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一席話讓我有回想起了那年的場景, 碧綠的嫩草在春風的吹拂下頻頻彎腰,漫山遍野的迎春花、玉蘭,還有不知名的野花怒放着, 我彷彿又聞到當年空氣中那股甜絲絲的香氣, 不不禁醉的吸了一口氣。我似乎又聽到了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以及縱馬馳騁時疾風滑過身上的快意, 只是蘇熹的臉變得模糊不堪。我努力搜索者腦中的記憶, 隱約中想起那日刺眼的陽光,我擡頭看向蘇熹時,炫目的陽光照進我的眼中, 讓我眯起了雙眼,伸手擋住刺目的光芒, 火紅的光芒照在蘇熹的臉上, 淡化了他五官的輪廓, 只能看到臉上散發出來的光芒,或許我從來沒清楚地看過蘇熹。
我輕輕地搖搖頭, 將雜亂無章的記憶從腦海中趕了出去,無奈的一笑道:“奴才早就忘了蘇大人是誰了。”我的語氣中充滿了懷念之情,微翹的嘴角上也染了了一絲的苦澀,我真的忘記了蘇熹,或許許多年後我連那次賽馬時的場景都會忘記。
胤禛並不理會我說的話, 自顧自的說下去, 道:“你那塊寶貝石頭就是他送的吧。”
我見胤禛的想象力如此的豐富, 不禁笑道:“奴才真的不記得蘇大人了, 那塊石頭是奴才在暢春園撿的, 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胤禛直直的看着我,見我不似作僞, 奇道:“那你爲何那麼寶貝那塊石頭。”
我微笑道:“湖裡別的石頭都隨波逐流變得圓滑了,只有這塊石頭還是一如既往的堅定永恆,奴才看到這塊石頭就想到了曾經棱角分明的歲月。”
胤禛一怔,隨即開心的笑道:“原來如此,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慧。”胤禛的臉色變得有些暗淡,眼中的神色也空明瞭起來,過了許久才長長一嘆道:“我也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胤禛也回憶起了他年少時的情景,不知他熱血之年時又是什麼樣的。
胤禛牀頭的銀器反射出我模糊的影子,我靜靜的打量着自己的臉,年少時的眼神已不復存在,我的思緒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那時的我活的是那麼的肆意,我無奈感嘆道:“奴才老了,眼神就像是個老太太。”
胤禛怔怔的看着我的眼睛,道:“如心的眼睛永遠那麼的明亮,好像兩顆璀璨的寶石,吸引着我的注意。”或許我的眼神曾經和年氏相似過,一樣的桀驁一樣的勇敢,只是我屈服於現實。
我的手撫過我的雙眼,掩去眼中最後一絲的精光,道:“皇貴妃娘娘天人之姿奴才望塵莫及。”
胤禛失落的看着我平靜的雙眸,嘆道:“如心若是有你一半的聰明就好了。”
我謙虛道:“皇貴妃娘娘秀外慧中,奴才粗魯愚笨,怎配與娘娘比較。”
胤禛擺擺手,道:“我說的是實話,如心若是聰明些也能多陪我幾年,我們的孩子也不會那麼早早的沒了。”
我看着胤禛枯黃的臉,笑道:“若是皇貴妃娘娘變聰明瞭,和別的嬪妃一樣,陛下也就沒那麼喜歡娘娘了,也不會對幾位阿哥格格疼到骨子裡了。”
胤禛又是一愣,哈哈大笑道:“你說的不錯,我發現你今日說了很多實話。”
我回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奴才前幾日答應陛下要永遠的陪着陛下,一直說假話太累了,所以奴才從今日起只說實話了。”
胤禛無力的拉着我的手,神智已經很模糊了,說話也斷斷續續的,只能憑藉幾個字猜他的意思。胤禛眼中露出寄望的神情,“既然如此,你就說說我的一生,你覺得我是一個好皇帝嗎。”胤禛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徵詢我的意見
我靠在牀邊道:“奴才一介婦人如何哪懂這些事情。”
胤禛見我不回答有些失望,眼中的光芒也漸漸地消散,喉中發出痛苦的聲音,“我是萬歲,我不會死的,我是個好皇帝,若再統治江山萬年,大清必然國富民強。”我看胤禛難過的樣子,心中不忍。看着他大限將至的模樣,我腦中突然冒出了前世讀過的一篇日本詩歌,我脫口而出道:“人生五十年,與化樂天相較,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者乎。人間五十年,與天地相比不過渺小一物;看世事,夢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滅隨即當前;此即爲菩提之種,懊惱之情,滿懷於心胸。”
胤禛不知聽到我說的話沒有,依舊是喃喃道:“我死後不知能不能見到我那些討人厭的兄弟,汗阿瑪,額娘。。。”胤禛的語氣中充滿了溫情,滿懷希望的看着前方。他當了太久的孤家寡人,寂寞了。
我見胤禛的口齒不清,思緒也有些凌亂了,不知他所說的討人厭的人中包不包含他的阿瑪額娘。我輕輕地拍着胤禛的手,安慰道:“您會見到他們的。”
胤禛努力地將眼睛聚焦到我的臉上,“是嗎。”胤禛的語氣遲疑又有些害怕。
我衝他一笑,道:“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年氏不在了的感覺就是好,可以隨便引用後人的詩句,不用擔心版權問題。
胤禛也是咧嘴,‘嘿嘿’的笑了一聲,道:“你最近佛經學的不錯。”
我自謙道:“奴才這點微末道行怎敢在陛下面前班門弄斧,這是奴才在書上看的。”
胤禛對我的態度很是欣慰,閉上眼輕輕地握着我的手,似乎準備沉沉的睡去,突然胤禛又睜開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胤禛的眼中充滿了血絲,一看就是久病無力之人,但是眼中的龍威卻是看得人心慌,胤禛聲音乾啞的道:“你別怪我,是你自己做的太過了。你自從當了貴妃之後收了多少的黑心錢,我本來以爲你就是小打小鬧罷了,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道你竟然縱容下面的人將一匹雲緞壓到了五百錢,去年更是逼得機戶差點沒造了反。我看在弘曆的面子上,又顧着舊時的情分替你把這事遮了過去,你還不肯知足,今年居然變本加厲,連祭祖的錢也敢剋扣,是你逼的我動手的。”胤禛的語氣中包含了無奈以及痛心,聽得我心有不忍。
胤禛子嗣稀少,他只有弘曆和弘晝可立,選來選去只能挑弘曆了,所以他看在弘曆的面子上只能對我暗中下手。
我看着胤禛中氣不足的樣子,也不再刺激他,溫柔的道:“奴才不怪您,奴才自己做的孽自己認了,只是奴才這麼做也是有苦衷的。弘曆年紀大了,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奴才這個做額娘要貼補他,奴才只能把手伸的長點了。”
胤禛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深吸了幾口氣,才口齒不清的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點點頭,安慰胤禛道:“是的,早就知道了,奴才不怪您。”胤禛讓人給我下毒之事,蘇培盛和雲惠早就告訴我了。
胤禛眼中閃過一絲的狠辣,想要說些什麼,但隨即身子就抽搐了起來,胤禛難受的低聲吼叫,枯瘦的雙手在空中亂抓,我握住胤禛的手,柔聲道:“陛下,別怕,奴才在這呢。”胤禛聽到我說話,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從中尋找着什麼,過了許久才又依依不捨的合上了眼睛,口中吐出兩個模糊的字,“如心。”兩行清淚從胤禛的眼角滑落,滴到繡枕上,握着牀沿的手也滑落了下來,這個殺伐決斷的帝王,掌握着我命運的男人就這樣的合上了雙眼。
胤禛昏迷前掙扎的太過厲害,一個荷包從胤禛的枕頭底下滑了出來,我的目光落在了胤禛枕邊的荷包上,硃紅色的雲錦上用金色的湖絲繡着青龍吉慶的圖案,那是我封妃的那天獻給胤禛的,是我親自繡的。我的女紅一向不好,這麼多年只給胤禛繡過這一個荷包,其餘的都是別人代繡的。我顫抖着打開了荷包,裡面一張暗花宣紙上寫着長樂未央四字,我的手輕輕的摩挲着胤禛的字跡,長長嘆息。
我雖然有些傷心,心底的快意卻怎麼樣也抑制不住,我猙獰的笑着,看着胤禛的生命慢慢的流逝,窗外的紫薇花的花瓣慢慢飄落,無聲無息的落在了土中。我嘆了口氣,對昏迷中的胤禛道:“您別怪我,您若是對皇后好點,她也不會設計讓我對您下手。福惠是什麼東西,您居然以親王之禮下葬,皇后娘娘是您的原配嫡妻,大阿哥即嫡且長,您登基之後追封一個皇太子也不爲過。可您卻什麼都沒做,反而對一個庶子加恩,大阿哥是皇后娘娘的心頭肉,您說皇后娘娘能不恨您嗎。”也不知胤禛在昏迷中是否能聽到我說的話。
我打開了窗戶,將香爐的香薰撒了出去,細細的粉末隨着秋風票散開來,弒君的罪證轉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胤禛的呼吸漸漸地慢了下去,我知道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走出東間,看到蘇培盛彎着腰站在門邊,我走過去道:“陛下睡了,別讓人進去打擾。”
蘇培盛微微一顫,隨即道:“奴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