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之前沒告訴我?”昏暗的牢房裡,昌意的聲音遠遠傳來。
眼下兩人已經被送回了牢房,只不過自從回來他好像就在鬧彆扭,並沒有像平常一樣故意挨着她牢房這邊坐,而是坐在了離她最遠的角落裡。
隔着那麼遠的距離,牢房裡又還沒點上燈,姜宓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弄不明白他問的到底是哪件事,簡直是一頭霧水。
“沒告訴你什麼事兒?”這人什麼時候多了個說話沒頭沒尾的毛病,真是奇怪!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今天的事。”
“你說鋮親王啊,這事兒你知道啊,上回不是讓你幫忙送信嗎?”姜宓更糊塗了,那封信還經過他的手,他怎麼好像腦袋壞掉了似的,淨說些奇怪的話。
昌意的聲音卻突然有了變化,就好像在極力壓抑着心裡的怒火似的:“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麼?”姜宓本來要想的事兒就多,現在他還來添亂,她的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
那邊半天沒有動靜,姜宓也懶得理他,抽了一根稻草杆兒拿在手裡,轉過身在地上寫寫畫畫,從記憶裡描摹出斷刃城的大概輪廓。
她可不是去那裡玩兒的,更不是爲了避開詹安的迫害纔去的。她要去斷刃城有自己的原因,一個和將來的計劃密切相關的原因……
姜宓正在努力從記憶裡發掘細節,身後卻傳來了一聲悶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拍在身後的鐵欄上了。她嚇了一跳,剛轉過身去,就看到了一雙散發着寒意的眼睛。
昌意竟然已經來到了她身後,剛纔那一聲悶響,就是他的雙手拍在鐵柵欄上的聲音。
姜宓瞪大了眼睛:“你犯什麼病啊?”
那麼大力氣拍下去,手不疼嗎?要是換了她的話,估計手都會斷掉吧。
他擡起頭看着她,眼底波動的情緒很是複雜。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重新垂下眼簾,低聲說了兩個字:“沒事。”
這還叫沒事?
姜宓撇撇嘴,見他默不作聲地側過身去,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兒:“對了,下回再見到鋮親王的時候,別忘了跟他報名去斷刃城啊,不當面說清楚,回頭詹安和顏家的那羣混蛋又要找茬了。”
鋮親王華琅雖然是夏國的皇族,按輩分來說還是華謖的叔叔,但早在廢帝在位的時候,他就主動要求去駐守斷刃城,放棄了自己皇族的頭銜和財富。
那裡的士兵唯一的願望就是活下去,根本不會去像正常人那樣娶妻生子,多餘的精力只能發泄在軍妓身上,女人在那裡被蹂躪至死也是平常的事。對於女人來說,寧願自殺也不願意去那裡做軍妓,因此,那裡已經幾年都沒有女人出現了。
普通人都不願意去的地方,更何況是貴族?
所以,雖然四國都有人手在斷刃城,但身份最高的華琅就被推舉爲主事人,並肩負着在四國中招募更多人手的任務。
之所以會對他的行蹤這麼瞭解,是因爲前世裡,他們曾在同一個戰場上並肩作戰過。
就在她死前不久,她還接到了華琅的來信,說是要來夏國招募兵丁了,希望能見一面。只不過沒想到,再見面時,他還是他,但她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只能不動聲色地按照信上說的那樣,把一
切都歸於鳳卿意臨終前的託付。
能活着再見上一面,可真不容易。想想也有點諷刺,從前她一直以爲華琅是最冒險的,隨時都會面臨生命威脅,還拿這事兒取笑過他,沒想到他還沒被蠻族人幹掉,她自己反而被最親近的人弄死了。
她這個運氣,也太背了!
把這些鬱悶的念頭從腦袋裡趕走,她才留意到昌意仍然保持着剛纔的姿態站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起來有點冷峻。
“喂,昌意?你病了,受傷了?還是……不可能是被嚇着了吧……”她隔着欄杆伸出手去摸他的額頭,“還是那天在亂葬崗撞邪了?”
她的手還沒能碰到他,昌意就迅速閃開了,讓她摸了個空。
“……你……你矜持個什麼勁兒啊!”姜宓感到莫名其妙,看他那樣子,就好像她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她都忍不住想去提醒一下他,從前是誰對自己死纏爛打,動不動就佔點便宜的。
“誰說要去斷刃城了?”他輕輕開口。
他的口氣冷得讓人後背發涼,姜宓皺了皺眉頭:“你的意思是……”
“我不會去的,”他直截了當地說道,過了片刻,大概也覺得自己冷淡的有點過分了,才又補充了一句,“我要留在這裡殺詹安。”
他轉過身來直對着她,臉上聚起了濃濃笑意,只是看着和從前有點兒不大一樣。
“既然你沒法幫我完成任務,所以我想,我們之間的交易應該結束了。”
姜宓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心口就像是熬開了一鍋油一樣,熱騰騰地直衝向頭頂。
呸呸呸!他這是什麼意思,上回說這種話,她已經大人不記小人過了,這次又來?她看起來真的那麼好脾氣嗎?
“交易不交易,什麼時候輪到你說了算了?”她粗聲粗氣地拋出來這麼一句。
昌意看着她,長眉微微一挑,桀驁自現:“那你想怎樣?”
姜宓眯起眼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面前:“你過來。”
看着她那張緊繃的小臉,昌意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就站在她面前,兩人之間就隔着一道鐵欄杆。
他倒要看看,她還能怎麼辦。
因爲受過特殊訓練的原因,他在黑夜裡也能看得很清楚,所以目光並不像她那樣迷茫。
他看到她小巧的脣瓣抿緊了,嘴角勾起了倔強的弧度,雖然是在暗夜裡,也彷彿有誘惑的光芒閃動。這樣的女人,像是生來就要禍國殃民的,如果沒有這道鐵欄擋着,他真想狠狠抓住她吻下去。
雖然理智上慶幸有這道屏障,但他的眸色還是染上了些許陰鬱。
剛纔怎麼沒能把這該死的鐵欄拍斷?
“你給我聽好了,”她終於開了口,纖細的手從欄杆的縫隙鑽過去,用食指一下下戳着他的胸膛,“現在是本姑娘要停止交易,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她戳的很用力,但昌意卻覺得那隻不停動來動去的小手就像是在誘惑他一樣。
見他像是在發呆的樣子,姜宓的眉頭皺得更緊,聲音也拔高了:“老孃不稀罕你了,聽到沒有?”
昌意啞然失笑,她明明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卻粗聲粗氣地自稱“老孃”,乍聽上去有些彆扭,卻也讓
她顯得……更有吸引力了。
稚嫩美麗的身體,舉止和話語卻透出超越年齡的成熟和風韻,說禍國殃民都是小瞧她了。
“而且,你一定會後悔的,到時候別來求我。”她揚起下巴,一副盛氣凌人的小模樣。
那隻剛纔還在他胸口戳個不停的小手拿開了,昌意竟然覺得有點兒失落。
不行,還是得堅持剛纔的決定,離這個女人遠點兒。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正好前邊也來了送飯的獄卒。只是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把飯菜放在牢房門口就了事了,而是拿着鑰匙開了鎖。奇怪的是,他們只打開了姜宓那邊的牢房門。
“看來,今天的飯有點不一般啊。”她輕聲道。
爲首獄卒冷哼一聲:“是啊,是專門給姜小姐準備的。”
他的語氣陰冷,就連昌意也聽出了不對,急急迴轉身時,只看到那個獄卒從饅頭裡抽出了一根鐵絲,而另外兩個人已經伸手抓住了姜宓的胳膊。
他們這是要殺人滅口!
昌意心裡一急,想也沒想就重重一掌拍在鐵欄上,這一下子可比之前的力度要大很多,堅硬的鐵欄杆發出巨響,竟真被他拍斷了兩根。
他把斷掉的欄杆掰彎,硬是從豁開的縫隙裡擠了過來。
有個人比他更快,衝進牢房時已經拔出了長刀,乾淨利落的幾下子,就讓那幾個想要行兇的獄卒身首異處。
看到有人已經先動了手,昌意硬是收住了腳步。
他看的很清楚,那個人就是白天見過一面的鋮親王華琅。
想認不出來也難,在和蠻族的戰爭裡,華琅失去了一隻眼睛,他還不愛戴眼罩,就把臉上那個猙獰的疤痕堂而皇之的晾着,誰見了都會印象深刻。
華琅看上去有三十幾歲,身材高大,五官硬朗,如果不是有那道傷疤橫貫過小半張臉,也能算是個美男子。
他看了一眼昌意,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對方身後斷掉的鐵欄上:“小子有兩下子。”
隨後,他的目光便往下移了移:“不過,這傷該包紮下了。”
昌意這才覺得肋下有點兒疼,是剛纔擠過來的時候被鐵桿的斷口劃到了。他毫不在意地摸了一把傷口上的血,擡眼輕蔑道:“要你管,獨眼龍!”
華琅週一皺眉頭,提刀就照昌意劈頭砍下。
昌意眸光一凜,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嘴角帶了點譏諷的笑容。
“華大哥,別動手!”雖然剛纔還被的罪過,但見兩人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姜宓還是忍不住失聲喊道。
華琅的刀堪堪停在半空,只有一綹被砍斷的頭髮飄悠悠落了下來。
鋒利的刀鋒下,昌意擡起一雙狹長的眼睛,妖異一笑。
“他都這把年紀了,你還叫他大哥,叫大爺還差不多。”他痞痞一笑,就像是那把刀完全不存在似的。
“你就不能不胡說八道!”姜宓咬牙切齒地罵道,心裡卻微微一動。
她剛纔是急了,所以才用上了前世的稱呼,以她現在的輩分,確實是不能叫他大哥了。
這個鬼精鬼精的傢伙,竟然被他誤打誤撞說中了……姜宓咬了咬嘴脣,只能希望華琅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