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大紅色的喜字被狂風吹得破碎不堪,在暴雨的摧殘下原本鮮紅的顏色暗淡了不少,嫁女的喜慶也在一夜之間被狂風暴雨給澆滅了,衆人的心情隨着太子再次被廢急轉直下,變幻莫測的朝局像厚重的烏雲掛在王府的天上,讓人喘不過來氣。
阿瑪在弘曆週歲之後獲准進府來看我一次,阿瑪上個月就跟胤禛請辭準備回家頤養天年,可是如今太子被廢,阿瑪告老的事情又被耽擱了下來。阿瑪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知道太子被廢后,擔心的整夜睡不着覺,他官卑職微不會受牽連,可是我作爲皇家的女人卻有可能被胤禛牽連其中。阿瑪憔悴了不少,臉色灰暗,像是大病初癒的人,因爲睡眠不好眼中佈滿了血絲,眉頭緊緊的皺成了一團,擔心的看着我,顫巍巍的道:“二爺被廢后囚禁在了鹹安宮,皇上不準官員爲二爺求情,敢有替二爺說話的,直接就被下獄了。”阿瑪的聲音中充滿了驚恐,今年秋後開刀的時候殺了一批太子黨的官員,如今太子被廢,這天真的要變了。
恐懼的情緒是可以傳染的,我看着阿瑪一臉擔驚受怕的樣子,心中也是惴惴不安。我強迫自己穩定下心神,安慰阿瑪道:“阿瑪放心吧,四爺一向穩妥,不會有事的。”
阿瑪緊緊地抓着椅子扶手,似乎想從上面得到一些力量。阿瑪眼中無神,茫然道:“是啊。”語氣中並沒有太多的信心。
我看着阿瑪蒼老的臉龐,似無意的問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問題,“這太子被囚禁了,身邊伺候的人怎麼樣了。”我的身子緊繃向前傾斜,心中緊張不已,就怕阿瑪告訴我東宮的人都被仗斃了。
阿瑪喝了口熱茶,暖了暖身子,搖頭道:這宮中的事情我們這些外臣就不太清楚了,雖然沒有明旨下來,但估計凶多吉少了。這太子爺身邊原先伺候的人想來是不能留了,要從新換一批。”
我聽了阿瑪的話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消滅了,我緊緊地抿着嘴脣,我像是被冰雪包圍了一樣,身子止不住的顫抖,我爲了掩飾自己的失態端起一杯茶,我低着頭輕輕地吹着冰涼的茶水,兩滴眼淚毫無徵兆的落到了茶水裡。人命就是這麼的不值錢,如同秋天裡的落葉,被無情的大風吹落埋入泥土中腐爛變質,這是一個人命賤如泥的時代。
當天夜裡我就病了,我知道這是心病,萬言也說我是鬱郁成病。病了也好,前朝的風起雲涌還有後院的勾心鬥角都可以遠離我一段時間。我突然希望等我一覺醒來,五十年的時間已在彈指一瞬間度過,或許我已經子孫滿堂,或許我已經奄奄一息,無論如何那時的我再也不會被煩惱包圍。
我病得很厲害,整日裡昏昏沉沉的,但並不代表我已經人事不知,我覺得我的腦子從未如此的清明過。胤禛百忙之中來看過我一次,病中的人是最軟弱的,看到胤禛的那一刻我的內心很感動,在一起這麼些年了總有些感情。如今這時節他能來看我,不論是爲了什麼,都已經不容易了,我閉上眼睛不忍去看他疲勞的臉龐。胤禛冰涼的大手摸上了我的額頭,他的手很硬,忘了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手硬的人都是有擔當的人,他能做皇帝也算是天下百姓的福氣了吧。
我突然覺得我現在利用胤禛的心軟有些不好,但還是狠下心腸,癡情的喊着“四爺,四爺。”我知道胤禛會被感動的。
胤禛聽到我叫四爺,放在我頭上的手微微一抖,溫柔的道:“我在這。”
我只做不知,閉着眼睛,好像病的不輕,說胡話一樣叫着“四爺。”
胤禛嘆了口氣,輕柔的撫摸着我的臉,他好像也很享受被人惦記的感覺。我說話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了,胤禛等我睡着後就離開了。
在這種凝重的氣氛下天申的滿歲宴沒有大辦,只是在府中擺了一桌酒席,沒有請外人來,便算是請了也不會有人來的。弘曆的抓週已經出盡了風頭,天申再怎麼抓無非也就是和弘曆一樣,文武雙全罷了。
天申在衆人的注視之下抓了金鑰,耿氏略鬆了一口氣,我知道這是她訓練的結果,一輩子富貴不算出彩,也不算是太差。胤禛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來喜樂,福晉倒是賢惠大方的笑道:“果真是王爺的孩子,腰裡彆着金鑰匙出生,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胤禛聽了福晉的話才露出些許的笑意,耿氏惴惴不安的看着胤禛的臉色,本以爲天申不過不失的抓個金鑰匙,就可以過關,誰知道馬屁卻拍到了馬腳上。我暗自慶幸幸虧弘曆先抓週,要是讓天申先出生搶盡了風頭,現在爲難的就是我。
胤禛看了看耿氏,微怒道:“一個好好地孩子讓你給慣成了個二世祖,你這個額娘是怎麼當的。”
耿氏一見胤禛發火連忙跪下,磕頭道:“奴才知錯了。”語氣之中有說不出來的委屈。
年氏見耿氏被胤禛責罵,面上一喜並不打算勸說,宋氏則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樣子坐在一旁,李氏一臉看戲的表情,完全沒有打算施以援手。
我見狀也不敢多說,只是勸了一句,“爺彆氣了,孩子還小看着金燦燦的東西可不就喜歡,這抓週也就是圖個吉利算不得數的。”
福晉也在一旁勸道:“可不是嗎,天申是龍子鳳孫怎麼會沒出息。”
胤禛也知道火發的有點大委屈了耿氏,語氣軟了幾分,道:“起來吧。”看了看耿氏懷中的天申,語氣又嚴厲了起來,“這孩子從小就喜歡花裡胡哨的東西,長大了也好不到哪去,到底是你這個額娘失職了,天申就讓年福晉先養着吧。” 年氏進府兩年多了還未懷上,胤禛都替年氏着急,如今把天申抱到年氏院裡是爲了討個好彩頭,希望天申能給年氏勾來幾個弟弟妹妹,若是年氏生不出來,胤禛也可以把天申正式記到年氏名下。
胤禛的安排來的太突然,衆人一聽都呆住了,只有福晉面無異色面,笑道:“年妹妹是個懂事的人,讓她養天申最合適不過了。”我看福晉的樣子瞬間明白了,福晉早就知道胤禛會讓年氏撫養天申,還有可能是福晉提議的。如今李氏和耿氏有子萬事足,對於只有寵愛而無孩子的年氏沒那麼大的仇恨,福晉急需要有一個人來和年氏打對臺,耿氏的兒子被年氏奪走,耿氏勢必會和年氏對上,再加上李氏的幫助,年氏估計要吃虧了。而且年氏天天看着胤禛和別的女人的孩子,心中的氣憤可想而知。
我也不清楚年氏能不能生,不過我能猜到福晉在年氏剛進府的時候就給年氏下了藥,讓年氏四五年內生不出孩子來。福晉向來是走一步看十步,還有三條後路留着,說不定福晉在下藥的時候就想到了今天這一幕,隨便抱個小格格的孩子放到年氏的院裡,既能給年氏樹敵又能刺年氏的心。
耿氏見胤禛和福晉都發話了,知道木已成舟,天申要抱給年氏撫養。耿氏低着頭掩藏着眼中的恨意,耿氏死死地抱着天申,不住的發抖。耿氏縱有千般的不願,天申還是被年氏抱走了。
我一直搞不明白年氏的心思,她對胤禛的女人十分的厭惡,恨不得把我們全殺了,但對胤禛的孩子卻很喜歡。正常人都會盼望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早早死去,對情敵卻沒有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勁頭,年氏偏偏和正常人不一樣。
但年氏的疼愛也分人,她對弘時和弘曆就不太喜歡,聽駱姑姑說她對死去的弘暉和弘昀很不錯,對玉頤很好,看今天的樣子她對天申的感覺也不錯。
第二天衆人給福晉請過安後,不約而同的去了耿氏的後院,耿氏藉口身子不舒服沒去請安。
耿氏前段時間睡眠不好,仗着天申的臉面讓胤禛移來了不少的松柏,四季常青的樹木,在這銀裝素裹的冬日鬱鬱蔥蔥的豎立在後殿中,平添了不少的生氣,讓人有一絲寧靜安詳的感覺。
耿氏見衆人來了放下了手中的繡活,從白酸枝椅子上站起來,揉了揉頸部僵硬的肌肉,笑道:“姐姐們快坐吧。”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照在耿氏恬靜的面容上,好似戴了一層金色的薄紗,烏黑的青絲只是隨便的挽了個髻子,插了一朵三色的牡丹絨花,一身肉粉色的旗裝,襯得耿氏的臉色比桃花還要嬌豔幾分。
耿氏過了一晚就恢復了往日的鎮定,笑着招呼我們坐下後,就較有興趣的看着一旁琉璃魚缸中游曳的金魚。涼兒給我們端上今年的雪芽,涼兒上完茶就立在耿氏身旁伺候着。涼兒是耿氏的外甥女,進府已來很得耿氏的信任,整日跟在耿氏身邊伺候。涼兒今日穿了一身墨綠色的旗袍,府中女眷多不愛穿暗色衣服,容易讓人顯得生硬死板。宋氏近些年來誠心禮佛,穿的雖是素色衣服,可也大多是顏色淺亮的。不過涼兒這一身的暗色卻是讓人眼前一亮,猶如上好的玉石一般墨綠色卻趁得涼兒肌膚勝雪,眼如寒星,溫潤的紅脣微微一笑更顯得她青春無限。
耿氏不信任素妞,就變着法的把自己的外甥女弄了近來,這樣的美人無論是獻給誰都不會有人拒絕的。我聞到涼兒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不由得挑了挑眉。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笑着讚道:“好茶,姐姐這裡的東西就是好。”
李氏也嚐了一口,道:“今年的雪芽就是不一樣。”
耿氏和我一向不對付,昨晚我沒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但她和李氏本是一條船上的,昨晚李氏竟作壁上觀,一句話也沒說,耿氏對李氏的恨可想而知。耿氏掩飾住對李氏的不滿,光滑如白玉般的手上戴着金色的護甲,輕輕地敲着桌子,發出“噔噔”的響聲。耿氏笑嘻嘻的說道:“姐姐要是喜歡我這還有一些,都包好了讓姐姐帶走。”耿氏如今沒有兒子傍身,還不能和李氏翻臉。
李氏聽了歡喜的道:“那就謝謝妹妹了。”李氏看了一眼耿氏的臉色,關心的道:“聽說妹妹近來睡眠不好,還是少喝點茶吧。”
站在一旁的涼兒揚了揚臉,嘲諷道:“李福晉可是不知道呢,自從主子生了五阿哥後,這一顆心都撲在了小阿哥上面,整天操心的不得了,連覺都睡不踏實了。如今年福晉幫忙養着小阿哥,我家主子是一百個的放心,這睡覺也睡的安穩多了。”
耿氏聽到涼兒說話,臉色一沉,怒罵道:“什麼東西,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的分,倒時候傳出去了,府裡的人都會以爲我這裡的人都是這麼沒規矩的呢。”
涼兒趕忙跪下了,一臉驚恐的道:“奴才知錯了,請主子責罰。”
李氏在一旁看着耿氏主僕兩人一唱一和的做戲,有些尷尬,但還是一臉的寬和,道:“妹妹何必爲了一個不知禮的奴才生氣,涼兒也是爲妹妹擔心呢。這規矩慢慢教就是了,關鍵是這份忠心難找,何必寒了奴才們的心呢。”
耿氏見李氏給涼兒求情,就順勢說道:“你起來吧,這次是姐姐給你求情,就先饒過你了,下次再這麼不懂規矩,仔細你的皮。”
涼兒跪在地上給李氏磕了個頭,恭敬的說道:“奴才謝過李福晉。”說罷,才從地上起來。
我見耿氏和李氏岌岌可危的同盟關係,微微一笑,暗中提醒耿氏道:“這姐姐睡的好了,怕是因爲王爺移過來的松柏有安神靜心的功效,和五阿哥沒什麼關係。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可不是姐姐一句沒規矩就能打發過去的了。”耿氏的話要被人知道了,一個爲母不慈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耿氏臉色一變,笑容也有些僵硬了,不好意思的道:“妹妹提醒的是。”耿氏狠狠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涼兒,不再理她。
回到屋裡錦繡迎了上來,遞給我了一個暖手爐,問道:“耿格格今個氣色可好。”
我閉着眼,喘了口氣道:“我倒是小看耿姐姐的狠心了,看她今的樣子已經把天申看成棄子,準備調養好身體生下一胎了。”
駱姑姑在一旁聽了,臉有喜色的緩緩道:“若是如此年福晉可就是接了個燙手的山藥。”年氏攥着天申不僅不能威脅到耿氏,又要時時刻刻的護着天申的安全,十足的費力不討好。只不過耿氏的如意算盤也打不成,她已經生不出來了。
今天是萬言來請平安脈的日子,我剛回院沒一會萬言就來了。萬言如今也算是有品級的太醫了,加上他醫術高超,年氏那裡也偶爾會叫他去請脈。我看着多寶閣上的古董擺設,問萬言道:“這麝香和紅花用久了女子便不容易受孕,可耿姐姐她們也聞了一年多了,按理說太醫應該能診出來了,怎麼耿姐姐到現在也沒察覺呢。”我本來打算事情一被發現就把下藥的人給弄死,誰知等了這麼久也沒見耿氏鬧騰開。
萬言低着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聲音依舊是淡淡的不帶一絲情緒,似乎這個女人的的子嗣與他沒有半點關係,“麝香侵體的症狀在脈息中很難探查出來,除非是扁鵲再世的大國手,要不就是原先診治過麝香侵體的大夫,一般的大夫都不知道。再說......”萬言略有遲疑,想了一下接着說道:“再說就算是有太醫知道了,斷不敢說出來,畢竟事關皇家隱秘,王爺膝下又有子嗣,何必爲了個小格格冒險呢。”
我看着萬言一臉謹慎的樣子,有些好笑地道:“本以爲太醫院能好些,誰知道也是羣欺上瞞下的人。”
萬言臉色不變,還是平靜的答道:“太醫雖然職位低位,卻也懂得爲官之道。”懂得爲明哲保身的道理也好,省的我的手沾上血腥。
我又有些拿不準的問道:“這麝香和紅花聞了一年,若是斷了藥,會不會再懷孕呢。”
萬言搖了搖頭,道:“這香氣侵體不是這麼好治的,況且太醫院也不敢開這樣的藥,只能等這藥效慢慢的散了,不過等藥效散了怕是也過了生育的年紀了。”我點點頭放下心來,送走了萬言。
等萬言走後,我對駱姑姑道:“現在涼兒是個大姑娘,不會有人懷疑對她下藥,等到時候王爺給她開了臉,就讓霞妞斷了藥吧。”我沉思了一下接着說道:“你讓霞妞仔細些,如今涼兒整天跟耿姐姐身邊伺候,等太醫來請脈的時候,就讓她別再往涼兒的香囊裡面加東西了,回頭太醫聞到了不好。這是五十兩銀票你去給她帶去吧。”霞妞在耿氏的院子裡伺候了五六年了,本來流雲去了就該提了霞妞上來,可是流雲的位置偏偏叫素妞給頂了,過了沒多久涼兒又來了,耿氏身邊更是沒霞妞的位置了,霞妞心中對耿氏的不滿可想而知,我大把的銀子砸下去,哪有不背叛的道理,耿氏把自己身邊圍得像鐵桶一樣,可是涼兒一個小丫頭那裡還是很好下手的。
過了沒一個月,就傳來了涼兒被收房的消息,不過也是個沒名分的女人,是和吉官一樣,只是讓底下人改口叫郭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