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官道上駛來了一隊馬車,從車篷上落的灰就可以看出,這些旅人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守城的官兵照例要檢查過關文書,但最前面馬車裡的人,只是拿出了一塊令牌,就讓一衆官兵肅然起敬,列隊下跪迎接。
“卑職參見宰相大人!”
魏辛擺擺手,示意他們起來。
馬車已經緩緩駛動,那些官兵還分列在兩邊,以目光相送。
當第三輛馬車經過眼前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最先讓他們注意到的是輕輕挽起車簾的那隻手,膚色淨白如雪,手指修長纖細,僅僅是一個挑起車簾的動作,都做的優美至極,纖纖素指宛如蘭花般輕盈綻放。
當車簾後的那張半仰着的臉映入眼簾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間變得呆滯了。
烏黑雪顏,沒有半分妝飾,卻是麗色天成。墨色秀眉彷彿是絕頂畫師用筆畫就,眸底暗藏三分慵懶,眼波流轉間便是無限風情。小巧的櫻紅脣瓣微微上揚,似笑非笑,非喜非嗔。
那少女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歲,正如一朵初初綻放的芙蓉花,自幽暗的馬車中探出頭來。
在場的大部分男人都不由自主地嚥了下口水,這樣的絕色女子,他們這輩子也難得見上一個。但是他們很快又想到,這樣的姑娘,多半是要被送進宮裡的吧。
當皇帝真是好,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還能坐擁天下美女,真是讓人羨慕得很。
姜宓根本就沒看見他們呆若木雞的神情,她正擡頭去看前方,熟悉的京城的道路映入眼簾,街上人來人往,看上去無比熱鬧,但落在她眼裡,卻是滿目血色瘡痍。
她終於回來了,爲了回到這裡,她做出了很多抉擇。
和魏辛這個仇人合作,把剛剛重聚不久的阿圓留在蠻族,還包括,在昌意心口狠狠刺了一下。
不知道他的傷好了沒有,她雖然刻意避開了心口要害,但那支髮簪幾乎已經全部刺了進去,熱燙的鮮血順着她的手流下,就像是火焰一樣,灼傷了她的五臟六腑。
付出了這麼多代價,終於能夠拋開一切回來這裡,這一次,她要光明正大地走到那些人面前,讓他們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
而魏辛,就是那塊踏腳石。
當晚,宰相府邸客來如雲,接到請帖前來赴宴的客人,不是朝中的重臣,就是京中的富商,非富即貴。
但是魏辛卻對這一次設宴的目的守口如瓶,也正是因爲如此,他邀請的人一個不落地都來了,想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次他去斷刃城辦事,是皇上下的命令。
最近,斷刃城成了京中的熱門話題,而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姜家的遺孤引起的。就衝着這一點,一向和魏辛不對付的顏韜,在接到請帖後,也做出了前來赴宴的決定。
他總覺得,魏辛一旦和斷刃城扯上了關係,就等於是和姜宓牽連在了一起。
這次斷刃城和蠻族達成停戰協定的事,大部分人都知道了。雖然皇帝對這件事的細節諱莫如深,只說是宰相魏辛立了大功,但顏韜卻有點不放心。
算算日子,那個官奴應該纔到斷刃城沒多久,就出了這樣的事,現在連魏辛也變得這麼古古怪怪
地,顏韜認爲,自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所以,他不得不來,親眼一看究竟。
因爲習慣了要擺架子,所以他故意來晚了半個時辰,其他人都早就入席了,他才帶着夫人出現在魏府門口。相府的下人恭敬地引他們進去時,已是宴席過半,酒酣耳熱了。
魏辛看到顏韜出現,卻故意裝作沒看見一樣,自顧自舉杯道:“今天請諸位來舍下,其實是爲了介紹一個人給大家認識。”
平日裡想巴結他的人也不少,這一句話說出去,立刻就讓衆人來了興致。
宰相這麼鄭重其事要設宴介紹的人,一定不是一般人,說不定就是朝中新貴啊。
因此,很快就有人問道:“不知道是何方神聖,讓宰相大人也這麼上心?”
也有人順帶着拍馬屁:“能讓宰相大人看上眼的人,一定有過人之處,大人給了這個結交的機會,我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好了。”
魏辛心裡受用,嘴上卻還在謙虛:“哪裡哪裡,是諸位過讚了。”
“宰相大人不如把那位兄臺請出來,好讓我等俗人結交啊!”在座的顯然也有不少急性子的人。
聽到那兄臺兩個字,魏辛嘴角掠起一抹神秘笑容:“王大人,這回你可說錯了。”
剛纔着急催人出來的那個,正是刑部剛上任不久的新尚書王邯。上回刑部折損了兩名大員,正好給了魏辛機會,把屬於自己這派的人推上位。這個王邯和他交情很好,所以說起話來也沒什麼顧忌。
“我說錯什麼了?”王邯有點兒摸不着頭腦,他明明才只說了一句話啊。
魏辛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正要落座的顏韜夫婦,嘴角的笑容有點陰險的意味:“這可不是位兄臺,人家年紀還很輕,才十五歲,不過卻是這次和蠻族談判的大功臣呢。”
說到年齡的時候,他滿意地看到顏韜的動作僵了一下。
魏辛不露痕跡地收回目光,滿意地聽到其他人紛紛表示感慨。當然,還有些人順口奉承了幾句,表示在他們心目中,這回……
“哦?”沒想到宰相這麼隆重推出的人還這麼年輕,王邯很是訝異,但立刻也改口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王兄,你可又錯了。”魏辛笑得更加暢快。
現在這些人越是覺得雲裡霧裡,待會兒事實揭曉時,帶來的震撼就越大,那他想要的效果就基本達到了。
王邯這回是徹底弄不明白了:“這還能有什麼錯的啊?”
在場的人也紛紛附和,對這個神秘的人簡直好奇到極點了。
魏辛把這些人的胃口吊得差不多了,才終於不賣關子,對身邊的管家笑道:“去把小姐請出來。”
這句話說了之後,宴會上立刻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怎麼也不能把魏辛之前說的話和“小姐”這兩個字聯繫起來。是什麼樣的女人這麼厲害?還有,斷刃城好像沒什麼女人,連官妓都沒有,除了……除了幾個月前主動請纓去的那個。
可是,不是有傳言說,她那支隊伍半路遇襲,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嗎?剩下的幾個,也是勾搭外敵謀害鋮親王的幫兇,當時夏國還專門派了人去斷刃城解釋這件事。
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快要炸了,眼睛來回逡巡着,想看看那個神秘的小姑娘會從哪裡出現。
顏韜也在這些人之列,只不過他的憤怒已經明顯壓過了好奇,手裡的酒杯握得緊緊的,杯中酒水甚至都在微微顫動。
叮鈴,叮鈴……
輕微的環佩碰撞聲傳來,魏府管家引着一個少女出現在衆人面前。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抹紅色麗影出現在眼前,場中靜得連掉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
紅衣似火,但那張臉卻比紅色的衣裙更加耀眼。
她並不像是一般的貴族少女那樣佩戴着面紗,而是直接素着一張臉出現在衆人面前。
短暫的靜默後,只聽得咔嚓一聲,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循聲望去時,只見顏韜手裡的瓷杯已經被捏碎了,殷紅的酒水順着他的手流到桌布上,就像是血一樣。
姜宓對他的反應感覺很滿意,於是毫不掩飾地勾起嘴角嫵媚一笑,從下人手裡拿過一個新的杯子,移步走到顏韜的坐席前面,拿起酒壺重新斟滿了酒。
她斟酒的時候,寬大的衣袖滑落少許,露出皓腕一截,在紅衣的映襯下顯得越發欺霜賽雪,讓人移不開目光。
但顏韜的目光,卻緊緊盯在她臉上,眸底有怒火在熊熊燃燒。
“大概是我長得太醜,嚇到了國公大人,”姜宓拿起酒杯遞到顏韜面前,盈盈一笑,“阿宓斟酒向大人賠罪了。”
聽到她自稱阿宓,所有人都再無懷疑,確定了眼前這美得像妖精一樣的女子,就是前不久在京城引起轟動的姜宓。
她出身姜氏大族,其父身負盛名,是四國公認的第一才子。在姜家因爲謀逆之罪被誅滅九族後,她是唯一的倖存者,被送入教坊司爲奴。再往後的故事,荒誕得就像是戲本上的傳奇一樣。
傷了刑部尚書,自請前往斷刃城,現在,又添上了最爲濃墨重彩的一筆,那個才十五歲的少女,竟成了促成斷刃城和蠻族停戰的功臣。
從一介罪奴變成功臣,這樣的事,就算是男人也未必能做到。
但這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卻做到了,還如此明豔地出現在衆人面前,奪盡所有目光。
甚至有很多人都在羨慕顏韜,能讓這麼漂亮的姑娘親自斟酒,還軟語賠罪。當然,看到顏韜竟然遲遲沒有接過酒杯時,他們就更不明白了。
“國公大人怎麼發愣了,莫不是真被嚇到了?”
“丫頭,他不喝我喝!”
在酒意和美色的雙重夾擊下,很多人都有些失態,說話有欠考慮。
顏韜的臉色變了變,硬是忍住沒有發作,緩緩擡手接過了那個酒杯。
在他接過酒杯的瞬間,忽然聽到姜宓小聲說了一句:“不知道國公大人喜歡我上次留的標記嗎?”
這句話說得有點曖昧,一旁的顏夫人警惕地轉了過來,正好看到顏韜的臉色完全變黑了。
姜宓輕笑一聲,轉身走回魏辛身旁,只留給了顏韜夫婦一個明豔張揚的背影。
雖然不能這麼早就毒死他報仇,但至少能氣他個半死……在魏辛的身旁站定後,姜宓的嘴角揚起了得意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