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就傳出胤禛要帶年氏常駐圓明園養病的消息, 這次移駕只帶年氏一個嬪妃,似乎是真想給年氏一個獨一無二的家,年氏如要長住圓明園, 我按理應該去送送, 只是怕一個人去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想了一想, 吩咐錦生道:“你讓小白子盯緊了延禧宮, 看裕嬪什麼時候去貴妃娘娘那讓他趕快來報。”我要等着和耿氏一起去看年氏。
一日我正坐在炕上抱着一盆文山兜蘭,仔細的擦着上面的葉子,錦生匆匆來報, “娘娘,小白子剛送來口信說裕嬪娘娘往翊坤宮去了。”我一聽耿氏去了翊坤宮, 也顧不得手裡的花草, 匆匆忙忙的換好衣服, 又吩咐錦生道:“快去告訴懋姐姐一聲,讓她帶着二公主一起去看貴妃娘娘。”又叫錦繡拿出早就備好的繡緞往翊坤宮走去。
我生怕耿氏就是去走個過場, 我到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特意加快了步伐,趕到翊坤宮時,耿氏也不過剛剛走進宮門,我低聲叫了句, “裕姐姐。”
耿氏聽到聽聲就知是我, 她有些吃驚身子一緊, 不過立刻就轉過身來, 淺笑着施了一禮, 道:“請熹妃娘娘安。”
我微微擡手,道:“姐姐快免了吧。”
耿氏起身後, 從上到下的打量了我一眼,臉上閃過一絲的疑惑隨即又有些氣憤,這些情緒轉瞬即逝,耿氏隨即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道:“真是巧啊。”
我輕輕點頭,溫和的笑道:“一起進去吧。”
年氏祖籍江南,胤禛進宮後不僅在御花園大種南方樹木花卉,翊坤宮也種了不少名貴品種,每到春夏時節,叢叢簇簇開的極爲茂盛,隔得老遠都能聞到濃郁的花香。如今寒冬時節,雖然給花枝樹木裹上了棉衣,整日的生着火炭,但花葉還是掉落了,只有幾株耐寒的萬年青抵抗着冬日的寒冷。火炭旁散落着少許枝葉的灰燼,黑色的殘骸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被風一吹消散的無影無蹤。耿氏使勁吸了一口氣,用下巴對着灰燼,低聲道:“是艾草。”我也仔細的聞了聞,果真是艾香。
我和耿氏頂着寒風中站在院中,不一會就有小宮女從裡屋出來了。年氏驕狂,帶着翊坤宮的奴才也都一個個的趾高氣昂的,小宮女粗粗的行了一禮,看着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我心中有氣,但還是溫言道:“勞煩姑姑通報一聲,景仁宮還有延禧宮主位求見貴妃娘娘。”
小宮女瞥了我倆一眼,高傲的一擡頭,就往正殿走去。耿氏見她如此無禮,氣的七竅生煙,也顧不得是在翊坤宮裡,張嘴就罵道:“目中無人的狗奴才。”耿氏別有用意的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想挑起我的火氣。耿氏如此冒然的挑撥,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並不上套,微微一笑,朗聲道:“貴妃娘娘□□出來的奴才連皇上都稱讚過,姐姐可是要慎言啊。”耿氏被我這句話噎得說不出來話,生怕我們倆這番話被人聽了去,又氣又急,臉上的表情也是變換萬分,狠狠的喘了幾口氣才緩過來。
耿氏壓住心頭的火氣,道:“熹妃娘娘教訓的是。”
我和耿氏正說着話,宋氏也帶着鬆格里過來了。我們幾人剛剛見過禮,李氏又帶着齊布琛趕來了,耿氏見我們幾人緊隨其後,臉都氣白了,還不得不給李氏行禮。李氏吃了耿氏幾個暗虧後,對耿氏恨得牙根癢癢,今日見耿氏生氣,李氏一臉得意之色。
李氏剛到,蘭英就迎了出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道:“請齊妃娘娘安,請熹妃娘娘安,請請懋嬪娘娘安,請裕嬪娘娘安。請二公主安,請三公主安。”
李氏擡手,道:“起吧。”
蘭英起身後,又趕忙請罪道:“這麼冷的天讓幾位娘娘公主站了這麼久,都是奴才的不是,還望主子們恕罪。”
李氏本身來了就沒多久,又見蘭英主動請罪,也就坡下驢,道:“規矩如此,不怪你。”
我也不願做這個惡人,便道:“齊姐姐說的是,宮規如此,你又有何罪啊。”
懋嬪趕忙道:“是啊,此事與你無關,”我們三人都已發話,耿氏也不能不依不饒,她只能暗暗地瞪了蘭英一眼。
進了正殿,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翊坤宮裡的地龍燒的火熱,猶如初夏時節,殿裡的宮人穿着秋季的服飾,還臉上冒汗。我不禁想起前幾日去鍾粹宮看望宋氏,她和鬆格里倆人的分例也不夠一冬天燒的,母女倆呆在一個偏殿裡只爲省下一個人的分例。
殿中艾草的氣味更盛,李氏和宋氏沒看到院中艾草燃燒過的痕跡,兩人秀眉微蹙,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我也覺得有些奇怪,宮中的氣味和院中相比除了艾草還有另一種奇怪的味道,頗爲熟悉,一時卻也想不起來。
蘭英一邊命宮人給我們脫下棉衣,一邊道:“娘娘們把外面的衣服脫了吧,要不待會出去一冷一熱的該着涼了。”
脫下衣服後,李氏對蘭英道:“聽說貴妃娘娘過幾日就要移駕圓明園了,我們姐妹幾人特意過來給貴妃娘娘送行的。”齊妃說完就叫竹魚送上了禮物,我也讓錦繡送上了繡緞。宋氏送了一把玉如意,耿氏也忙叫霞妞送上了一套彩釉。
蘭英收下了禮物,福了一福,一臉歉意的道:“主子如今病的厲害,不方便見客,奴才一定把幾位娘娘的心意帶到。”
我們幾人不由得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都有些吃驚,年氏平日裡對於送上門來的情敵那是不餘遺力的打擊,今日卻是閉門不見,看來是真的病重了。我見蘭英這麼一說便心生退意,宋氏也是打算回去了,李氏自從進屋後,就一直往裡屋的方向看去,估計是想看年氏一眼,但見我們二人一臉的去意,也就打消了進屋的念頭,便開口要告辭了。耿氏像是知道了我們的心思,趕在李氏之前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們在門外給貴妃娘娘請個安就走。”耿氏在太醫院裡沒有信得過的太醫,對於年氏的病情不太清楚,今天好不容易來一趟自然是要知道年氏病的有多重了。
李氏見耿氏攔住她的話頭,頗爲不滿的看了耿氏一眼,但心底還是想看年氏一眼的,所以就幫着耿氏說話,“我們不打擾貴妃娘娘,給娘娘磕個頭就走。”。耿氏本來是說請安,李氏卻說成磕頭,耿氏的臉色一下陰沉了下來,看來是不想對着年氏下跪。我看到耿氏的反應,心中有些不屑,本以爲耿氏是個聰明人,能忍的□□之辱,但她如此沉不住氣,讓我放下心來。
我見李氏和耿氏都要見年氏,我也不好當着一衆奴才的面反駁她們二人,只能保持沉默了。
蘭英見我們這麼堅持,也不能趕我們走,只得把我們引到年氏屋外,輕聲對我們道:“主子在裡面休息呢,娘娘們請過安就請回吧。”蘭英小心翼翼的看着裡屋,似乎怕驚到了年氏。
我們六人跪下恭敬的磕了個頭就起來了,蘭英見我們準備離開,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我見蘭英緊張的臉上頻頻冒汗,心裡不由得犯嘀咕,這年氏到底得的什麼病。其餘幾人也看出了端倪,緊着往裡屋打量。
突然一聲淒厲的女聲從裡屋傳來,“什麼人在外邊。”嚇得我們一哆嗦,蘭英也立刻變得戰戰兢兢了。
蘭英一臉懼意的走進屋裡,放柔了聲音道:“主子,是奴才。”蘭英雖然強烈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往常無異,但是我還是從她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絲恐懼。
忽然屋裡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有人摔倒了地上,我心知年氏要是出了事,我們都要給她陪葬,衆人對視了一眼後,一窩蜂的衝勁了屋裡。
進了屋只見蘭英狼狽的趴在地上,雙手捂着腹部不斷地□□,身體也痛苦的扭動着,脖子後露出幾塊青紫色的瘢痕。年氏一臉猙獰的坐在牀上,眼中露出了狠辣的目光,嘴裡不停的嘀咕。我們哪見過這種陣勢,都嚇得愣在了原地。齊布琛年紀小,立刻就被嚇哭了,年氏被齊布琛的哭聲所吸引,脖子機械性的轉了過來,眼中淒厲的神色突然消失了,眼神空洞,呆滯的看着齊布琛,突然瘋癲的跑下牀來,一把揪住齊布琛的胳膊,笑嘻嘻的道:“我的乖女兒,到媽媽這來。”年氏雖然一臉的笑容,但卻讓人看的毛骨聳然。
鬆格里也被年氏嚇壞了,本來是咬着嘴硬生生憋住了,如今見年氏就在自己眼前,還拉着齊布琛不撒手,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來。年氏被鬆格里的哭聲吸引了過來,又一把抓住鬆格里把她摟在了懷裡,“乖,不哭,告訴媽媽誰欺負你了,媽媽幫你報仇去。”年氏一臉溫柔的看着鬆格里,聲音中充滿了濃濃的母愛,只是在這詭異的屋裡聽着尤爲滲人。
兩個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李氏和宋氏心疼不已,都要上前把倆個孩子給拉回來,年氏看她們二人想要搶孩子,又哭又叫的,死死的拉着孩子不肯鬆手,還把她們往牀上拽,“趕快上來,媽媽保護你們。”年氏的力氣很大,三拽兩拽就把她們拽上了牀,年氏擋在她們二人前面,狠狠的看着李氏宋氏二人,眼淚流了滿臉,道:“不準過來,不準搶我的孩子。”年氏隨手抄到了一個枕頭,向我們砸來,又把被子亂扔過來。
兩個孩子戰戰兢兢的抱在一起,不停的哭泣,年氏在牀上拿到了什麼東西就胡亂的扔了過來,我看着年氏癲狂的樣子,心道:難道她還真的瘋了不成。
李氏雖然疼愛齊布琛,但也只是爲了自身的利益,宋氏卻是把鬆格里當做自己的女兒了,宋氏見鬆格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都要暈過去了,理智全無,指着年氏的鼻子就罵道:“你個瘋子,快放開我的女兒。”宋氏豁出去了的看着年氏,似乎她要是不放人就要上去拼命了。
年氏被宋氏的氣勢鎮住了,神色有了一絲的清明,不過立刻又哈哈大笑道:“我是瘋了,我是被你們逼得。”年氏一下子從牀上跳了下來,幾步就走到我們前面質,淒厲的問道:“胤禛是我的,你們爲什麼要和我爭胤禛,爲什麼?”
我們幾個見年氏發狂,都不敢亂動,只有宋氏惦記女兒悄悄地給鬆格里使了個眼色讓她趕快跑。鬆格里很有長姐的風範,用手按住齊布琛的嘴,躡手躡腳的帶她往門外跑去。
年氏一看兩個孩子跑了,發瘋似得要追過去,我們幾人趕忙攔在了前面,年氏用手狠狠的推我們,叫罵道:“一羣賤人,你們搶我的孩子搶我的老公。”
耿氏受了一肚子的氣,是在忍不住了,諷刺道:“貴妃娘娘說的真是奇怪,翊坤宮的奴才一個不少,我們哪個搶了你的老公了。”我自是知道年氏所說的老公是指胤禛,李氏她們卻以爲年氏說的是太監。
年氏不停地捶打着我們,我們既不敢還手又不敢讓開,不論是年氏還是公主受傷,我們都擔當不起。
年氏哭鬧不止,胤禛急急忙忙的趕來了,我們意見胤禛來了立刻鬆了一口氣,給胤禛請安,道:“請皇上安。”胤禛顧不上我們,只是匆匆的一擡手,就朝年氏走去一把把年氏摟在懷裡,柔聲安慰道:“不要怕,我在這。”胤禛一臉柔情的看着年氏,讓我們面面相覷,胤禛對年氏用情之深出乎我們的意料。我瞬間明白了胤禛爲什麼只帶年氏一人去圓明園,年氏的瘋病越來越嚴重了,再不離宮就要瞞不下去了。剛剛我還不確定胤禛是否知道年氏發瘋的事,胤禛的表現讓我確定胤禛不僅知道年氏瘋了,還替年氏瞞下了病情。宮中什麼病都能得,就是不能得精神病,得了這種病只有老死冷宮這一個下場。
年氏看着胤禛,迷離的眼神漸漸地清晰,年氏將頭埋在胤禛胸前“哇”的一下哭了出來,“胤禛我沒有瘋,真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只是你們不知道。”
也不知道胤禛是真的相信了年氏,還只是安撫年氏,胤禛摸着年氏的頭,不停地道:“我知道,我知道。”
年氏似乎從胤禛的話語中找到了信心,擡起頭,眼睛亮閃閃的看着胤禛,道:“胤禛對不起,我知道我給你添了很多的麻煩,可是我怕,我怕我忘了我的家,我的爸爸媽媽。我真的沒瘋,這些事情放在我們那個地方最常見不過了,我怕我忘了我是誰,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只能不停地按着我們那的方式做事,我才能知道我是誰,我是白如心啊,我要回家。”年氏一邊說一邊流淚,說道最後又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看着年氏無助的樣子,心下也忍不住的泛酸,有種想要陪着年氏大哭一場的衝動。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到年氏,生怕她的一舉一動影響到我的情緒。我微微的皺起眉頭,回憶着我前世的名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我心下微微嘆息,前世的種種於我是過眼煙雲,於年氏卻是刻苦銘心的記憶。人在天地間,有如風中飛絮,往事又能留下幾分痕跡呢,年氏把過往看的太重,害了她。
胤禛把年氏抱上牀,哄睡着了纔有功夫來打發我們。我們跟着胤禛到了正殿。給年氏請安的事是耿氏挑的頭,耿氏見胤禛冷着臉,臉色嚇得慘白,哆哆嗦嗦的跪下了,誠惶誠恐的道:“奴才也就是想給貴妃娘娘請個安,奴才不知道貴妃娘娘病了,奴才要是知道了,說什麼也不可能打擾娘娘休息啊。”耿氏不要命似的在胤禛面前磕頭,發出‘咚咚’的聲響,我都替她疼的慌。
我們幾人也都跪下,耿氏雖是出頭之人,但是今天年氏出了事在場的人一個都跑不了,雖說法不責衆,但是這事只要一和年氏扯上了關係就說不好了。
我想了一想,緩緩開口道:“奴才們今個本是想來送送貴妃娘娘,聽說貴妃娘娘睡下了就在屋外請個安就想走了,誰知驚醒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看到奴才們,想起了過往的情分,就捨不得奴才們了,拉着奴才們的手哭了好久,還驚擾了陛下是奴才們的罪過。”
我一席話就遮掩了年氏的瘋病,胤禛皺着的眉頭有些鬆動,臉色也轉好了不少。李氏和宋氏也連忙,道:“貴妃娘娘重情重義,奴才們實在感動。”兩人說着說着還擠出了幾滴眼淚。
我們幾個人異口同聲只是認定年氏不過是心神激動,胤禛的繃着的臉算是完全鬆了下來,道:“你們雖是無心之過但打擾了貴妃的休息,每人罰俸一個月。”我們給胤禛找了個臺階下,讓他能繼續隱瞞年氏的病情,他自然就輕輕鬆鬆的放過了我們。胤禛又瞪了耿氏一眼,語氣嚴肅了幾分,“裕嬪罰俸一年,禁足三個月。”
耿氏做事頗爲機密,她挑唆李氏做的那些混賬事我並不是很清楚,只能猜個大概。胤禛可能也沒有真憑實據,所以也就藉着年氏的事重罰她一下,給她個教訓。
回到宮裡,我和錦生纔算真真的送了一口氣,錦繡見我們倆這樣急忙問道:“主子,怎麼了。”
錦生將剛纔的事說了一遍,錦繡聽後也覺得很是驚險,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好在主子是和幾位娘娘一起去的,要不出了事真就麻煩大了。”
我被年氏的鬼哭狼嚎弄得頭疼,我用手輕輕地敲着頭,道:“我去不過是走個過場,別讓陛下挑出理來。若是自己去,也就放下東西就走了,還未必會出這麼些個事呢。”
錦生氣哼哼的道:“都是裕嬪娘娘惹出來的事。”錦生說完又換上一副得意的神情,道:“不過看今天的情形,貴妃娘娘怕是真瘋了,翊坤宮裡處處都在燒艾草辟邪呢。”
我回想着年氏今天的做派,有些不確定的搖了搖頭,道:“我看未必,萬言說她是鬱結於心,我今個看她也不像是真瘋,就是壓抑的久了,精神有些緊張,出現了幻覺。”年氏的行爲舉止在別人看來確實是瘋了,在我看來她的精神還算正常,只不過是有些偏激了,但是現在的醫治都是按瘋病治療的,長此以往沒病也要弄出病來,搞不好連命都得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