女人,你最好離她遠點。否則……”
吳駿珂放下手。“你也不希望你媽做過的事情,弄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吧?如果這樣,她下了黃泉也不會好過的。”
“吳駿珂!你卑鄙!”嚴子惠伸出手掐着吳駿珂的脖子。
比力氣嚴子惠肯定不是吳駿珂的對手,他一把就推開了嚴子惠。
“怎麼,你也想把我殺了?我可不會死的,我還要留着命和安靜辦我們那場沒辦完的婚禮。那場夢中的婚禮,留給你自己吧!”
吳駿珂貼身的衣服已經溼透,他從未見過嚴子惠那種陰森漆黑的眼神。
……
吳駿珂在琴房看見嚴子惠走出大樓。
他給趙豐撥了電話:從現在開始,二十四小時找人看着她,還有安靜身邊也不能少了人。
趙豐:放心,老闆,全都辦妥了。
吳駿珂:再多給我找幾個保鏢!
吳駿珂掛了電話,坐到鋼琴前。
他想着安靜,時間倒轉回到他向安靜求婚的時候。他的十指在琴鍵上彈奏着,沒有一個音出錯。
吳駿珂後悔了,他對嚴子惠的不忍,鑄成了大錯。他親手埋藏了他和安靜原本該有的婚姻。
如果不是他對嚴子惠一再的包庇,放任,王錨也不會到今天的地步。
他犯了錯,他要承擔,讓嚴子惠把仇恨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要別讓安靜再受到傷害。
吳駿珂纖長的手指在琴鍵上恣意舞動,他輕哼着曲調,歌詞從心室裡隨着血液泵出。
天微微亮你輕聲的嘆,一夜惆悵如此委婉。你等了我四個晚上,我還你無數個不眠的夜晚。
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泛黃的不是你笑容,而是我久久不見的歡樂。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北風亂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斷,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靠着我們的回憶,陪我成雙成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