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病其實已經好了, 就是還需要休養,暢春園裡環境不錯還沒有糟心的事,氣色比出宮時好了不少。
弘曆課業雖忙, 但本身胤禛對弘曆就不上心, 又不在宮裡盯着, 弘曆是能溜則溜, 偶爾到暢春園來給我和皇后請安。
一天弘曆一大早就來了, 一進屋都沒顧得上請安,就道:“額娘,八叔那邊來信了。”弘曆的語氣有些興奮。
我握筆的手一頓, 一滴墨汁滴到了微黃的宣紙上,我問道:“你八叔怎麼說。”我避開被墨汁染黑的區域, 在空白處落筆, 將已寫了大半的卜商帖寫完了。
弘曆被我一問, 臉上的激動之色漸漸消失,有些爲難的道:“八叔做事很謹慎, 一定要見兒子一面,親手把東西交給兒子。”弘曆對胤禩提出的這一要求似乎有些難以應對,皺着眉,一臉的苦相,“兒子都是買通了宗人府的小太監給八叔遞話的, 白天人多眼雜兒子也進不去宗人府, 只有晚上打通了關節才能偷着進去。”
我放下筆, 擦乾淨手, 道:“是有些難辦, 不過你八叔也不是有意難爲你,他也得看看你是不是個可靠的人。”如今人人都盯着胤禩手裡那份八爺黨的名單, 胤禛或明或暗的都曾搶過這份名單,胤禩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把名單交給一個傳話的人。後宮中李氏、耿氏她們也和胤禩有過接觸,胤禩自然是要找個最有實力的人,才能放心的把名單交出去。
弘曆目光堅毅的點點頭,下定決心道:“兒子豁出去了,待會讓小太監回宮報信,就說兒子要在這暢春園裡住幾天侍候皇后額涅和額娘,園子裡防衛鬆散,兒子都疏通一下應該能從園子裡出去。”宮中守衛最是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若想偷偷從宮裡溜出去比登天還難,弘曆想從園子裡溜走想法是對的,只是還不夠周全。
我沉吟半晌,道:“宮規祖訓裡說的明明白白,未分府皇子無旨不得擅自在外過夜,被你汗阿瑪知道了就是一場大禍,況且你突然的就留在了園子裡,你汗阿瑪也能猜到是爲了什麼。”我想了一想,接着道:“過兩日我就裝病,你派人去稟告皇上說你要來園子裡侍疾,光明正大的留在這裡豈不是更好。”
弘曆連連搖頭,一臉不贊同的神色,道:“兒子怎敢傷了額孃的身體呢。”我若是病重的都得要弘曆來侍疾的話,那不是躺在牀上隨便裝裝就行的了,是要真的大病一場才能瞞過胤禛。
我見弘曆孝順,心下大慰,笑道:“這後宮婦人的事和你說了你也不懂,這一分病往往能裝成十分的重。”
晚上睡覺前我特意命錦生把窗戶打開,吹了一晚上的涼風,早上起來只覺嗓子火辣辣的疼,頭也昏昏沉沉的,用手一摸有些發燙,我又讓錦繡將我的皮膚塗成蠟黃色,才命她們去叫太醫。
我迷迷糊糊的躺在牀上,只聽錦生在簾子外面對太醫道:“我家娘娘昨晚上就有些不舒服,早早的睡下了,覺得歇歇就好了。誰知今一早起來就吐了,連胃液都吐出來了。剛纔奴才試了試娘娘身上的溫度,額頭摸着燙手,娘娘臉色看着蠟黃。”
錦繡將帕子裹在我的手上,太醫的手搭在帕子上,替我診脈。我本就暈暈乎乎的,躺在牀上就睡着了,過了不知多久,只覺得眼前大亮,微微睜開眼一看,錦繡將簾子捲了起來,蹲在牀邊輕聲道:“主子,御醫那安排妥當了,脈案會往重了寫的。”
我的嗓子刺疼不欲多說,只是道:“你待會再給他送些野生的人蔘靈芝過去,他們學醫的稀罕這些。”錦繡見我一臉色倦色,應了一聲又把簾子放下了。
過了沒幾日弘曆就搬到園子裡來給我侍疾了,弘曆一見我病弱的樣子,眼淚奪眶而出,叫道:“額娘。”
我看着弘曆傷心的樣子,安慰他道:“傻孩子,哭什麼,額娘這都是裝出來的。”我拍了拍牀邊,讓弘曆坐到牀上來,看着弘曆日漸成熟的側臉,心中頗覺驕傲,聲音越發的柔和了,“只要你好,額娘再苦心裡也高興。”
弘曆一臉堅定地看着我道:“額娘,兒子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其實我更希望弘曆能做個普普通通的人,一輩子平安喜樂,只是生於帝王家,身不由己,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
“額娘,怎麼了。”弘曆看着我愣神的樣子,擔心的問道。
我趕忙收攏心神,道:“都安排好了嗎。”
弘曆點點頭,頗有自信的道:“額娘放心吧,兒子保證萬無一失。”我見弘曆信心滿滿,懸着的心才微微的放下。
第二天天一擦黑弘曆就去給皇后請安了,晚省過後弘曆換上一套尋常旗人穿的青色大褂,打扮的十分乾練,伴着夜色消失在園中。一晚上我都沒有睡,提心吊膽的坐在椅子上,向窗外望去,耳邊聽着呼呼的風聲,心中好似一團亂麻。天矇矇亮時,宮門開了鎖,進來打掃的宮人們魚貫而入,一個個屏氣凝神,低下頭輕手輕腳的打掃着院落,每個人的臉上還都帶着睏意,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做活,我入宮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宮人們打掃的場景,雖然他們低着頭但能感覺到他們心中的敬畏。若是我未能嫁入王府,現下還不知在何處棲身,是不是像他們一樣爲了討生活而卑躬屈膝呢,我輕輕地關上了窗戶。
換了一件衣服,又讓錦繡給我畫了一個濃妝,遮掩好我眼下的烏青,我看了看鏡中的人,除了眼中的幾絲血絲,臉上瞧不出半點的憔悴,我滿意的一笑,準備去給皇后請安。出了屋門,只見剛纔打掃的宮人們已經退下了,院子裡被掃的乾乾淨淨,十分的麻利。
在皇后屋裡見到了弘曆,弘曆悠閒的靠在炕上陪皇后聊着天,皇后滿臉笑意的看着弘曆。我見到弘曆平安無事,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我行禮道:“請主子娘娘安。”弘曆見我來了,趕忙從炕上起來,叫了聲,“額娘。”走到我身邊扶着我。
皇后秀眉微蹙,半埋怨半擔心道:“外面風這麼大,你又病着呢,不好好歇着,還亂跑什麼。”
我本就有些感冒,昨晚上吹了一夜的涼風,一直硬撐着,如今見到了弘曆才鬆了勁,只覺頭重腳輕的,整個人軟綿綿的。我強打起精神笑道:“好久沒給主子娘娘請安了,弘曆前天一來我的病就好了大半了,今覺得精神頭不錯就來給娘娘請安了。”
皇后見我重禮,臉上的埋怨之情少了幾分,看我說話軟綿綿的樣子,關切道:“我看你臉色不好,你就安心養病吧,請安不在這一天兩天的。”皇后吩咐弘曆道:“扶你額娘回去,找太醫給你額娘好好瞧瞧。”
弘曆扶我回屋後,就要去找太醫,我拉住弘曆的胳膊問道:“昨晚怎麼樣。”
弘曆道:“八叔將存放名冊的地方告訴兒子了,兒子已經派人去取了。”我聽到事情成了大半,才徹底的放鬆下來。
弘曆趕忙出去叫人去喚太醫,我這一病就是好幾天,等神智清醒過來時,弘曆已將名冊搞到手,並確定是真的了。
錦生一邊伺候我喝藥一邊道:“娘娘,八爺昨晚上死了。”
我一聽連藥也不喝了,急忙問道:“怎麼死的。”
錦生回道:“陛下對外說是病死的,不過奴才聽四阿哥說是自殺。”
我嘆了口氣,惋惜道:“這兩位爺都是剛性的主兒,他們要是忍個幾年活過了陛下,新君沒準還能替他平反呢。”
錦生也覺得唏噓,道:“可不是嗎。”
錦繡見我氣色好了些,問道:“主子,那兩位爺留下來的阿哥格格呢。”
我道:“陛下本就沒打算殺他們,如今那兩位一死,就更不可能動他們了,要不到時候天下人就該說他殘害手足,他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我吩咐錦繡道:“讓人給弘曆傳個信,讓他好好照顧那幾位爺的後人吧,答應了人家的事,不能食言啊。”
我病一好就回宮了,皇后喜歡暢春園的幽靜並沒有回去,宮務還是交由我和李氏代管。回宮後錦生就去打聽進來宮裡發生的事情,胤禛這半年一直住在圓明園,皇上不在宮妃們也沒必要鬧騰了,又有李氏坐鎮想來不會有大事發生。
錦生去了一會就回來了,臉色有些陰鬱,道:“娘娘,皇上前幾天下旨,說是以後福惠阿哥要用的數珠穗子以後都要用鵝黃了。”
我微微一驚,旋即道:“鵝黃就鵝黃吧,滿朝的親王不是都用着呢嗎,我還盼着陛下賞他用杏黃呢。”胤禛對他看上眼的人一向是不遺餘力的好,福惠的吃穿用度比康熙朝的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胤祥的女兒死了胤禛按固倫公主的品級將她下葬賜祭兩次。只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算衆人不嫉妒,等到臣下的權勢威脅到他這個做皇帝的時候,我倒要看他該如何收場。
我看着錦生和錦繡焦急的神態,笑道:“放心吧,陛下是聰明人,不會讓任何人做大的。當年他寵愛皇貴妃大半是真心喜歡,一小半就是爲了不讓皇后獨大,就算是個無子的皇后也不行。如今他又把福惠捧上了天,除了真心的寵愛,還有就是弘曆和弘晝長大了,要開始籠絡朝臣了。”