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寢殿裡再次恢復一片靜寂。
沉默半晌兒,深凝着離灝凌時而舒展又時而凝重的神情,離灝遠轉頭同時詢問着王太醫和赫連棠:“如今皇后身中蠱毒,爲了她的安危,皇上只得忍痛將她送走,但眼下皇上身上也種下了蠱種,若離了她便不能活,你們都是神醫,眼下到底該走那條路?”
聞言,王太醫沉吟許久,方纔一臉凝重的將視線轉回到離灝凌身上:“皇上,老夫有番話,不知當並講不當講!”
眉頭輕皺着,離灝凌深看王太醫一眼:“你直說無妨!”
“是!”
微微頷首,王太醫眸色深沉道:“如今皇后娘娘身中忘情蠱毒,只要想起皇上,便會心痛難耐……皇上您如今也飽受蠱毒之苦,將心比心,皇上可覺得,娘娘對您的相思之情,會因爲你不在身邊,而減少半分麼?”
經王太醫此問,離灝凌的心神,不禁暗暗一怔。
見他如此,王太醫無奈搖頭,苦笑連連:“不但不會,反倒會更甚!”
心間,一陣劇痛衝涌而出,離灝凌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一片!
不是沒看見他心痛的模樣,卻因他種的是蠱種,而無法放血,王太醫擰了擰眉,直接而又無奈的選擇視而不見!輕嘆一聲,他直直望入離灝凌的雙眸之中,啓脣出聲:“皇上……”
“王太醫!”
驀地出聲打斷王太醫的話,離灝凌眸色微深,“你什麼都不用說了!”
“呃……”
輕咂了咂嘴,王太醫神情微滯!
積聚在心頭的所有陰霾,瞬間消散不見,離灝凌淡淡勾脣,對王太醫輕笑了笑,轉頭看向離灝遠:“王兄,晃眼之間,幾年已過,你可還記得,當初將皇位禪讓於我時,所說過的話麼?”
聞言,離灝遠面色微黯。
輕輕一嘆,他點了點頭:“爲兄還記得!”
記得彼時,他以假死之計,誆騙離灝凌和赫連棠從楚國返回離國,並將離國的皇位禪讓給離灝凌,那個時候,離灝凌本是無意於皇位的,但他最後卻答應了。
因爲他對離灝凌說,他今生不能有後,此生唯一的願望,便是陪着赫連棠一起終老,而離家江山能否延續,全都要靠他這一脈了。
“皇兄,現在月兒生下了佑兒,離一脈有後了!”對離灝遠淡淡一笑,離灝凌眸色堅定無比:“今日,我把佑兒和母后,還有這離國的江山,全都託付給你了!”
他和月兒,在一起,苦!
分離,更苦!
既是無論如何,她都會想着自己,那麼他即便痛着,也該陪在她的身邊,最起碼如此一來,即便他體內的忘情蠱種,不能在那忘情蠱毒要了她性命之時成蠱,他也可以將她體內的忘情蠱毒,渡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來,她還能活。
這樣,便是他想要的結果!
“皇上……”早已料到離灝凌會如此選擇,對於他的託付,離灝遠絲毫都不覺意外,好看而性感的薄脣輕輕一勾,他對離灝凌露出一抹鼓勵的笑容:“如今這江山,爲兄來挑,你儘管放心去吧!”
聞言,離灝凌會心一笑。
自龍榻上掀被而起,他容不得姬恆上前伺候更衣,快步行至寢殿內的書桌前,擡手取了兩道空白聖旨,提筆疾書。
須臾,他拿着兩道聖旨再次折返離灝遠和赫連棠身前,將其中一道聖旨遞到赫連棠面前:“王嫂,這個給你!”
“這是……”
看着眼前的聖旨,赫連棠眉心輕皺,俏臉之上盡是遲疑之色。
“這後宮之中,從來都不是個乾淨的地方,朕本打算等到月兒回來,讓她整肅六宮……”低眉看了眼手裡的聖旨,離灝凌脣角含笑,聲音卻有些幾分清冷:“王嫂,若來日朕和皇后回來,這道密旨你可不宣,但若我們若是回不來……你斷可以此聖旨,誅殺廢黜宮中某些別有用心之人,一定要給佑兒一個快樂安寧的童年!”
聽聞離灝凌此言,赫連棠只覺眼前的聖旨,重達千鈞!
緊咬着朱脣,她凝眉斂目,深吸一口氣,伸手接過聖旨,而後鄭重肅穆出聲說道:“皇上的意思,臣妾懂了,不過皇上和皇后一定會回來的!”
“有勞王嫂了!”
對赫連棠感激一笑,離灝凌轉身看向離灝遠,將另外一道聖旨遞了過去:“王兄,這是我的遺詔!”
聞言,離灝遠面色陡地一沉!
見他如此,離灝凌不以爲然的輕笑了笑:“王兄不必如此,我之所以留下這道遺詔,只是爲了備不時之需!萬一我回不來,這你可持這道遺詔立佑兒爲皇帝,自己身居攝政王之位!”
“離灝凌!”
自離灝凌登基之後,第一次直呼其名,離灝凌緊皺着眉頭,對他的話,頗有不贊同之意。
“我會回來的!”
對自己的兄長施施然一笑,離灝凌對姬恆吩咐道:“收拾東西,朕今日便離宮!”
“奴才遵旨!”
急忙恭了恭身,姬恆連忙轉身,喚了兩個宮人,與他一起爲離灝凌收拾東西。
眸華擡起,迎着離灝凌比之昨日,堅定了許多的漆黑瞳眸,赫連棠心思微轉,斂眉說道:“皇上,關於虞妃……母后早前剛與臣妾商量過,她是虞家的女兒,若誕下皇嗣,實在不宜由她親自撫養!”
聞言,離灝凌眉心輕皺!
意味良深的低眉笑了笑,他對赫連棠說道:“關於虞妃……朕會另有安排,王嫂日後便知!”
有離灝凌這句話,赫連棠微微頷首道:“既是皇上已然有了安排,那臣妾便不再過問此事了!”
“王兄……”擡步行至屏風前,取了件青色錦衣穿上,離灝凌擡眸與離灝遠四目相對,眸色溫潤道:“待會兒我去看過佑兒和母后,便會直接離宮前往南嶽,日後朝事便辛苦你了!”
聞言,離灝遠不置可否的輕聳了聳肩:“這些本就是爲兄的責任,也是爲兄把一切推給了你,你不必與我說這些,只活着帶她回來便一切足矣!”
“謝謝!”
雖然知道,親兄弟之間道謝,會有生疏的感覺,但離灝凌心意一動之時,仍然忍不住對離灝遠道了一聲謝謝。
時候不長,姬恆便收拾好了行囊,隨離灝凌一起先去了偏殿。
待主僕二人一走,寢殿裡便只剩下離灝遠夫婦和王太醫三人,久久之後,方纔從寢殿門口將視線收回,離灝遠轉頭看向王太醫:“想不到王太醫的演技,竟然如此超絕,連皇上都騙過了!”
離灝遠的話,是誇獎之意,但聽在王太醫耳朵裡,卻讓他渾身發冷,白鬚輕抖了抖:“王爺說什麼呢?老夫何時騙過皇上?這欺君之罪是誅九族的重罪,您千萬莫要害老夫啊!”
“呃……”
見王太醫一副打死都不承認的樣子,離灝遠不禁失笑了笑,伸手拿過王太醫拿來的那本藥典,他將攤開的那一頁朝着王太醫眼前輕晃了晃,“你敢說,這是忘情蠱種的成蠱妙法?”
見狀,王太醫臉色一變。
驀地伸手,扯過離灝遠手裡的藥典,他模棱兩可道:“王爺以爲,皇上當真不知,我老頭子手裡的這東西有古怪麼?”
聞言,離灝遠和赫連棠面色都是一變!
四目相對,他們深看彼此一眼,皆都眸色瞬間沉下。
依王太醫話裡的意思,離灝凌該早知他所說的成蠱之法有假,但即便如此,他卻順了自己心意,放下心中所有的包袱,準備動身前往南嶽!
他……只是想要找一個讓自己放下一切,前往南嶽的藉口!
“棠兒!”
靜默許久,離灝遠伸手攬上赫連棠的肩膀,轉頭向外,望着離灝凌離開的方向,語氣晦澀道:“你相信有情人一定會終成眷屬麼?”
赫連棠彎脣而笑:“王爺,你我不就是麼?”
聞言,離灝遠輕嘆聲道:“我希望,皇上和皇后也可以!”
“他們應該可以的!”
出聲與離灝遠回話的,並非赫連棠,而是手裡拿着一本破藥典,不停捋着鬍鬚的王太醫。
待離灝遠和赫連棠轉頭看向他,他卻眸光閃爍的顧盼左右……
——
到偏殿看過離天佑之後,離灝凌便前往福寧宮,準備見鐘太後一面。
在大殿外駐足,遠遠望着殿中正與顏妃對弈的安太后,離灝凌並未立即上前,只那麼一動不動的,靜靜站着。
不多時,碧秋從大殿裡出來。
見離灝凌站在殿外,她心頭一跳,忙迎上前來福身行禮:“奴婢參見皇上!”
“噓——”
將食指比在脣間,離灝凌蹙眉看着碧秋:“姑姑這是要去哪兒?”
“太后娘娘想喝奴婢煮的蔘湯,奴婢正要去御膳房……呃……”轉頭向裡面望了一眼,碧秋恭謹一笑道:“方纔太后娘娘還唸叨着,有陣子沒見着皇上了,皇上可要進去麼?”
聞碧秋所言,離灝凌面色淡然道:“朕今日過來,自然是想要見母后的,不過朕只想見母后一人……”輕勾了勾脣,離灝凌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殿內的顏如雪。
雖然,當初虞秀致並未將她供出來,但他心裡卻跟明鏡似的。
是以,自那之後,他便再不曾去過墨菊閣!
想當然而,他日顏妃一定會被人收拾。
不過今日,在這裡,他更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即將離京前往南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