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穿着一件青狐大氅進了殿裡, 朵兒替弘曆脫下大氅端上一杯清茶,道:“四爺,這是今年的君山銀針, 趁熱喝了暖暖身子。”弘曆聽到朵兒的清音素言, 不禁多看了她兩眼。朵兒見弘曆看她, 紅着臉低下頭嬌媚一笑, 梨渦輕陷, 風情萬種。
我微一皺眉,冷冷的瞥了朵兒一眼,道:“下去吧。”朵兒的表情有些委屈, 眼中似乎含淚,嬌嬌柔柔的福了一福才依依不捨的下去, 那摸樣真是惹人憐愛, 弘曆一直看着朵兒退下去的身影, 直到再也見不到人了纔回過神來。
弘曆也不喝茶只是捧着茶杯暖手,我拉過弘曆在我身邊坐下, 柔聲問道:“怎麼了,一臉的愁容,戶部的事不順?”
弘曆掀開杯蓋,喝了一口茶,眉頭皺的更緊了, 鬱悶道:“朝廷撥下的二百萬兩賑災銀和二百萬擔大米, 也就到了七十萬兩銀子, 賑災的米倒是到了一百多萬擔, 可是就四五十萬擔能吃的, 剩下的都是發黴的陳年舊米。”
我聽了弘曆的話也是一驚,沒有想到在雍正的鐵腕之下, 這些官員還敢這麼膽大妄爲,輕輕地‘啊’了一聲。
弘曆無奈的搖了搖頭,嘆口氣繼續道:“汗阿瑪這幾年嚴懲貪官還是有效的,聽說擱瑪法那會兒,二百萬兩也就到個五十萬,糧食幾乎都是發黴的舊糧。”
我聽了弘曆的話也頗爲頭疼,弘曆繼承的八爺黨官員大多在江南地區,而且江南富商士族聚集,若是得罪了他們對弘曆的仕途名聲不利。
弘曆一口氣喝光了茶水,將茶杯重重的摔在了桌上,藉以發泄着心中的怒氣。我慢慢的分析着當前的形式,對弘曆道:“你阿瑪是最恨貪墨的,你若是如實的報了上去,是能整治了這羣貪官污吏,但等事情查清楚,賑災銀糧都到位了,災民也要餓死無數,倒時估計再治你一個辦差不力的罪名,還要得罪當地官員,你是兩邊不討好啊。”窗外清風陣陣吹來,我的兩袖也隨風起舞,‘兩袖清風朝天去’,不過是句詩罷了。
我將腿放到了炕上,斜靠着枕頭,道:“趙國麟一直在南方,和這些人都有些往來,你讓他去聯繫江南的官員,就說如今朝廷賑災銀款緊張,讓他們捐錢賑災,不過也不讓他們白捐銀子,等賑災的事情完了,如實替他們向皇上請功。那些個富商有錢的捐錢,有米的捐米,等過了這陣子,戶部給他們封皇商。”我眉心微蹙,道:“他們應該會同意的,就當是花錢捐官了,又能搭上你皇四子這條線,何樂而不爲呢。”
弘曆雙眸一亮,萎靡的情緒一掃而空,不過又有些怏怏然的道:“這羣貪官。”
我微微一笑,輕輕的撫上弘曆的手,“無官不貪,能辦成事就好了,水至清則無魚。”
弘曆自己用手撫平了緊皺的眉頭,無奈的笑了笑,“兒子知道這個理,只是心裡有些不痛快。”
我拍了拍弘曆的手,安慰他道:“你還小,多經些事就好了,這爲官爲君之道也不是一日練成的。”
弘曆走後,我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錦生邁着碎步過來,焦急道:“娘娘,剛纔奴才收拾東西時發現您封妃的冊寶函和鑰匙牌不見了。”
我微微意外,這冊寶函和鑰匙牌雖說金貴但別人要來也無用,偷它做什麼,不過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佯裝嗔怒道:“你帶人好好在這宮裡給我搜,我倒要看看是那個奴才那麼膽大敢偷主子的東西。”
過了半個時辰,錦生帶着小白子過來回話,小白子跪在下面,道:“奴才在宮女馬佳氏的櫃子中找到了娘娘的冊寶函和鑰匙牌。”說罷恭恭敬敬的呈上了冊寶函和鑰匙牌。
我捧着失而復得的東西,問道:“馬佳氏爲什麼偷冊寶函和鑰匙牌啊。”
小白子回道:“奴才們已經把馬佳氏捆了,只是她一個勁的喊冤,奴才們怕她驚着主子,把她的嘴給堵上了。”
我點頭示意他做的不錯,“把她帶上來吧,我親自審她。”
小白子一揮手兩個小太監擡着被捆成糉子的朵兒上來了,狠狠的把她往地下一摔,朵兒本就受了驚嚇,如今又是一摔眼淚唰的一下流了出來,手被困得嚴嚴實實的不能動彈,只得歪歪斜斜爬起來跪在下面。
錦生大聲斥責道:“大膽奴才,敢偷貴妃娘娘的冊寶函和鑰匙牌。”朵兒淚流滿面跪坐在地上,無助的搖着頭,嘴裡嗚嗚嚕嚕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錦生一臉怒色的看着朵兒,罵道:“賤婢,人贓並獲還敢抵賴。”
我也面色一沉,冷冷道:“看來不動刑你是不肯招了。”我看了一眼小白子,“給我掌嘴,狠狠地打。”小白子就等我這句話呢,我話音剛落,小白子拽出了朵兒口中的麻布,一巴掌抽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朵兒的臉上就紅了起來,身子也一個不穩摔倒在了地上。小白子罵道:“賤蹄子,作死。”朵兒見這陣勢更是害怕,哭得也更加的厲害了,整個身子趴在地上匍匐前進,口齒不清的叫道:“娘娘,奴才冤枉啊。”
小白子揪起朵兒的頭髮往後一小白子拽,朵兒吃痛整個人也不敢掙扎只能隨着往後退,小白子把她推到了地上,讓兩個小太監按住了她,又狠狠的打了起來。不過幾巴掌下去,朵兒的臉頰就腫了起來,嬌嫩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美豔全無。
我揮了揮手,道:“歇會吧,這種知錯不改厚臉皮的奴才,打多了手疼。”
小白子也甩了甩手,“可不是嗎,奴才打了幾下這手就被震疼了。”說完眼珠子一轉,壞笑的看着朵兒,“馬佳姑娘,你還是快招了吧,要不待會酷刑一上來,你可是要熬不住了。”
朵兒死命的搖着頭,還是一個勁喊冤,小白子一揮手一個小太監從地上撿起麻布又塞到了朵兒嘴裡,另一個小太監出去端了一盤長針回來。
小白子抓起一把針就刺到了朵兒腰上,朵兒身子猛的一縮,因爲疼痛緊緊的攢成了一團,口中塞了麻布只能發出悶悶的聲響,小白子猛的一拔針朵兒身子又是一顫,兩個小太監死死的按住朵兒不讓她亂動。
刑法雖然嚴酷,但是大殿之中一絲血腥氣也無,水仙花香時不時的飄來,我穩穩的坐在榻上欣賞着朵兒的悲痛。景仁宮裡的奴才都站在殿外,一個個的連大氣也不敢出,面有惶恐的看着屋裡。小白子又用針紮了朵兒幾下,朵兒的神情漸漸的模糊了。
小白子突然停了下來,稟告我道:“娘娘,馬佳氏肯招了。”
我揚了揚下巴,小白子拿出了朵兒口中的麻布,朵兒臉上佈滿了傷痕,額頭上佈滿了汗珠,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虛弱的道:“奴才,奴才本來是想偷娘娘的首飾拿出去賣了換錢的,只是錦生姑姑管的緊,奴才也不知道哪個首飾值錢,所以一直沒得手。”朵兒歇了一下,又才道:“奴才想着金冊金寶應該都是金的,所以就偷了冊寶函,奴才想着沒有鑰匙也打不開冊寶函,聽說鑰匙牌是象牙做的,所幸就連鑰匙牌也一起偷了。”朵兒說完嚎啕大哭,又‘咚咚咚’的磕頭,“娘娘,奴才知錯了,您就饒了奴才吧。”這朵兒倒也聰慧,不過這麼一會就編出了一個看似說的過去的理由。
我端坐在榻上,雙腳擺成內八字,故作可惜道:“宮有宮規,送你去慎刑司把,是打是罰我也管不了了。”我轉而對小白子道:“你送她過去用些心,到底是咱們宮裡出去的,別讓那些奴才欺負了她。”雙腳擺成內八字是明朝太監和錦衣衛廷杖大臣時往死裡打的暗號,雖然清朝已經沒有了廷杖,但一些明朝時內廷的暗號依然在宮中流行。
雖是嚴冬但是殿外豔陽似火,宮人們在太陽底下站了這麼久額頭上已經隱隱冒汗,一陣冷風吹過卻又是山寒水冷,吹個透心涼,有的體弱的奴才已經開始打晃了,但也只能咬着牙硬撐。
錦生湊到了我身邊,拿着小玉錘給我錘着肩,在我耳邊輕聲細語道:“娘娘,奴才剛纔仔細的看了朵兒頭上的那朵絹花,花瓣都是湖絲織的,中間的花蕊都是金絲珍珠編成的,擺明了是要勾引爺的。”
我閉上眼睛放鬆了肩膀上的肌肉,享受着錦生的按摩,低聲道:“當初挑這個朵兒就是因爲她好顏色,給咱們陛下準備的,她也是知道的,陛下來的時候還給引見過幾次呢,怎麼突然就勾引上弘曆了。”
錦生放下小錘子,用手捏着我的肩膀,離我又近了一些,才娓娓道出了原因,“還不是裕妃娘娘挑唆的,奴才聽說最近朵兒和延禧宮那位走的進了點。陛下如今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了,朵兒今年不過十四五歲,雖說成了皇上的女人,但陛下龍御歸天之後她可就守寡了,雖然現在大局未定,還不如拼一把跟着咱們四阿哥更有前途啊。”
我聽到朵兒和耿氏有聯繫,心中大駭,越想越是心驚膽戰,遂而暴怒,狠狠的一拍塌邊的把手,雖然生氣依舊壓低了聲音,道:“裕妃的如意算盤打的好啊,這滿宮的宮女哪個不是陛下的人啊,朵兒又是陛下面前掛了號的,回頭叫弘曆要了去算什麼事啊,父子倆掙一個女人,白白讓別人看了笑話。”
錦生苦澀一笑,強壓住心中的不安,安慰我道:“娘娘想太多了,四阿哥懂事想來不會叫娘娘爲難的。”
我拍拍錦生的手示意不用捏了,坐直了道:“朵兒是我的人,弘曆又好面子,自是不會向他額娘要人的。我是怕朵兒是個心大的,回頭勾引着弘曆暗通款曲,惹出天大的禍事。”我嘆了口氣,又拍了拍錦生的手,“你也不用擔心,好在咱們今天看出了點苗子給處理了,以後小心些便是了。”
錦生有些不屑的啐了一口,罵道:“不知事的小蹄子,咱們景仁宮的人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她壞了爺的名聲,能得着什麼好。”
說着話小白子就回來了,小白子有些尷尬道:“娘娘,奴才們把馬佳氏送到了慎刑司,按律偷盜嬪妃冊寶函本是要以謀反罪論處的,本應誅族。馬佳氏知道了怕連累家裡面,咬舌自盡了。”
我挑了挑眉毛,連連冷笑,“東西是從她那找到的,她自己也招了,主犯雖然死了可是證據確鑿,按律辦就是了。”我和小白子說話聲音不大,但屋外的奴才也都聽到了,一個個是噤若寒蟬,生怕被牽連了。殺人立威的效果已經有了,我也不再拿喬,便高聲道:“外面冷,你們也都別在外面站着了,進來暖和暖和吧。”一衆奴才魚貫而入,低着頭不敢看我。
我端起茶盞,杯中茶香撲鼻,輕啄一口,怡然自得的把玩着手上的戒指,冷眸一轉,“今個的事仔細想想也不怪馬佳氏那小蹄子,要怪只能怪我平日裡待你們太好,把你們寵上了天,一個個的不把我這主子放在眼裡。”我平日裡待人和善,別說打罵了,就是連句重話也不曾說過,今日一出手就逼得朵兒自盡族人性命不保,給衆人嚇得夠嗆,我一番話說完宮人們趕忙跪下,磕頭如搗蒜,“奴才知錯了。”
我攏了攏滿頭的青絲,冷眼看着一羣伏低做小的宮人,“你們平日裡跟我面前放肆些我不在乎,只若是犯了宮規律法,我可不護着你們。”我懶懶一笑,放緩了語氣,擡手道:“都起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今天的事都記心上,若是再敢有那吃裡爬外的,胡亂勾引皇子的,別怪我心狠。”我說完狠狠的看了一樣甘心,問道:“今四爺來的時候沒見你上茶,跑哪去了?”
甘心‘嘭’的一聲跪下了,使勁的磕頭,道:“奴才知罪,奴才今下午困得厲害打了會盹,奴才知罪。”
我早就對甘心不喜了,只是如今還不能動她,我忍住心頭的怒火,冷冷一哼,道:“既然你知錯了,那就不重罰了,打三十下藤條長長記性。”
甘心身子一震,一臉不敢置信的擡起頭看我,結結巴巴的道:“奴才。。奴才。。”
錦生臉色一沉,呵斥道:“賤婢誰叫你擡頭的。”
甘心也知道自己失態了,趕忙收斂了臉上的情緒,低下頭道:“奴才謝主子恩典。”甘心說完小白子就叫了兩個太監把甘心架了出去。
我看事情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揮揮手道:“得了,都下去吧,別跟這杵着了。”這羣奴才如得大赦般逃出了大殿。
我想着今天的事連連嘆息,心中抑鬱不已,吩咐朱夏,“待會小廚房蒸好了銀絲捲和雞絲卷,給個宮都送些過去。弘曆那也別忘了,順便把今天的事告訴四福晉。”朱夏領命下去了。
我一臉愁容的對着錦生,感嘆道:“弘曆如今兒女雙全,身邊的格格侍妾都十幾個了,還整天的讓我這個額娘操心。”
錦生從新換了一杯熱茶給我,溫婉的笑意掛在嘴邊,讓人看了就覺得舒心,“娘娘何必太過於憂慮,咱們這位四福晉可是位賢內助呢。”
富察氏自從長女死後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剛嫁人時的小女兒神態全然不見了,換上了端莊嫺雅的皇子福晉派頭,和當初判若兩人。看來錦生說得對,富察氏歷練幾年,成熟了不少。人總是會變得,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